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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与了郭七郎,从此改名做了郭翰。
张多保与包大接得横州刺史告身,千欢万喜,来见七郎称贺。七郎此时
头轻脚重,连身子都麻木起来。包大又去唤了一部梨园子弟,张多保置酒张
筵,是日就换了冠带。那一班闲汉晓得七郎得了个刺史,没一个不来贺喜撮
①
空 ,大吹大擂,吃了一日的酒。又道是:“苍蝇集秽,蝼蚁集膻,鹁鸽子旺
边飞。”七郎在京都,一向撒漫有名,一旦得了刺史之职,就有许多人来投
②
靠他做使令 的。少不得官不威牙爪威,做都管,做大叔,走头站,打驿吏,
欺估客,诈乡民,总是这一干人了。
郭七郎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急思衣锦荣归,择日起身。张多保又设酒
饯行。起初这些往来的闲汉、姊妹,多来送行。七郎此时眼孔已大,各各赍
发些赏赐,气色骄傲,傍若无人。那些人让他是个见任刺史,胁肩谄笑,随
他怠慢,只消略略眼梢带去,口角惹着,就算是十分殷勤好意了。如此撺哄
了几日,行装打迭已备,齐齐整整起行,好不风骚!一路上想道:“我家里
资产既饶,又在大郡做了刺史,这个富贵不知到那里才住。”心下喜欢,不
觉日逐卖弄出来。那些原跟去京都家人,又在新投的家人面前,夸说着家里
许多富厚之处。那新投的一发喜欢,道是投得着好主了,前路去耀武扬威,
自不必说。
无船上马,有路登舟,看看到得江陵境上来。七郎看时,吃了一惊。但
见:
人烟稀少,闾井荒凉。满前败宇颓垣,一望断桥枯树。乌焦木柱,
无非放火烧残;赭白粉墙,尽是杀人染就。尸骸没主,乌鸦与蝼蚁相争;
鸡犬无依,鹰隼与豺狼共饱。任是石人须下泪,总教铁汉也伤心。
③
元来江陵渚宫 一带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残灭,里闾人物,百无一存。若不
① 涂抹——勾掉、删除,这里指削去官职。
② 走跳——从中拉关系,通关节。跳,指乘船上下的“跳板”,这里有引渡之意。
③ 铨曹——负责量才授官的衙署。唐代吏部设有三铨 (尚书铨、中铨、东铨)分任选官授职事宜;这里所
指就是吏部。
① 撮空——凑热闹,捧场。
② 使令——仆役、当差。
③ 渚宫——春秋时楚国别宫,故址在湖北省沙市市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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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水道明白,险些认不出路径来。七郎看见了这个光景,心头已自劈劈地跳
个不住。到了自家岸边,抬头一看,只叫得苦。元来都弄做了瓦砾之场。偌
大的房屋,一间也不见了。母亲、弟妹、家人等,俱不知一个去向。慌慌张
张,走头无路,着人四处找寻。
找寻了三四日,撞着旧时邻人,问了详细,方知地方被盗兵炒乱,弟被
盗杀,妹被抢去,不知存亡。止剩得老母与一两个丫头,寄居在古庙傍边两
间茅屋之内。家人俱各逃窜,囊橐尽已荡空。老母无以为生,与两个丫头替
人缝针补线,得钱度日。七郎闻言,不胜痛伤,急急领了从人,奔至老母处
来。母子一见,抱头大哭。老母道:“岂知你去后,家里遭此大难。弟妹俱
亡,生计都无了。”七郎哭罢,拭泪道:“而今事已到此,痛伤无益。亏得
儿子已得了官,还有富贵荣华日子在后面,母亲且请宽心。”母亲道:“儿
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是横州刺史。”母亲道:“如何能勾得
①
此显爵?”七郎道:“当今内相当权,广有私路,可以得官。儿子向张客取
债,他本利俱还,钱财尽多在身边,所以将钱数百万,勾干得此官。而今衣
锦荣归,省看家里,随即星夜到任去。”七郎叫从人取冠带过来穿着了。请
母亲坐好,拜了四拜。又叫身边随从旧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磕头,称
太夫人。母亲见此光景,虽然有些喜欢,却叹口气道:“你在外边荣华,怎
知家丁尽散,分文也无了。若不营勾这官,多带些钱归来用度也好。”七郎
道:“母亲诚然女人家识见。做了官,怕少钱财?而今那个做官的家里,不
是千万百万,连地皮多卷了归家的?今家业既无,只索撇下此间,前往赴任。
做得一年两年,重撑门户,改换规模,有何难处!儿子行囊中,还剩有二三
千缗,尽勾使用。母亲不必忧虑。”母亲方才转忧为喜,笑逐颜开,道:“亏
①
得儿子峥嵘有日,奋发有时,真是谢天谢地!若不是你归来,我性命只在目
下了。而今何时可以动身?”七郎道:“儿子原想此一归来,娶个好媳妇,
同享荣华。而今看这个光景,等不得做这事了。且待上了任,再做商量。今
②
日先请母亲上船安息。此处既无根绊,明日换个大船,就做好日开了罢。早
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
当夜请母亲先搬在来船中了。茅舍中破锅、破灶、破碗、破罐,尽多撇
下。又分付当直的,雇了一只往西粤长行的官船。次日搬过了行李,下了舱
口停当,烧了利市神福,吹打开船。此时老母与七郎俱各精神荣畅,志气轩
昂。七郎不曾受苦,是一路兴头过来的,虽是对着母亲,觉得满盈得意,还
不十分怪异。那老母是历过苦难的,真是地下超升在天上,不知身子几都大
了。
③
一路行去,过了长沙,入湘江,次永州 。州北江漂有个佛寺,名唤兜率
禅院,舟人打点泊船在此过夜。看见岸边有大槦树一株,围合数抱,遂将船
