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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众人那里肯信?道:“必是强盗杀人,送尸到此,偶堕其内的,不要听
他胡讲。”众人你住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内中有老成的道:
“私下不要乱打,且送到县里去!”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
① 牛僧孺——字思黯,唐贞元进士,因批评时政而为宰相李吉甫所斥,穆宗时官至户部侍郎同平章事,为
“牛李党争”中牛派首领。
② 伊阙——旧县名,故治在今河南省伊川县西南,地势险要,成为洛阳南边的屏障。
③ 夜叉——佛教传说中一种食量大的恶鬼。
… 54…
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张生见了,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什么来?
如何马驴从奴俱在?”那从人见张生被缚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
傍困倦睡着了,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寻来。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
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从人道:“我们一觉好睡,从不曾见个甚的,
①
怎么有如此怪异?”乡村这伙人道:“可见是一■胡话!明是劫盗。敢这些
人都是一党!”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
县里牛公却是旧相识,见张生被乡人绑缚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
张生把前话说了。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张生道:“劫
盗姓名,小生还记得几个。在冢上分散的衣物数目,小生也多听得明白。”
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出。按名捕捉,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
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
怪异,逼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名,使他逃不得。此天意假手张
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眼花错认,也自有缘故”的话?而今更有
个眼花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更为可骇可笑。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①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周
围三十里,并无人居。贞元初年,有两个僧人到此山中,喜欢这个境界幽僻,
正好清修,不惜勤苦,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两
个敷坐在内,精勤礼念,昼夜不辍。四远村落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
②
替他两个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两僧尤加悫励 ,远近皆
来钦仰。一应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给与。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
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
正是: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名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馀年。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
③
唱 。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东
廊僧在静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
下光景如何。听此哀声,令人凄惨感伤!”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
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
惊不小。不敢声张,怀着鬼胎,且嘿观动静。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
呗唱之声截然住了,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争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
①
犽 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
少不得到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久不出山,连
① 一■ (chǎn 忏)——宋、元时俗语,犹“一派”、“一片”。
① 沂州——故治在今山东省临沂市,唐代辖境相当现在沂河流域及枣庄、新泰一带。
② 悫(què确)励——至诚而勤奋。
③ 呗(bài 拜)唱——佛教徒对诸佛菩萨所唱的赞歌。
① 狺■ (y ínyá银牙)——野兽争斗嘶咬声。
… 55…
路径都不认得了,攧攧仆仆,气力殆尽。回头看一看后面,只见其人跄跄踉
踉,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追
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东廊
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
隐在里面。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晴,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
至栏下。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
像等些什么的一般。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
之类。黑衣人看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
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
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女子随后,跟他去了。东廊僧
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明日
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
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
没个定向,又乱乱的不成脚步。
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攧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亏得干
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傍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
还暖,是个适才杀了的。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
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心里疑道:“这怎
么解?”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
此了!”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廊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扎不得,
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顿栗暴,打得火星爆散。东廊僧没口
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那人扎缚好了,先后同死尸吊将上来。只见一个老
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哭罢,道:“你这那里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
出来,杀死在此井中?”东廊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僧人,二十年不下山,
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见有个
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
脱。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小僧知他是甚缘故?小僧从不下
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众位详察则
个。”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却
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免不得一同送
到县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只见一个老
者告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
不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
儿,跟寻起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依踪寻到井边,便
不见女儿鞋迹,只有一团血洒在地上。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
却在里头,岂不是他杀的?”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东廊僧道:“小僧是个
宫山中苦行僧人,二十馀年不下本山。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
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就把昨夜牛坊所
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
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是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
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见有人
… 56…
来,才起问讯。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
物入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今师父既在,可说
昨夜怪物怎么样起?”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候,两廊方对持
念,东廊道友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
见他独去,也自惊异,大声追呼,竟自不闻。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
追赶罢了。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覆了县令。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带过东廊僧,
又加研审,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县令道:“眼见得西廊僧人见在,有何怪
物来院中?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
样凑巧的事?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
东廊僧道:“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
楚毒备施。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
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
我女着?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
去的,如何同住这井中做甚么?其间恐有冤枉。”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
话一一说了。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
况又口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隐情了。只是行凶刀仗无存,身边又无赃物,
难以成狱。我且把他牢固监候,你们自去外边缉访。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
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每逐一留心细查,自有
明白。”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东廊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
凡,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杜生家中却是清淡,
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妁,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却不知女儿心里,只
思量嫁他去的。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
子的。这奶子是个不良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
手脚,便好乘机拐骗他的东西。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
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就这事。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
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女子有些着了急,与奶娘商量道:“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