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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积蓄很分散,加起来只有980元,颠三倒四加了无数遍还是980元,世
上有那么多公母,钱却没有公母,否则处境就会大不一样了。张大民盯着李云芳奇
妙的大肚子,承认了自己的限度,知道自己没有别的本事了。不过他又立刻安慰自
己,钱是有公母的,钱要没有公母,利息从哪儿来呢?他想算算980元的利息,算
不出来,小家伙难产了。
钱好是好,少了就不好了。
他们婚前没有积蓄。他们踉多数穷孩子差不多,挣了薪水交给父母,自己不留
钱,花多少要多少。张大民和李云芳稍有不同,是两种风格。李云芳娇气,想花就
要,随花随要。张大民不是这样。张大民是这样——他根本就不花钱!除了买饭票,
他连根冰棍儿都不买。不想花当然不想要,不想要想花也不要。他对钱的珍惜是从
骨子里来的,又渗到血管里去了。后来上夜班熬不住,染了烟瘾。烟德却不好,从
来不敬烟,又染了蹭烟的瘾,比烟瘾还大。他只抽四毛钱以下的烟,通货膨胀以后
地自己也没有膨胀,长时间在一块钱以内一盒的水平伤感地徘徊。他为花钱抽烟难
受,在别的方面就更不肯花钱了。
婚后他们建立了自己的财政系统。先由李云芳负责,她也爱钱,可是爱得不深,
钱也不知都逃到哪儿去了。后来张大民篡权,把爱洒向每一个角落,像磁铁一样,
一分钱一分钱又一分钱,纷纷被他吸过去嘬过去,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只攒了980
元,不是不狠心,是挣的不多的缘故。一个月不到100块,拿了多少年?每月每人
交伙食费30元;孝敬双方老人各20元;支援五民读书15元;他抽烟不到15元;
她怀了孩子每个礼拜吃一只鸡腿儿加起来绝对不止15元;洗个澡1元;剃个头又1
元;她的头不止1元;她去医院让大夫摸肚子,骑不了车,坐公共汽车公共电车再
换地铁,来回多少元?他不能不陪她公医院让大大摸肚子,也骑不了车,来回又是
多少元?如果挤不上车打出租车,再碰上个比你还爱钱的司机拉着你兜圈子,那可
真要了人的命了,那就是血流不止了,什么也剩下了。
980元,是一堆金子。
第二年春天,天气还有点儿凉,张树先来到医院,然后就回到那棵石榴树身边
去了。他大声哭着,特别不高兴,对生活特别有意见,闭着眼就是不睁开。张大民
扒张树的眼皮,先扒开一只,扒了扒,又扒开一只,把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儿子是个天才,他拿眼斜我呢!”
天才更愤怒了。大杂院的猫循声凑过来,五、六只,七、八只,高高低低挤了
一窗台儿,都歪着脑袋往里看,想研究研究这只描凭什么跟自己不一样,凭什么叫
得这么傻,想吃老鼠了吗?
“真是个人才,眼珠儿还动呢!”
眼珠儿要不动这位就是棵死树了。
李云芳不下奶。那么好的身材,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就是不下奶。张大民心
里直哆嗦,花钱如流水的岁月终于来到啦!他买了五条鲫鱼,五个猪蹄儿,熬呀熬
呀,把李云芳的脖子都给灌长了,还是不下奶,母牛不下奶,能叫母牛吗?张大民
很纳闷,只好向真牛求救,给儿了订了几袋儿鲜奶。不行,张树拉稀,拉一种像芥
末油一洋的稀。马上换奶粉,还不行,改拉一种白色儿的像色拉油一样的稀了。张
大民在商店里痛苦地转来转左,把钱包部攥出汗来了。这不是欺负我吗?这不是欺
负我不起钱吗?他一咬牙一闭眼,买了一桶很贵很贵的美国奶扮,捧回家刚刚迈进
家门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部快不行了。
“我比你拉!我让你拉!”
