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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围之后,恐有不轨。”
王榕微笑:“臣之所以要去,就是想让老人家不要说话了。如今危急关头,还分许多作什么?臣本就不是争权夺利之人,游离两派之外。但臣夫妻,对陛下和太子绝无二心,于公,是臣下;于私,是家奴。自古以来,南北大战,无非为了名位权利,或者抬高个人身价威望。但臣看,太尉并无此意。”
我有点感动,王榕曾是览的书童,如今更像是览的影子。
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因此虽然已是深夜,我还是来到大营。我穿着战袍,立于高台之上。
不多时间,我已经对这支军队充满信心。火把下面,左为青龙旗,右为白虎旗,前为朱雀,后为玄武,这支军队是鉴容的心血。可以看到,使用矛的士兵,比较矮小。控发弓弩的士兵,相对高大。部队的编排,是“同乡同理,同行同伍”。
火光映在我的脸上,想是太阳神在夜间对我的馈赠。我大声地说道:“朕是女流,但朕是天子,有一颗皇帝的心。朕毫不怀疑你们的忠心,今晚,朕看到各位一往无前的气概,就知道我军必胜。务必放心,任何付出,都会得到朝廷的回报。朕要华太尉代朕指挥,朕相信你们,会服从他,如同服从朕本人。建功立业的时刻已经到来,凭着团结一致,凭着你们的勇气,我们将会战胜所有的敌人。苍天在上,保佑各位,也保佑我们的国家。”
高呼万岁的声音,我已经听不清楚,我只是注意着鉴容的眼睛。他仪表堂堂,从来没有如此的辉煌过。
入睡之前,我反复地抚摸着他的面容。他脸上冒出的胡碴,使他显得更加俊美。
“我会一直蓄须,除非取得胜利。”鉴容说笑着,宽下衣袍,把野王笛放到桌上。
鉴容看着屋里面的烛光,温柔地说:“这个笛子,你替我交给竹珈吧。许多人都说我攥权谋利,但我,没有父母、兄弟、妻子、孩子。我只有你,阿福。普天之下,我只有你,所以,我也爱竹珈。战争会让一个孩子成长得更快,所以,你把我从不离身的笛子交给孩子吧。军旅之中,携带此物,终究不便。”
我在他的怀里,哽咽起来。我又要和他分别了,这一次,何时重逢?
鉴容的皮肤,像鱼脂一样,细腻光滑。
他的肌肉,却是坚硬的,充满了男性的力量。
鉴容,我终于明白了。不独芳姿艳质,而有劲骨刚心,那就是你。可是,非要如牡丹焦骨,才可以誉满天下?我不愿意。
我恍恍惚惚,觉得嘴唇上是他的手指,然后他坚定地说:“我一定回来,我发誓,即使我只剩下魂魄。”
我伸出舌头,才发现,他居然咬破了手指。我的唇上,是他的鲜血。
他真傻,每次都只会用血,来说明自己的心。
我抱住他,吻了上去。
启明星的见证下,我亲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一遍一遍。出发的时间就要到了,他几次张口,但终究不忍心说出来。
我走到床后,捧出一把宝剑。
“鉴容,这是武皇帝的剑。在我执政以后,还没有人使用过它。你拿去吧,把剑当成是我,陪伴在你的左右。”
此剑,名为“玄一”。
其纹,列星光芒。
其光,水之溢塘。
其色,冰之将释。
我伸出指头,一瞬间,我的血丝,顺着剑刃妖异地微笑。
鉴容呆呆地看着我。我笑了:“傻瓜,只有你会用鲜血盟誓?”
