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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赫留朵夫坐下来;等待玛丽爱特对他讲她要告诉他的那些话;可是她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讲;甚至没有要讲的意思;老是开着玩笑;谈着那个戏;说它一定会特别打动聂赫留朵夫的心。
聂赫留朵夫看出她根本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无非是要让他看看自己穿着夜礼服。露出肩膀和黑痣有多么迷人罢了。他感到又愉快又嫌恶。
她那娇艳的外表原来遮盖了一切;如今在聂赫留朵夫面前虽不能说已经完全揭开;但毕竟让他看到了里面隐藏着的东西。他瞅着玛丽爱特;欣赏着她的姿色;但心里明白她是个虚伪的女人;她同那个用千百人的眼泪和生命猎取高官厚禄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却完全无动于衷。他还知道她昨天说的都是谎话;只是一味要把他迷往。至于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对她又迷恋又嫌恶。他几次拿起帽子想走;却又留下了。最后;她丈夫回到包厢里;浓密的小胡子散发着烟味;他居高临下。鄙夷不屑地对聂赫留朵夫瞧了一眼;仿佛不认得他似的。聂赫留朵夫不等包厢门关上;就来到走廊里;找到大衣;走出剧场。
他沿着涅瓦大街步行回家;发现在前面宽阔的人行道上有个女人悄无声息地走着。这女人个儿很高;身段优美;装束妖冶。从她的脸上和整个体态上都可以看出;她知道自己具有一种淫荡的魅力。凡是迎面走来的人和从后面赶上去的人;个个都要瞧她一眼。聂赫留朵夫走得比她快;也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她的脸擦过脂粉;很好看。眼睛闪闪发亮;对聂赫留朵夫嫣然一笑。说也奇怪;聂赫留朵夫顿时又想到了玛丽爱特;因为他又象在剧场里那样产生了又迷恋又嫌恶的感觉。聂赫留朵夫匆匆赶到她的前头;不由得生自己的气。他转身拐到海军街;然后又来到滨河街;在那里来回踱步;引起警察的注意。
〃刚才我走进剧场包厢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对我嫣然一笑。〃他心里想;〃不论是那个的微笑;还是这个的微笑;含意都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这个女人直截了当地说:'你需要我;那就可以摆布我。你不需要我;那就走你的路。’那个女人装模作样;仿佛生活在高尚的情操中根本没想到这种事;其实骨子里都是一回事。这个女人至少老实些;那个女人却一味装假。何况这个女人是因为穷才落到这步田地;而那个女人却是放纵这种又可爱又可恶又可怕的肉欲;寻欢作乐。这个街头女郎是一杯肮脏的臭水;是供那些口渴得顾不上恶心的人喝的;剧场里那个女人却是一剂毒药;谁接触她;谁就会不知不觉被毒死。〃聂赫留朵夫想起他同首席贵族妻子的关系;可耻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人身上的兽性真是可憎。〃他想;〃当它赤裸裸地出现的时候;你从精神生活的高度观察它;就能看清它;蔑视它。因此不论你有没有上钩;你本质上不会受影响。不过;当这种兽性蒙上一层诗意盎然的华丽外衣;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时;你就会对它敬若神明;跌进它的陷阱;分不清好坏。这才可怕呢。〃
这一层聂赫留朵夫现在看得一清二楚;就象他看见前面的皇宫。哨兵。要塞。河流。木船。交易所一样。
今天夜里没有让人静心休息。催人安眠的黑暗;只有不知来自何处的朦朦胧胧的奇怪亮光。聂赫留朵夫的心灵里同样不再存在愚昧的黑暗;使他昏然入睡。一切都清清楚楚。事情很明白;凡是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卑鄙龌龊;不值一提的。而那些光辉夺目。富丽堂皇的外衣;往往掩盖着司空见惯的罪行。这些罪行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而且风靡一时;被人们费尽心机加以美化。
