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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的经验知道;地主总是以损害农民的利益来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因此;要是地主把他们召拢来;向他们提出什么新办法;那准是想用更狡猾的手段来欺骗他们。
〃那么;你们打算定个什么价钱呢?〃聂赫留朵夫问。
〃怎么要我们来定价钱?我们可不能定。地是您的;权柄在您手里。〃人群中有人回答。
〃不;这些钱将来都要用在你们村的公益事业上。〃
〃这我们不能定。村是村;钱是钱。〃
〃你们要明白。〃管家跟在聂赫留朵夫后面;想把问题解释得更清楚;含笑说:〃公爵老爷把土地交给你们;要你们出一笔钱;但这笔钱又当作你们的本钱;供村社使用。〃
〃这号事我们太明白了。〃一个牙齿脱落的老头连眼睛都未抬;怒气冲冲地说。〃这事有点象银行;到时候就得付钱。我们不来这一套;由于我们已经够苦的了。再来这一套;非得破产不可。〃
〃用不着这一套。我们还是照老规矩办吧。〃有几个人发出不满意的。甚至粗鲁的声音。
聂赫留朵夫提出要立一个契约;他将在上面签字;他们也得签字。他们听了;反对得更加激烈。
〃签字干什么?以前我们怎样干活;以后还是怎样干活。来这一套干什么?我们都是大老粗;没有文化。〃
〃我们不同意;因为这一套弄不惯。以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只要种子能取消就好了。〃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所谓取消种子;就是说;照现行规矩;在对分制的农田上种子应由农民自己出;现在他们要求种子由地主出。
〃这么说;你们拒绝这个办法;不愿接受土地罗?〃聂赫留朵夫对一个年纪轻轻。面色红润的赤脚农民说。这个农民身穿破旧的老式长外衣;弯着左胳膊;把他那顶破帽子举得特别直;就象士兵听到脱帽的口令拿着帽子那样。
〃是;老爷。〃这个农民说;他显然还没有改掉士兵的习惯;一听到口令;就好象中了催眠术。
〃这么说;你们的地够种啦?〃聂赫留朵夫说。
〃不;老爷。〃这个退伍士兵装出快乐的神气回答;竭力把他那顶破帽子举在前面;仿佛要把它奉送给愿意要的人。
〃嗯;你们还是把我的话好好想想吧。〃聂赫留朵夫感到困感不解;把他的建议又说了一遍。
〃我们没什么好想的。我们怎么说就怎么做。〃脸色阴沉。牙齿脱落的老头儿怒气冲冲地说。
〃我明天还要在这儿待一天。你们要是改变主意;就派人来对我说。〃
农民们什么也没有回答。
聂赫留朵夫就这样一无所获;失望地回到帐房里。
〃我老实对您说吧;公爵。〃聂赫留朵夫回到家里;管家说;〃您同他们是谈不到一起的;这些老百姓顽固得很。开起会来;他们总是固执得要命;谁也说服不了他们。他们什么事情都有顾虑。那些庄稼汉;白头发的也好;黑头发的也好;尽管不同意你的办法;可人都挺聪明。他们到帐房里来;你只要请他们坐下来喝杯茶。〃管家笑嘻嘻地说;〃一谈起来;真是海阔天空;头头是道;活象一位大臣。可是一开会;就换了个人;咬定一点;死不改口。。。。。。〃
〃那么;能不能找几个最明白事理的农民来这里?〃聂赫留朵夫说;〃我想给他们详细解释解释。〃
〃这个行。〃管家笑嘻嘻地说。
〃那么就请您约他们明天来一下。〃
〃这都好办;我召集他们明天来就是了。〃管家说;更加欢畅地笑了笑。
〃瞧;他这人真鬼!〃一个皮肤黝黑。胡子蓬乱的庄稼汉晃晃荡荡地骑着一匹肥马;对旁边那个身穿破旧老式长外衣。又老又瘦的庄稼汉说。那个庄稼汉所骑的马;腿上的铁绊索叮咚作响。
这两个庄稼汉夜里到大路上放马;并无视他们的马溜到地主的树林里吃草。
〃'你只要签个字;我就把土地白白送给你。’哼;他们捉弄咱们还不够吗!不成;老兄;办不到;如今我们也学乖了。〃他接着说;同时叫唤一匹离群的周岁马驹。〃小驹子;小驹子!〃他想把马驹叫住;可是回头一看;马驹不在后面;而是往斜里闯到草场上去了。