我小心地把剑鞘系在他的腰间,又蹲下身,给他穿好了靴子。
靴面折射曙光,我几乎掉泪。但这种时刻,忌讳哭泣。
我缓缓抬头,望着他笑:“容,答应过我,你要回来的。”
红色日出,鉴容的脚步渐渐远去。
战争,何去何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怜天下苍生,也可怜我和容,昭阳殿里长大的孩子们。
晓角秋茄马上歌,黄花白草英雄路。夏去秋来,我军可算是备尝人世艰辛,极尽忠臣的冤苦。我把内政和朝事全部交给王琪父子,京城治安和宫城保卫托付柳昙。我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烽火战场上。蒋源奉命住在东宫中,参谋军事。他对于任何的报告和数字,都能过目不忘,配合破虏军行事,也井井有条。有了他的分析,虽然我处于深宫中,千里之外的战争,也能一目了然。
庞颢军南下以后,按照鉴容的指示,绕过了围城护南府,直接插入山东腹地。在山东府一带,受到留守将军言嘉的阻截。言嘉与庞颢有杀兄之仇,因此,双方激战分外残酷。根据汇报,十五天里,尸横遍野。夏季尸体腐烂很快,战场上臭气熏天,令人作呕。从日出到日落,反复争夺。庞颢军队,都夜不卸甲,裹创连战。可是,双方都不能取胜。言嘉处于他国的土地上,所要做的不过是拦住庞颢的去路,阻止他与鉴容率领的主力会师。但是庞颢每消耗一份力量,都会减少自己的战斗力。而且,鉴容军队在徐州,以不足二十万人的力量对抗北帝数倍于己的大军,形势十分不利。因此,消灭言嘉,迫在眉睫。
宋鹏镇守的护南府,根本无法得到救援。日夜不能休息,士兵们眼睛干涩,用手去揉,几乎都生眼疮。北朝河南王的军队,也是骑虎难下。攻城损兵折将超过三分之一的,就已经代价过大。面对护南府的固守,伤亡惨重的河南王军队,怨声载道。北帝下令给河南王“如果不取下护南府,你们就不要活着回到长安”。河南王命令士卒把这个命令附在箭头上,射到护南府内,表示攻坚的决心。我也知道,护南府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但纵使忧心如焚,也只能让他们孤军奋战。
鉴容的军队,每天都有三次快报送到建康。因为天气炎热,我们的战马不惯辛劳,许多都生了鞍疮。为了让战马得到恢复,鉴容下令士兵们自己背负重物。跋山涉水中,鉴容和王榕也不骑马,领头步行。他到了徐州附近,有名军官夜间袭击渡河,偷袭北军,杀死数名敌人。但鉴容仍然命令将他斩首。左右的人劝说。鉴容回答:“军有军规,国有国法。如果此次按照情理通融,将来所有人都不听号令,就不是赢得敌人几个头颅,而是我全军覆灭的危险。”此事以后,军队没有一个人敢于有丝毫懈怠。
鉴容之行军,最推崇孙子兵法之言。他的军队把口号记录在旗帜上。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八月底,他们在淮河南岸与北军大营隔水相对。我问蒋源:“你看太尉布阵,是否有利?”蒋源看了地图上的图形后,笑着说:“淮河之南此刻比较北岸,并无太大的优势。但进入雨季,水流逆上,则北军不利。起先,北帝之副将陆慎想抢渡淮河。但北帝以为冒险,缺乏退路,所以才能让太尉陈兵对岸。”
我道:“周易上说,师,左次,无咎也。这样说来,你也认为,我军破敌有望?”
蒋源苦笑:“陛下,那也不一定。臣总以为,战争要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战事,如同乌云一样,霎时间就可以浆合,又如同飞鸟,霎时间一哄而散,变化无穷。对于太尉大人,理应想到每一种情况。”
竹珈在边上聚精会神地听我们说话,他的眼睛,越发明净。他眨着眼问:“母亲,北帝为什么不听老将之言呢?”
我拍拍他:“因为皇帝往往以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忠言逆耳,自古皆然。可是竹珈,你要记住。箭,好比士卒;弩,好比将帅,发射的人,好比君王。虽然你得到了好箭好驽,但也不可以刚愎自用。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但不完全倾向任何一方。把智慧集中于你的运筹帷幄,博采众长,而高于他们,就是胜算大半了。”
竹珈不解:“什么意见都有,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好,什么不好?”
