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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来一问便好!”阎王已知其意,说道:“张善友,你要见浑家不难。”
①
叫鬼卒:“与我开了酆都城,拿出张善友妻李氏来!”鬼卒应声去了。只见
押了李氏,披枷带锁,到殿前来。张善友道:“妈妈,你为何事如此受罪?”
李氏哭道:“我生前不合混赖了五台山和尚百两银子,死后叫我历遍十八层
地狱。我好苦也!”张善友道:“那银子我只道还他去了,怎知赖了他的?
这是自作自受。”李氏道:“你怎生救我?”扯着张善友大哭。阎王震怒,
拍案大喝。张善友不觉惊醒,乃是睡倒在神案前,做的梦明明白白,才省悟
多是宿世的冤家债主。住了悲哭,出家修行去了。
方信道暗室亏心,难逃他神目如电。
今日个显报无私,怎倒把阎君埋怨?
在下为何先说此一段因果?只因有个贫人,把富人的银子借了去,替他
看守了几多年,一钱不破;后来不知不觉,双手交还了本主。这事更奇,听
在下表白一遍。
②
宋时汴梁曹州 曹南村周家庄上有个秀才,姓周,名荣祖,字伯成;浑家
张氏。那周家先世广有家财。祖公公周奉,敬重释门,起盖一所佛院,每日
看经念佛。到他父亲手里,一心只做人家。为因修理宅舍,不舍得另办木石
砖瓦,就将那所佛院尽拆毁来用了。比及宅舍功完,得病不起,人皆道是不
信佛之报。父亲既死,家私里外通是荣祖一个掌把。那荣祖学成满腹文章,
要上朝应举。他与张氏,生得一子,尚在襁褓,乳名叫做长寿。只因妻娇子
幼,不舍得抛撇,商量三口儿同去。他把祖上遗下那些金银成锭的,做一窖
儿埋在后面墙下,怕路上不好携带;只把零碎的、细软的带些随身。房廊屋
舍,着个当直的看守,他自去了。
话分两头。曹州有一个穷汉,叫做贾仁。真是衣不遮身,食不充口,吃
① 勾——逮捕,捉拿。这里是命令召见的意思。
① 酆都城——今四川省丰都县;旧时迷信传说阴曹地狱即在这里。
② 曹州——故治在今山东省曹县。
… 46…
了早起的,无那晚夕的。又不会做什么营生,则是与人家挑土筑墙,和泥托
①
坯,担水运柴,做坌工 生活度日。晚间在破窑中安身。外人见他十分过的艰
②
难,都唤他做“穷贾儿”。却是这个人,禀性古怪拗彆 ,常道:“总是一般
的人,别人那等富贵奢华,偏我这般穷苦!”心中恨毒。有诗为证:
又无房舍又无田,每日城南窑内眠。
一般带眼安眉汉,何事囊中偏没钱?
说那贾仁心中不伏气,每日得闲空,便走到东岳庙中,苦诉神灵道:“小
人贾仁,特来祷告。小人想:有那等骑鞍压马,穿罗着锦,吃好的,用好的。
他也是一世人,我贾仁也是一世人。偏我衣不遮身,食不充口,烧地眠,炙
地卧,兀的不穷杀了小人?小人但有些小富贵,也为斋僧布施,盖寺建塔,
修桥补路,惜孤念寡,敬老怜贫。上圣可怜见咱!”日日如此。
真是精诚之极,有感必通,果然被他哀告不过,感动起来。一日祷告毕,
睡倒在廊檐下。一灵儿被殿前灵派侯摄去,问他终日埋天怨地的缘故。贾仁
把前言再述一遍,哀求不已。灵派侯也有些怜他,唤那增福神,查他衣禄、
食禄,有无多寡之数。增福神查了,回覆道:“此人前生不敬天地,不孝父
母,毁僧谤佛,杀生害命,抛撇净水,作贱五谷,今世当受冻饿而死。”贾
仁听说,慌了,一发哀求不止,道:“上圣可怜见,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禄,
我是必做个好人。我爷娘在时,也是尽力奉养的。亡化之后,不知甚么缘故,
①
颠倒 一日穷一日了。我也在爷娘坟上烧钱裂纸,浇茶奠酒,泪珠儿至今不曾
干。我也是个行孝的人。”灵派侯道:“吾神试点检他平日所为,虽是不见
别的善事,却是穷养父母,也是有的。今日据着他埋天怨地,正当冻饿。念
他一点小孝,可又道 ‘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吾等体上帝好
生之德,权且看有别家无碍的福力,借与他些。与他一个假子,奉养至死,
偿他这一点孝心罢。”增福神道:“小圣查得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他家福
力所积,阴功三辈;为他折毁佛地,一念差池,合受一时折罚。如今把那家
的福力权借与他二十年,待到限期已足,着他双手交还本主,这个可不两
便?”灵派侯道:“这个使得。”唤过贾仁,把前话分付他明白,叫他牢牢
记取:“比及你去做财主时,索还的早在那里等了。”贾仁叩头,谢了上圣
济拔之恩。心里道:“已是财主了!”出得门来,骑了高头骏马,放个辔头。
那马见了鞭影,飞也似的跑,把他一交攧翻。大喊一声,却是南柯一梦,身
子还睡在庙檐下。想一想,道:“恰才上圣分明的对我说,那一家的福力借
与我二十年,我如今该做财主。一觉醒来,财主在那里?梦是心头想,信他