〃瞧你这狗杂种;溜到东家草场上去了。〃皮肤黝黑。胡子蓬乱的庄稼汉听见那匹离群的马驹一面嘶鸣;一面在露珠滚滚。野草芳香的洼地上奔跑;踩得嚓嚓发响;叫嚷着。
〃你听见吗;草场上都长满杂草了;到了休息日得打发娘儿们到对分制田里去锄草。〃穿破旧老式长外衣的瘦庄稼汉说;〃要不然镰刀都会割坏的。〃
〃他说'你签个字吧’。〃胡子蓬乱的庄稼汉继续评论东家的话。〃你一签字;他就会把你一口活活吞下肚子去。〃
〃这话一点不错。〃年纪老的那一个应和说。
他们不再说什么。只听得坚硬的大路上响起得得的马蹄声。
八
聂赫留朵夫回到家里;发现他们已把帐房收拾干净供他过夜。帐房里有一张高大的床;铺着鸭绒垫子;放着两个枕头;还有一条厚得卷不拢的大红双人被子;织得很细密;带有花纹;大概是管家妻子的嫁妆。管家请聂赫留朵夫吃中午剩下的饭菜;但被聂赫留朵夫谢绝了。管家对伙食的粗劣和条件简陋表示歉意;然后告辞;把聂赫留朵夫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农民们的拒绝并没有使聂赫留朵夫感到丝毫困惑。正好相反;尽管库兹明斯科耶的农民接受他的建议并再三向他道谢;而这里的农民却不信任他;甚至对他抱着敌意;他却觉得心情平静而快乐。帐房里又闷又脏。聂赫留朵夫走到户外;想到花园里去;可是一想到那个夜晚;想到侍女房间的窗户;想到后门廊;他就不愿再到那些被罪恶的往事玷污的地方去。他又坐在门廊里;吸着充满桦树嫩叶浓香的温暖空气;久久地眺望着暮色苍茫的花园;聆听磨坊汩汩的流水声。夜莺的鸣啭和门廊附近灌木丛里一只小鸟的单调叫声。管家窗子里的灯光早已熄灭了。东方;在仓房后面;初升的月亮倾泻出一片银光。远处传来雷声;三分之一的天空被乌云遮住。空中的闪电越来越清楚地照亮鲜花盛开的花园和颓败的房子。夜莺和其他鸟类都停止了鸣叫。在磨坊的流水声中传来鹅的嘎嘎声。然后在村子里;在管家院子里;早醒的公鸡开始啼叫…每逢雷雨交加前夕的闷热夜晚;它们总是叫得特别早。俗话说:夜晚过得好;公鸡啼得早。对聂赫留朵夫来说;那个夜晚不止过得好。是个欢乐幸福的夜晚。他那时还是个单纯的少年;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幸福的夏天;种种情景如今都历历在目。他觉得现在不仅同当年一样快活;而且如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一样幸福。他不仅记得;而且重新体验到;在十四岁那年他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向他揭示的真理。他还记得;小时候怎样伏在妈妈膝盖上;哭着向她告别;答应她永远做个好孩子;决不使她伤心。他还记得小时候同尼科连卡。伊尔捷涅夫一起说定;他们将互相帮助过高尚的生活;并尽力为一切人谋幸福。
这会儿;他也想起他在库兹明斯科耶经受的诱惑:他留恋他的房子。树林。农庄和土地。如今他问自己:他是不是还舍不得那些东西?他甚至觉得奇怪;他居然会留恋那些东西。他想起白天见到的种种景象:那带着几个孩子而失去丈夫的女人;她的丈夫就是因为砍伐他聂赫留朵夫家树林里的树木而坐牢的;还有那荒唐的玛特廖娜;她居然认为或者至少口头上说;象她们那种女人理应充当东家的情妇;还有她对待孩子的态度;以及把孩子送往育婴堂的办法;那个头戴小圆帽。样子象小老头。不住地苦笑的不幸孩子;因为吃不饱而奄奄一息;那个怀孕的瘦弱女人;因为劳累过度;没有看好饥饿的奶牛而被迫为他白白做工。他又想到了监狱。阴阳头。牢房。恶臭和镣铐;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以及京城里全体贵族穷奢极欲的生活。事情一清二楚;不容怀疑。
一轮近乎圆满的明月从仓房后面升起;院子里布满了黑黑的阴影;破房子的铁皮屋顶都被照得闪闪发亮。
一只夜莺沉默了一阵;似乎不愿辜负这皎洁的月光;又在花园里鸣啭起来。