我回答:“因此,一个君王,不需要多大才能。只要有良好的判断力,也可以守成了。”
竹珈点头,他用小手拉我:“母亲,难道护南府,就等死吗?你看看宋卫率,好可怜。”我顺着竹珈的眼光看去,宋彦面容黑瘦憔悴不少。我长叹,推己及人,如果自己的家人都在护南府内,我恐怕还没有他坚强呢。
可是我们实在无力去挽救护南府,我走到宋彦的面前,告诉他说:“昨夜,朕已经秘密下令,要求你的哥哥弃城突围了,最迟后天他应该可以收到。”
宋彦的肩膀哆嗦了一下,他郑重地跪下,眼圈红了:“陛下,今天的护南府,早就没有粮食。听说,城里的茶叶、纸张和马匹都已经被军民吃完。大家爬到树上,吃尽了麻雀。最后,连城里的老鼠也都吃绝。救兵不可能来,所有人都知道一定会死,但没有一个人动摇,也没有怨言。大家所有的,不过是对皇上,对国家的一片丹心。因为牺牲了护南府一城,可以为野战的王师,争取时间,牵制兵力。哥哥常说,陛下对臣一家有重恩。金银财帛,庄园童仆,皆来自于陛下,自己有的,不过是躯体而已……”
我潸然泪下,忍不住按了按宋彦的肩膀,以示抚慰。他又道:“陛下,护南府破,哥哥也就不在世上了。当初北方围城之日,哥哥就给臣写信说,如果城破,他没有颜面给陛下留什么遗言。只是要臣将来告诉侄儿们两句诗:孰知不向边廷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他的话音刚落,东宫里面的人们俱是无语哽咽。我看到竹珈捏紧了拳头,绕过帷幕,跑出大殿。我跟他来到殿外,昔日娇艳的花木,如今也只是秋风里的愁红惨绿。竹珈白皙的脸蛋上,带着与童稚不相称的悲伤。
我蹲下身子,对竹珈说:“愁红惨绿今宵看,却似吴宫教阵图。其实,太子你只有经历过现在的场面,才可以更快地长大。知道为什么许多人贪图享乐,偏好冶艳词风吗?因为他们没有经受过足够的苦难。苦难,是一种财富。竹珈,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许你哭出来。即使要哭,也不能让人家看到。”
“在娘亲面前也不可以吗?”竹珈的凤眼里满含清泪。
我搂住他:“不行。虽然你年纪小,可你是男孩子,娘亲还要依靠你。竹珈哭了,为娘就克制不住了。”
竹珈点了点头,便真的没有哭。
我有些辛酸,杨卫辰捧上鉴容的来信。鉴容的笔迹,清丽以外,多了一种肃杀的风骨。他写道:“报秋声,一叶仓梧。昨夜巡营,迤逦行至陔下。冷月无声,芦苇萧疏。念及项羽当年惜败于此,至今为英雄遗恨。楚汉相争,胜负决于气势。背水一战,尚需破釜沉舟之决心。护南城破,不过三日。围城日久,北军厌战。我料定河南王,必定围三缺一,是以南军,尚存一线生路。已命庞颢接应突围。然以宋鹏为人,城破之日,就是他赴义之时。人死,有重于
泰山,有轻于鸿毛。宋鹏,死得其所,乃我辈之楷模。”
我握着信纸,指尖颤抖。我与鉴容,一年光景,几度别离。淮水之畔,当年是楚汉决战的古战场。但对于历史,胜与负,不都化作了尘土?为英雄者,以慷慨赴死自豪,但对于自己的情人骨肉,有意义吗?我的想法若是泄漏一分,就是动摇军心。但我,确实痛恨战争。
三日之后,护南府城破。宋鹏让副将龚鸣突围。龚鸣逃至庞颢军中的时候,左右只有七个勇士。我记得昔日巡视,护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