缆结在树上,结得牢牢的,又钉好了桩橛。七郎同老母进寺随喜,从人撑起
伞盖跟后。寺僧见是官员,出来迎接送茶,私问来历。从人答道:“是见任
西粤横州刺史。”寺僧见说是见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处游玩。那
老母但看见佛菩萨像,只是磕头礼拜,谢他覆庇。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
① 内相——即“内官”,指宦官。
① 峥嵘——本义形容山势高耸,这里指出人头地、不同寻常。
② 根绊——犹如说牵挂。
③ 永州——治所在今湖南省永州市,辖湖南南部及广西北部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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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黄昏左侧 ,只听得树梢呼呼的风响。须臾之间,天昏地黑,风雨大作。
但见:
②
封姨逞势,巽二施威 。空中如万马奔腾,树杪似千军拥沓。浪涛澎
③
湃,分明战鼓齐鸣;圩岸倾颓,恍惚轰雷骤震。山中虓虎 啸,水底老
龙惊。尽知巨树可维舟,谁道大风能拔木。
众人听见风势甚大,心下惊惶。那艄公心里道是:“江风虽猛,亏得船系在
极大的树上,生根得牢,万无一失。”睡梦之中,忽听得天崩地裂价一声响
亮。元来那株槦树年深月久,根行之处,把这些帮岸都拱得松了。又且长江④
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树又大了,本等招风,怎当这一只狼犺的
船,尽做力生根在这树上。风打得船猛,船牵得树重,树趁着风威,底下根
在浮石中绊不住了,豁剌一声,竟倒在船上来,把只船打得粉碎。船轻树重,
怎载得起?只见水乱滚进来,船已沉了。舱中碎板,片片而浮。睡的婢仆,
尽没于水。说时迟,那时快,艄公慌了手脚,喊将起来。郭七郎梦中惊醒,
他从小原晓得些船上的事,与同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缆,才把个船头凑在岸上,
搁得住。急在舱中水里,扶得个母亲,搀到得岸上来,逃了性命。其后艄人
等,舱中什物行李,被几个大浪泼来,船底俱散,尽漂没了。其时深夜昏黑,
山门紧闭,没处叫唤,只得披着湿衣,三人捶胸跌脚价叫苦。
守到天明,山门开了,急急走进寺中,问着昨日的主僧。主僧出来,看
见他慌张之势,问道:“莫非遇了盗么?”七郎把树倒舟沉之话,说了一遍。
寺僧忙走出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岸上大槦树倒来压在其上了,吃
了一惊。急叫寺中火工道者人等,一同艄公到破板舱中,遍寻东西,俱被大
浪打去,没讨一些处;连那张刺史的告身,都没有了。寺僧权请进一间静室,
①
安住老母。商量到零陵州州牧处陈告情由,等所在官司替他动了江中遭风失
水的文书,还可赴任。计议已定,有烦寺僧一往。寺僧与州里人情厮熟,果
然叫人去报了。谁知:
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那老母原是兵戈扰攘中,看见杀儿掠女,惊坏了再苏的。怎当夜来这一
惊,可又不小。亦且婢仆俱亡,生资都尽,心中转转苦楚,面如腊查,饮食
不进,只是哀哀啼哭,卧倒在床,起身不得了。七郎愈加慌张,只得劝母亲
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是遭此大祸,儿子官职还在,只要到得
任所便好了。”老母带着哭道:“儿!你娘心胆俱碎,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了,
还说这太平的话则甚!就是你做得官,娘看不着了。”七郎一点痴心,还指
望等娘好起来,就地方起个文书,前往横州到任,有个好日子在后头。谁想
老母受惊太深,一病不起。过不多两日,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七郎痛哭一场,无计可施。又与僧家商量,只得自往零陵州哀告州牧。
州牧几日前曾见这张失事的报单过,晓得是真情。毕竟官官相护,道他是隔
省上司,不好推得干净身子。一面差人替他殡葬了母亲,又重重赍助他盘缠,
① 左侧——接近、靠近。
② “封姨”二句——指狂风大作。封姨、巽 (xùn 逊)二,均为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风神。
③ ■(xiào 孝)虎——怒吼咆哮的老虎。
④ 长江——大江,这里指湘江。
① 零陵州州牧——零陵州即永州,唐代曾一度改永州为零陵郡。州牧是刺史的代称,因汉代称刺史为州牧;
唐代只有都城或陪都的地方长官称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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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礼送了他出门。七郎亏得州牧周全,幸喜葬事已毕,却是丁了母忧 ,去到
任不得了。寺僧看见他无了根蒂,渐渐怠慢,不肯相留。要回故乡,已此无
家可归。没奈何,就寄住在永州一个船埠经纪人的家里,——原是他父亲在
②
时,走客认得的。却是囊橐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