聂赫留朵夫想起他怎样在库兹明斯科耶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决定今后该做些什么和怎样做。他想起他怎样被这些问题困扰;无法解决;因为他对每个问题都顾虑重重。现在他又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发现它们都很简单;不禁感到奇怪。所以变得简单;因为他现在不再考虑对他将有什么后果;甚至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而只考虑照道理应该怎么办。说也奇怪;应该为自己作些什么;他简直毫无主张;可是应该为别人作些什么;他却一清二楚。现在他明白;必须把土地交给农民;因为保留土地是很自私的。他明白;不应该撇下卡秋莎;而应该帮助她;不惜任何代价向她赎罪。他明白;必须研究。分析。理解一切同审判和刑罚有关的问题;因为他看出一些别人没有看出的事。这一切会有什么后果;他不知道;但他明白;不论是第一件事;亦或第二件事;还是第三件事;他都非做不可。这种坚强的信念使他感到快乐。
乌云逼近了。现在看见的已不是远处朦胧的电光;而是照亮整个院子。破屋和倒塌门廊的明亮闪电。雷声在头上隆隆震响。鸟雀都已停止鸣叫;但树叶却飒飒地响起来;风一直吹到聂赫留朵夫坐着的门廊里;吹动了他的头发。大颗的雨点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敲打着牛蒡叶子和铁皮屋顶。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照亮整个天空;刹那间万籁俱寂。聂赫留朵夫还没来得及从一数到三;一声霹雳就在头上打响;接着空中隆隆地滚过一阵响雷。
聂赫留朵夫走进屋里。
〃真的;真的。〃他想。〃我们生活中的一切事情;这些事情的全部意义;我不理解;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有两个姑妈?为什么尼科连卡死了;可我却活着?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卡秋莎?我怎么会对她疯疯癫癫?为什么要发生那场战争?后来我怎么过起放荡的生活来?要理解这一切;理解主的全部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执行深铭在我心灵里的主的意志;则是我力所能及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这样做;自然就心安理得。〃
滴滴答答的小雨已变成倾盆大雨;雨水从屋顶上泻下来;哗哗地落到一个木桶里;闪电不时照亮院子和房屋;但不那么频繁了。聂赫留朵夫回到屋里;脱下衣服;躺到床上;但担心有臭虫;因为肮脏的破墙纸里很可能藏着臭虫。
〃是的;我不是东家而是仆人。〃他这样想;心里感到高兴。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刚一熄灯;小虫就来咬他了。
〃交出土地;到西伯利亚去;西伯利亚有的是跳蚤。臭虫。肮脏。。。。。。那有什么了不起;既然得受这种罪;我也受得了。〃不过;尽管有这样的愿望;他还是受不了这个罪。他起来坐到打开的窗口前;欣赏着渐渐远去的乌云和重新露面的月亮。
九
聂赫留朵夫直到下半夜才睡着;因此第二天醒得很迟。
中午;七名被推选出来的庄稼汉应管家的邀请来到苹果园的苹果树下。管家安排了一张桌子和几条长凳;都是用木桩打进地里;再铺上木板搭成的。聂赫留朵夫和管家费了不少口舌才使农民戴上帽子;在板凳上坐下。那个退伍的士兵现在包着干净的包脚布;穿一双干净的树皮鞋;特别恭敬地把他那顶破帽子举在胸前;仿佛送丧一般。直到那个肩膀宽阔。相貌端正的老农戴上他的大帽子;紧了紧崭新的土布长外衣;走到长凳旁坐下;其余的人才学着他的样;戴上帽子;落坐了。这个老农留着花白的鬈曲大胡子;活象米开朗琪罗塑造的摩西;他那光秃的前额被太阳晒得发黑;周围生着花白的鬈发。
等大家都坐好;聂赫留朵夫也在他们对面坐下来;臂肘撑在桌上;面前摆着一张纸;他根据纸上的提纲开始说明他的方案。
不知是因为今天农民少一些呢;还是因为聂赫留朵夫不计较个人得失而只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