聂赫留朵夫很想把这些事忘掉;避开;但他却不能视而不见。虽然他还没有看到替他照亮这一切的光是从哪里来的;正象他不知道照亮彼得堡的光是从哪里来的一样;虽然这种光显得朦胧;暗淡;古怪;他却不能无视这种光替他照亮的东西。他心里感到又快乐又惶恐。
二十九
聂赫留朵夫回到莫斯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监狱医院;把枢密院维持法院原判这一不幸消息告诉玛丝洛娃;并要她做好去西伯利亚的准备。
他对那份由律师起草。此刻将让玛丝洛娃签字准备呈交皇上的状子所抱的希望很小。说也奇怪;这事他现在倒不希望成功。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到西伯利亚去;生活到流放犯和苦役犯当中去。因此;要是玛丝洛娃无罪释放;他简直难以想象他将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和玛丝洛娃的生活。他想起美国作家梭洛的话。梭洛在美国还存在奴隶制的时候说过;在一个奴隶制合法化或得到庇护的国家里;正直公民的唯一出路就是监狱。聂赫留朵夫也有这样的想法;特别是他在彼得堡访问了各种人;见到种种情景以后。
〃的确;在现代俄国;一个正直的人的唯一出路就是监狱!〃他想。当他坐车来到监狱;走进监狱的围墙时;这种感受就更加深切。
医院看门人一认出聂赫留朵夫;立刻告诉他;玛丝洛娃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去哪里了?〃
〃又回牢房了。〃
〃怎么又把她调回去了?〃聂赫留朵夫问。
〃她们本来就是那号人嘛;老爷。〃看门人鄙夷不屑地笑着说;〃她同医士勾勾搭搭;被主任医师打发走了。〃
聂赫留朵夫万万没有想到玛丝洛娃的精神状态竟同他如此相似。听到这个消息;仿佛突然感到大难将要临头;不由得楞住了;第一个感觉就是羞愧。他感到难受极了。他首先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他竟得意扬扬地认为她的精神状态起了变化。他想;她拒绝接受他的牺牲;她的责备;她的眼泪;这一切都是一个堕落女人的诡计;只不过想尽量从他身上多捞到点好处罢了。又觉得;上次探监时从她身上看出她这人不可救药;如今更显得一清二楚。当他随手戴上帽子;走出医院时;他的头脑里掠过这样的想法。
〃现在怎么办呢?〃他问自己。〃我还要跟她同甘共苦吗?既然她这样做;我可以撇开她不管吗?〃
不过;他刚对自己提出这问题;就立刻明白;他可以撇开她不管;其实受到惩罚的不是他想惩罚的她;而是他自己。他害怕起来。
〃不!那件事不能改变我的决心;只能坚定我的决心。她的精神状态促使她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她要跟医士勾勾搭搭;就让她去勾搭吧;那是她的事。。。。。。我要做的是良心要我做的事。〃他自言自语;〃良心要我牺牲自己的自由来赎罪。我要同她结婚;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结婚;我要跟她走;不论她被流放到哪里。我这些决心绝不改变。〃他固执地自言自语着;走出医院;向监狱大门大踏步走去。
他来到监狱门口;要值班的看守通报典狱长;希望同玛丝洛娃见面。值班的看守认识聂赫留朵夫;象朋友那样告诉他一件监狱里的重要消息:原来的上尉被免职了;由另外一个严厉的长官接替。
〃现在办事严格多了;严格得简直要命。〃那看守说。〃他就在这里;我这就去通报。〃
典狱长果然在监狱里;不一会儿就出来同聂赫留朵夫见面。这位新典狱长是个瘦骨棱棱的高个子;额骨突出;脸色阴沉;动作缓慢。
〃只有在规定的日子才能同犯人在探监室里见面。〃他眼皮不抬说。
〃我要她在呈交皇上的状子上签个字。〃
〃可以交给我。〃
〃我要求见一见这个犯人。以前一向允许我探望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典狱长匆匆地瞟了聂赫留朵夫一眼;说。
〃我有省长的许可证。〃聂赫留朵夫坚持说;同时掏出皮夹子来。
〃您让我看看。〃典狱长说;仍旧没有看他的眼睛;同时伸出瘦长白净。食指上戴着金戒指的手;从聂赫留朵夫手里接过文件;慢吞吞地看了一遍。〃您请到办公室来。〃他说。
这次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典狱长坐到办公桌后面;翻阅着桌上的文件;显然想在他们会面时留在这里。聂赫留朵夫问他能不能再同政治犯薇拉见面;典狱长很干脆回答说不行。
