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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公道,大斗小秤,侵剥百端,以致小民愁怨。使君纵然行善,只好功过相
①
酬 耳,恐不能获福也。使君但当悉杜其弊,益广仁慈,多福、多寿、多男,
特易易耳。”元普闻言,默然听受。先生起身作别,不受谢金,飘然去了。
元普知是异人,深信其言。随取田园典铺帐目,一一稽查;又潜往街市乡间,
各处探听,尽知其实。遂将众管事人,一一申饬,并妻侄王文用也受了一番
呵叱。自此益修善事,不题。
却说汴京有个举子李逊,字克让,年三十六岁。亲妻张氏,生子李彦青,
②
小字春郎,年方十七。本是西粤人氏,只为与京师窎远 ,十分孤贫,不便赴
试。数年前挈妻携子,流寓京师,却喜中了新科进士,除授钱塘县尹,择个
吉日,一同到了任所。李克让看见湖山佳胜,宛然神仙境界,不觉心中爽然。
谁想贫儒命薄,到任未及一月,犯了个不起之症。正是:
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那张氏与春郎请医调治,百般无效,看看待死。一日,李克让唤妻子到
床前,说道:“我苦志一生,得登黄甲,死亦无恨。但只是无家可奔,无族
可依,撇下寡妇孤儿,如何是了?可痛!可怜!”说罢,泪如雨下。张氏与
春郎在傍劝住。克让想道:“久闻洛阳刘元普,仗义疏财,名传天下,不论
识认不识认,但是以情相求,无有不应。除是此人,可以托妻寄子。”便叫:
“娘子,扶我起来坐了。”又叫儿子春郎,取过文房四宝。正待举笔,忽又
停止,心中好生踌躇,道:“我与他从来无交,难叙寒温,这书如何写得?”
疾忙心生一计,分付妻儿,取汤取水,把两人都遣开了。及至取得汤水来时,
已自把书重重封固,上面写十五字,乃是“辱弟李逊书呈洛阳恩兄刘元普亲
拆”。把来递与妻儿收好,说道:“我有个八拜为交的故人,乃青州刺史刘
元普,本贯洛阳人氏。此人义气干霄,必能济汝母子。将我书前去投他,料
无阻拒。可多多拜上刘伯父,说我生前不及相见了。”随分付张氏道:“二
十载恩情,今长别矣!倘蒙伯父收留,全赖小心相处,必须教子成名,补我
未逮之志。你已有遗腹两月,倘得生子,使其仍读父书;若生女时,将来许
配良人,我虽死而瞑目。”又分付春郎道:“汝当事刘伯父如父,事刘伯母
如母。又当孝敬母亲,励精学业,以图荣显,我死犹生。如违我言,九泉之
下,亦不安也。”两人垂泪受教。又嘱付道:“身死之后,权寄棺木浮丘寺
中,俟投过刘伯父,徐图殡葬。但得安土埋藏,不须重到西粤。”说罢,心
中哽咽,大叫道:“老天!老天!我李逊如此清贫,难道要做满一个县令也
不能勾?”当时蓦然倒在床上,已自叫唤不醒了。正是:
君恩新荷喜相随,谁料天年已莫追。
①
休为李君伤夭逝,四龄已可傲颜回 。
张氏、春郎,各各哭得死而复苏。张氏道:“撇得我孤孀二人好苦!倘
刘君不肯相容,如何处置?”春郎道:“如今无计可施,只得依从遗命。我
① 相酬——相抵、相等。
② 窎 (diào 掉)远——遥远。
① “四龄”句——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品学兼优,可惜命短,仅活了三十二岁。此句是说李逊“年三
十六岁”,已超过颜回“四龄”,可以无须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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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最是识人,或者果是好人,也不见得。”张氏即将囊橐检点,那曾还剩
①
分文?元来李克让本是极孤极贫的,做人甚是清方 ,到任又不上一月,虽有
些少,已为医药废尽了。还亏得同僚相助,将来买具棺木盛殓,停在衙中。
母子二人,朝夕哭奠,过了七七之期,依着遗言,寄柩浮丘寺内。收拾些少
行李盘缠,带了遗书,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取路投洛阳县来。
却说刘元普,一日正在书斋闲玩古典,只见门上人报道:“外有母子二
人,口称西粤人氏,是老爷至交亲戚,有书拜谒。”元普心下着疑,想道:
“我那里来这样远亲?”便且叫请进。母子二人走到跟前,施礼已毕。元普
道:“老夫与贤母子在何处识面,实有遗忘,伏乞详示。”李春郎答道:“家
母、小侄,其实不曾得会。先君却是伯父至交。”元普便请姓名。春郎道:
“先君李逊,字克让;母亲张氏;小侄名彦青,字春郎。本贯西粤人氏。先
君因赴试流落京师,以后得第,除授钱塘县尹,一月身亡。临终时,怜我母
子无依,说有洛阳刘伯父,是幼年八拜至交,特命亡后赍了手书,自任所前
来拜恳。故此母子造宅,多有惊动。”元普闻言,茫然不知就里。春郎便将
书呈上。元普看了封签上十五字,好生诧异。及至拆封看时,却是一张白纸,
吃了一惊,默然不语。左思右想了一回,猛可里心中省悟,道:“必是这个