则甚!昨日大户人家要打墙,叫我寻泥坯,我不免去寻问一家则个。”
出了庙门去,真是时来福凑。恰好周秀才家里看家当直的,因家主出久
未归,正缺少盘缠;又晚间睡着,被贼偷得精光。家里别无可卖的,止有后
园中这一垛旧坍墙。想道:“要他没用,不如把泥坯卖了,且将就做盘缠度
日。”走到街上,正撞着贾仁。晓得他是惯与人家打墙的,就把这话央他去
①
卖。贾仁道:“我这家正要泥坯,讲倒价钱,吾自来挑也。”果然走去说定
了价,挑得一担算一担。开了后园,一凭贾仁自掘自挑。贾仁带了铁锹、锄
① 坌 (bèn 笨)工——指重体力劳动。吴方言称翻土为坌。
② 拗彆——固执。
① 颠倒——反过来。这里是说事实与愿望正好相反。
① 讲倒——讲妥、说准。
… 47…
②
头、土■之类来,动手刚扒倒得一堵,只见墙脚之下,拱开石头,那泥簌簌
的落将下去,恰像底下是空的。把泥拨开,泥下一片石板。撬起石板,乃是
③
盖下一个石槽,满槽多是土墼块一般大的金银,不计其数。傍边又有小块,
零星楔着。吃了一惊,道:“神明如此有灵,已应着昨梦。惭愧!今日有分
做财主了。”心生一计,就把金银放些在土■中,上边覆着泥土,装了一担。
且把在地中挑未尽的,仍用泥土遮盖,以待再挑。他挑着担,竟往栖身的破
窑中,权且埋着,神鬼不知。运了一两日,都运完了。
④
他是极穷人,有了这许多银子,也是他时运到来,且会摆拨 。先把些零
碎小锞,买了一所房子住下了,逐渐把窑里埋的又搬将过去,安顿好了。先
假做些小买卖,慢慢衍将大来。不上几年,盖起房廊屋舍,开了解典库、粉
房、磨房、油房、酒房,做的生意就如水也似长将起来。旱路上有田,水路
上有船,人头上有钱。平日叫他做“穷贾儿”的,多改口叫他是员外了。又
娶了一房浑家,却是寸男尺女皆无。空有那鸦飞不过的田宅,也没一个承领。
又有一件作怪,虽有了这样大家私,生性悭吝苦克,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
用。要他一贯钞,就如挑他一条筋。别人的,恨不得劈手夺将来;若要他把
与人,就心疼的了不得。所以又有人叫他做“悭贾儿”。请着一个老学究,
叫做陈德甫,在家里处馆。那馆不是教学的馆,无过在解铺里上些帐目,管
些收钱举债的勾当。贾员外日常与陈德甫说:“我枉有家私,无个后人承领。
自己生不出,街市上但遇着卖的,或是肯过继的,是男是女,寻一个来,与
① ②
我两口儿喂眼 也好。”说了不则一番。陈德甫又转分付了开酒务 的店小二:
“倘有相应的,可来先对我说。”这里一面寻螟蛉之子,不在话下。
却说那周荣祖秀才,自从同了浑家张氏、孩儿长寿,三口儿应举去后,
怎奈命运未通,功名不达。这也罢了,岂知到得家里,家私一空,止留下一
所房子。去寻寻墙下所埋祖遗之物,但见墙倒泥开,刚剩得一个空石槽。从
此衣食艰难,索性把这所房子卖了,复是三口儿去洛阳探亲。偏生这等时运,
正是:
③ ④
时来风送滕王阁 ,运退雷轰荐福碑 。
那亲眷久已出外,弄做个“满船空载月明归”,身边盘缠用尽。到得曹南地
方,正是暮冬天道,下着连日大雪。三口儿身上俱各单寒,好生行走不得。
有一篇《正宫调·滚绣球》为证:
是谁人碾就琼瑶往下筛?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
①
三陌,恰便似粉妆就殿阁楼台。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 ,便有那
② 土■——土筐一类器具。
③ 土墼 (j ī基)——砖坯。
④ 摆拨——使用、安排、计划。
① 喂眼——指眼中看着心里得到安慰,俗语也叫做“解眼馋”。
② 酒务——即酒店。宋代酒为专卖品,已设酒务官。
③ “时来”句——据《岁时广记》载,唐代诗人王勃路过马当山,水神将他一帆风顺吹至滕王阁,得以参与
阎公盛宴,写出了著名的《滕王阁序》。
④ “运退”句——据《尧山堂外纪》载,荐福山有唐欧阳询所书《荐福寺碑》,极名贵;宋范仲淹欲为穷书
生拓千本荐福碑以谋生,却正遇碑为轰雷击碎。
① “韩退之”句——韩愈,字退之,唐代文学家,他贬官途经蓝关时遇大雪,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中
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句。
… 48…
② ③
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来 ,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 。则这三口儿
④
兀的不冻倒尘埃?眼见得一家受尽千般苦,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