〃政治犯不准探望。〃他说着;又埋头看文件。
聂赫留朵夫模模口袋里藏着的那封给薇拉的信;觉得自己好象一个企图犯罪的人;被人揭穿了企图。
等玛丝洛娃走进办公室;典狱长没有抬起头来;他眼睛不看玛丝洛娃;也不看聂赫留朵夫;说:
〃你们可以谈了!〃他说完继续埋头看文件。
玛丝洛娃又象从前那样穿着白上衣;围着白裙子;头上包一块白头巾。她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看见他脸色冰冷;气愤;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垂下眼睛一只手揉着上衣底边。她的窘态使聂赫留朵夫相信医院看门人的话是真的。
聂赫留朵夫很想象上次那样对待她;但他已不能象上次那样主动同她握手。此刻他对她反感极了。
〃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声音呆板地说;眼睛并不看她;也不向她伸出手;〃上诉被枢密院驳回了。〃
〃我早就料到了。〃她音调古怪地说;仿佛在喘气。
要是从前;聂赫留朵夫准会问她怎么会料到的;但此刻他仅是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但这不仅没有使他心软;反而使他更加恼火。
典狱长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尽管聂赫留朵夫此刻对玛丝洛娃十分反感;但他还是觉得应该为这事向她表示遗憾。
〃您不要灰心。〃他说;〃向皇上递的状子可能有结果。我希望。。。。。。〃
〃我不是在想这件事。。。。。。〃她泪汪汪的眼睛凄苦地斜睨着他;说。
〃那您在想什么?〃
〃您去过医院了;他们大概向您谈到过我了。。。。。。〃
〃哦;那是您的事。〃聂赫留朵夫皱紧眉头;冷冷地说。
他自尊心受到触犯而产生的强烈反感原来已平息了;此刻她一提起医院;这种反感就变得更强烈了。〃象这样一个有财有势的人;上流社会随便哪个姑娘都会觉得嫁给他就是幸福;他却情愿去做这样一个女人的丈夫;而她偏偏又迫不及待地去跟一个医士调情。〃他恼怒地瞧着她;心里想。
〃喏;您就在这状子上签个字。〃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把信封里的状子放在桌上。她用头巾角擦去眼泪;在桌旁坐下来;问他写在哪里;写什么。
他指点着她写什么;写在哪里。她坐在桌子旁边;左手理着右手的袖子。他站在她后面;默默地俯视着她那伏在桌上。不时因为忍住呜咽而颤动的弓起的脊背。在他的心里;善与恶;受屈辱的自尊心;对这个受苦女人的怜悯;斗争得很激烈。结果后者占了上风。
他记不起哪种感情首先产生的:是先从心底里怜悯她呢;还是先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罪孽;自己的卑劣行径…他现在也正为这种事责怪她。总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罪;同时又很怜悯她。
她签上字;把沾了墨水的手指在裙子上擦擦;然后站起来;对他瞧了一眼。
〃不管结果怎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决心绝不动摇。〃聂赫留朵夫说。
他一想到他原谅了她;他对她就越发怜悯;越发疼爱。他很想安慰安慰她。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论他们把您发配到哪里;我定会跟着您。〃
〃这可用不着。〃她慌忙打断他的话;脸色顿时开朗起来。
〃您想想;您路上还需要什么。〃
〃好象不需要什么了。谢谢您。〃
典狱长走到他们跟前。聂赫留朵夫不等他开口;就同玛丝洛娃告辞;走出监狱。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而平静的心情;觉得一切人都很可爱。不论玛丝洛娃的行为怎样;他对她的爱都不会改变。这种想法使他高兴;使他的精神升华到空前的高度。让她去同医士调情吧;那是她的事。他聂赫留朵夫爱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为了上帝。
不过;聂赫留朵夫信以为真的即玛丝洛娃同医士调情而被逐出医院;其实是这么一回事:玛丝洛娃有一次奉女医士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