缘故无疑。我如今不要说破,只教他母子得所便了。”张氏母子见他沉吟,
只道不肯容纳,岂知他却是天大一场美意。元普收过了书,便对二人说道:
“李兄果是我八拜至交,指望再得相会,谁知已作古人,可怜!可怜!今你
母子就是我自家骨肉,在此居住便了。”便叫请出王夫人来,说知来历,认
为妯娌。春郎以子侄之礼自居。当时摆设筵席,款待二人。酒间说起李君灵
柩在任所寺中,元普一力应承殡葬之事。王夫人又与张氏细谈,已知他有遗
腹两月了。酒散后,送他母子到南楼安歇,家火器皿,无一不备,又拨几对
僮仆服侍。每日三餐,十分丰美。张氏母子得他收留,已自过望,谁知如此
殷勤,心中感激不尽。过了几时,元普见张氏德性温存,春郎才华英敏,更
兼谦谨老成,愈加敬重。又一面打发人往钱塘去扶柩了。
忽一日,正与王夫人闲坐,不觉掉下泪来。夫人忙问其故。元普道:“我
观李氏子,仪容志气,后来必然大成。我若得这般一个儿子,真可死而无恨。
今年华已去,子息杳然,为此不觉伤感。”夫人道:“我屡次劝相公娶妾,
①
只是不允。如今定为相公觅一侧室,管取宜男 。”元普道:“夫人休说这话。
我虽垂暮,你却尚是中年,若是天不绝我刘门,难道你不能生育?若是命中
该绝,纵使姬妾盈前,也是无干。”说罢,自出去了。
②
夫人这番却主意要与丈夫娶妾。晓得与他商量,定然推阻,便私下叫家
人唤将做媒的薛婆来,说知就里。又嘱付道:“直待事成之后,方可与老爷
得知。必用心访个德容兼备的,或者老爷才肯相爱。”薛婆一一应诺而去。
过不多日,薛婆寻了几头来说,领来看了,没一个中夫人的意。薛婆道:“此
间女子只好恁样,除非汴梁帝京,五方杂聚去处,才有出色女子。”恰好王
文用有别事要进京,夫人把百金密托了他,央薛婆与他同去寻觅。薛婆也有
一头媒事要进京,两得其便,就此起程,不题。
① 清方——清白正直。
① 管取宜男——定会生个儿子。宜男,萱草的别名。相传孕妇佩了它的花就会生男孩子,故旧时祝颂妇人
多子为“宜男”。
② 主意——拿定主意。主,动词,立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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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如今再表一段缘因。话说汴京开封府祥符 县,有一进士,姓裴,名习,
字安卿。年登五十,夫人郑氏早亡,单生一女,名唤兰孙,年方二八,仪容
②
绝世。裴安卿做了郎官几年,升任襄阳刺史。有人对他说道:“官人向来清
苦,今得此美任,此后只愁富贵不愁贫了。”安卿笑道:“富自何来?每见
贪酷小人,惟利是图,不过使这几家治下百姓卖儿贴妇,充其囊橐。此真狼
心狗行之徒!天子教我为民父母,岂是教我残害子民?我今此去,唯吃襄阳
一杯淡水而已。贫者人之常,叨朝廷之禄,不至冻馁足矣,何求富为?”裴
安卿立心要做个好官,选了吉日,带了女儿起程赴任。不则一日,到了襄阳。
莅任半年,治得那一府物阜民安,词清讼简。民间造成几句谣词,说道:
襄阳府前一条街,一朝到了裴天台。
③
六房吏书 去打盹,门子皂隶去砍柴。
光阴荏苒,又早六月炎天。一日,裴安卿与兰孙吃过午饭暴暑难当。安
卿命汲井水解热。霎时井水将到,安卿吃了两钟,随后叫女儿吃。兰孙饮了
数口,说道:“爹爹,恁样淡水,亏爹爹怎生吃下偌多!”安卿道:“休说
这般折福的话。你我有得这水吃时,也便是神仙了。岂可嫌淡?”兰孙道:
“爹爹,如何便见得折福?这样时候,多少王孙公子,雪藕调冰,浮瓜沉李,
也不为过。爹爹身为郡侯,饮此一杯淡水,还道受用,也太迂阔了。”安卿
道:“我儿不谙事务,听我道来。假如那王孙公子,倚傍着祖宗的势耀,顶
戴着先人积攒下的浮财,不知稼穑,又无甚事业,只图快乐,落得受用。却
不知乐极悲生,也终有马死黄金尽的时节。纵不然,也是他生来有这些福气。
你爹爹贫寒出身,又叨朝廷民社之责,须不能勾比他。还有那一等人,假如
当此天道,为将边廷,身披重铠,手执戈矛,日夜不能安息,又且死生朝不
保暮。更有那荷锸农夫,经商工役,辛勤陇陌,奔走泥涂,雨汗通流,还禁
不住那当空日晒。你爹爹比他不已是神仙了?又有那下一等人,一时过误,
问成罪案,困在囹圄,受尽鞭棰,还要肘手镣足,这般时节,拘于那不见天
日之处,休说冷水,便是泥汁也不能勾;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父娘皮
肉,痛痒一般,难道偏他们受得苦起?你爹爹比他,岂不是神仙?今司狱司①
中见有一二百名罪人,吾意欲散禁他每在狱,日给冷水一次,待交秋再作理
会。”兰孙道:“爹爹未可造次。狱中罪人,皆不良之辈,若轻松了他,倘
有不测,受累不浅。”安卿道:“我以好心待人,人岂负我?我但分付牢子
紧守监门便了。”也是合当有事,只因这一节,有分教:
应死囚徒俱脱网,施仁郡守反遭殃。
次日安卿升堂,分付狱吏将囚人散禁在牢,日给凉水与他,须要小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