他如丧考妣,像捧着一个个骨灰盒、,张树还算争气,也有良心,没往死里逼他
爸爸,,他吃了这种奶粉就踏实了。他停止拉稀,开始拉黄酱,灿灿的,软软的,粘
粘的,懂行的都说,这是好屎,是屎中最正常的一种屎,谨向你们表示最衷心的祝
贺了。
“我儿子是个天才,都会拉人屎了!”
张大民想笑,一捏钱包,发现还没到笑的时候,且得哭一阵儿呢。吃中国奶粉
拉稀,吃美同奶粉不拉稀,什么肠子!二天吃半桶,五天吃一桶,九天吃两桶,什
么肚子!崇洋媚外不说,一桶桶吃下去,哪天断了顿儿,就该吃他的中国爸爸了。
张大民蹲在地上算账,把钱没完没了地扔给美国的牛奶公司,不如把钱一次性
地扔给自己家的奶牛。奶牛绝对是好奶牛,只不过哪个零件出了问题,有根筋没有
转过来。他又买了五条鲫鱼,五个猪蹄儿,炖啊炖啊,灌哟灌哟,李云芳的两个乳
房像两个乳白色的气球一样胀起来,还是不下奶。他气势汹汹地拎回来一个王八,
摔在莱墩子上,举刀就剁,大卸了八块也不住手,接着剁,咚咚咚咚,就像什么也
没剁,只是砍莱墩子,砍一个怎么砍也砍不动的菜墩子。李云芳一听就明白了,王
八便宜不了。
母亲说我菜墩子还要呐。
二民也给震得不高兴了。
“你媳妇不下奶,你拿王八撒什么气呀!王八招你惹你了,剁那么碎干吗?”
“知道多少钱一斤吗/
“多少钱一斤也没听说拿王八吃馅儿的。”
“我还吃它骨头呢!”
“有这么节约的吗?”
“它没长毛,它长毛我连毛一块儿吃!。”
“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媳妇呢。不就是不下奶么。你剁王八
王八也不下奶,王八就是王八。明几我给我外甥儿买几桶美国奶粉,贵就贵,谁让
他倒霉呢,摊上个没奶的。”
“二民,你别来劲!”
李云芳在床上想,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大民不剁了,端着刀运气。母亲说剁差不多行了,得有二两木头沫子了。二
民躲进屋里,还嘴硬,嘟嘟囔囔不肯罢休。
“本来就是!整天鱼啊鱼啊,吃了多少鲫瓜子了?你给咱妈买过吗?咱妈半年
都吃不上一回鱼!又来王八了,成皇后了!你心那么细,买好的吃也想着妈点儿,
比什么不强!我来什么劲了?我就是看不惯!”
张大民哑口无言。他看着菜刀,想把它举起来,在自己后脖梗上狠狠地来一下。
脑袋一昏,就说起胡话来了。
“妈又不下奶!”
“可妈是妈。”
“我上个月刚买过一回鱼。”
“那不叫鱼!”
“就是鱼,是带鱼!”
“比表带儿宽点儿有限!”
“那也是带鱼!”
“还是臭的!”
“不赖我,我钱不够!”
“买王八够!”
“二民,你跟我来劲!”
“你媳妇才来劲呢!”
母亲说小兔崽子你们都给我闭嘴!
张大民和他的妹妹张二民都不想闭嘴。张大民发现张二民越来越古怪了。张大
民急了。张大民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二民,你不就是嫉妒云芳吗?你从小儿就恨她,闹了半天现在还恨她,恨得
连虎牙都快长到门牙这边儿来了。小时候,别人叫她大美妞儿,叫你丑八怪,你就
哭。哭有什么用?哭得眼泡儿都大了,到现在也没消肿。她腿长点儿,你腿短儿,
有什么关系?长的短的不都得骑着自行车上班吗,她骑28,你骑不了26骑24,腿
再短点儿有22,你怕什么?你嘴大点儿,她嘴小点儿,这有什么要紧?她嘴小吃东
西都困难,恨我了想咬我都张不开牙,哪儿像你呀,一嘴能把我脑门儿给咬没喽,
她应该嫉妒你,你说是不是?你头发比她黄,比她少,再黄再少也是头发,也没人
拿它当使了八年的笤帚疙瘩………
母亲说给我闭上臭嘴!
二民趴在床上哇呀一声就哭起来了。
张大民听着,又回到了童年,回到早已消逝的无忧无虑的甜蜜岁月中去了。
“二民,你还跟我来劲吗?”
“活该活该!没奶活该!”
“二民,你还买美国奶粉吗?”
“没钱活该!报应报应!”
“二民,你别买。你敢买我们也不敢吃。我还怕你往里边儿掺耗子药呢!”
二民哇呀呀呀哭得更加惨痛。母亲说老大,你个混账东西,越说越没谱儿了!
张大民耷拉着脑袋,拎着菜刀,盯着被剁成肉酱的王八,喘气越来越粗,越来越急,
似乎要当着母亲的面抹脖子剖肚子以表明心迹,让母亲亲眼看看他的赤胆忠心和满
腹柔肠了。
“妈,冰箱里还剩一条鲫瓜子。你想红烧还是清蒸还是糖醋?我这就给您做。”
母亲说把我奶打下来你喝吗?
张大民热泪盈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把煮好的王八端给李云芳,她老半天
不敢张嘴。它颜色发红,稠乎乎的,像山楂酱或草莓酱一样,散发着生猛的腥味儿,
里面还掺杂了一小股清新的甜丝丝的菜墩子的昧道。
“吃吧,这就是偏方上说的王八膏子了。”
“对不起。大民,真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事,你得对得起这个王八。”
“要是还不下奶怎么办?”
“你说呢?让张树嘬嘬我的奶头儿试试?”
“真对不起了!”
一夜无话。天快亮的时候,张大民被哭声惊醒。他翻身爬起来,发现不光孩
子在哭,孩子的妈也在哭。李云芳楚楚动人地看着他,表演似地把手往乳房上一搭,
嗖,一股奶射到石榴树上,再一搭,嗖嗖,两股奶白花花的一块儿射到石榴树上,
整个屋子都让浓烈的奶香塞满了。张大民抱紧李云芳,觉得不妥,分开又舍不得,
就用自己的手换掉她的手,嗖嗖嗖,把奶水喷了一脸。本来有跟着哭一鼻子的念头,
这么一闹分散了注意力,也弄不清湿乎乎的鼻梁上有没有自己的泪珠儿了。
“您的下水道堵的时间也太长啦!”
“大民,真对不起你。”
“别往树上滋了,快换一棵树吧。”
张树叼住奶头就不撒嘴了。
“真是天才!我还没教他他自己就会了。”
“大民,我想吃鸡腿儿。”
“知道我兜里还剩多少钱吗?”
“多少钱?”
“4块钱。买鸡爪子可能还够。”
“那就给找买两个凤爪吧!”
“凤爪也贵。云芳,你吃鸡脑袋吗?”
“鸡脑袋有毛。”
“我给你买两根鸡脖子吧?”
“不用了,我一想就没有食欲了。”
“我也是。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现在不想吃鸡腿儿了。”
“我赞成,想吃以后再吃。”
两个人头挨着头,亲嘴儿.叹气,接着亲嘴儿,继续叹气,显露了幸福过后的
疲乏。张大民仍然平静不下来,为李云芳湿润的奶头儿激动,也为李云芳想吃鸡腿
儿的念头而困惑。他自己什么都不想吃。现在,有张树一个人吃就够了。亲娘的奶
水终于把美国奶粉打败了。不对!是一只中国的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