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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躲不过。我一追她,她一翻就翻到猪场墙外面去哩!你给说说看……”
“上窜下跳的,都着什么急呢?”
“我们俩都想孩子!”
“想能想出来?打能打出来?得踏踏实实做工作,还得碰运气,蛮干不行。”
“运气赖!她赖我,我赖她。”
“给二民瞧过病吗?”
“瞧过三个医院,都没有病。”
“那就是你的毛病了。”
“我没有病。我家伙好使!”
“好使也不行。骡子好使,管什么?光撒种不长东西。想孩子就赶紧瞧病!”
“你好嘴。你说咋着就咋着。”
山西人答应瞧病。张大民答应陪山西人瞧病。两个人脾气相投,分手之际像
刚刚拜了把子的兄弟一样。出门的时候,李木勺指指石榴树,屋子不大,咋还下个
柱?张大民谦虚地告诉他,那不是柱,那是棵树。李木勺不胜唏嘘,你们城里人的
日子真是不容易啊!
贫下中农终于觉悟了。
张大民在鼓楼附近打听了一家医院。第一次去,居然没挂上号。第二次俩人
天不亮就去了,又差点儿没挂上号。骡子太多啦!进诊室的时候,李木勺腿肚子
转筋,非要拉着张大民一块儿进去不可。张大民先好言相劝,见说不通,就把他往
门里一推,玩儿去!……
四个月之后,李木勺领着张二民来报喜。他先给岳母鞠了一个躬,然后扑通
跪下了,抱着张大民的大腿就不停眨巴眼睛,想掉眼泪。张树在一边看着,突然冒
了一句,卑躬屈膝!把众人吓了一跳,这叫什么话?
“天才!我儿子会说大人话了!”
“大哥,他不是天才,是天才的娃儿,你是天才!大哥,二民怀上了,我谢谢
你啦!”
“她怀上了你谢我干吗?”
“没有你她就怀不上!”
“闭嘴!怎么连屁都不会放了!”
“没有你,我吃不上神仙药。他们吃六百副药都怀不上,我吃了六十副就怀上
了!没有你就没有我。大哥,受我一拜!”
咚,真磕了一个头。爬起来,掏出了一把戒指,有五、六个。张大民只看了一
眼,眼就花了。他想干吗?全给我吗?
“大哥,拿着!你家三口人,六只手,一手一个。没啥送,小意思,多喂几口
猪就有了,圈里几千口,卖不清!这东西不赖,我看你们哪个手都空着,就缺它。
大哥,你嫌少?你嫌少我……”
“我倒不嫌少……不是铜的吧?”
李木勺急得张嘴就咬,挨着咬。
“铜的?大哥,咱俩是生死之交!铜的?大哥,你救了我一条命啊!铜的?大
哥,你还救了我老婆一条命啊!铜的?大哥……”
“别咬了!别咬坏喽!真不是铜的,我……我就挑一个,就一个!剩下的,你
爱给谁给谁。我就挑一个。”
张大民挑了一个小巧的,夜里往李云芳的手指上一箍,严丝合缝,棚壁生辉。
云芳高兴得不得了,却小声嘟囔,这合适吗?张大民说这是我的报酬,用仁慈和
智力换来的。
勤俭节约外带抠门儿的张大民让艰苦朴素外带寒酸的李云芳戴上金光灿灿的
9999成色的大戒指了!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欣喜的笑容。他们过上更加幸
福的生活了。不仅如此,他们让妹妹和妹夫也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普天之下皆幸福了。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张树是高材生,不是天才,也差不多了。他功课好,爱琢磨事,喜欢刨根问底
儿。后来,张大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老红军,三天两头儿给学生们做报告,表情非
常凝重。老红军也叫张树。张大民再看儿子,看儿子那双早熟的眼睛,就有点儿浑
身不自在了。两口子商量妥当,给张树改名张林。张大民去派出所改户口本儿,半
道进厕所小便。小便池的墙上写着--张林是我儿!还画了一只四条腿的小王八!
不行。不能叫这个惨名儿。张大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儿子已经叫张小树了。
张小树有一个好朋友,是张四民。张四民不爱说话,跟张小树却有说不完的话。
吃饭的时候,张小树老使唤别人。妈,给我姑盛一碗饭,爸,给我姑舀一碗汤。举
着一双小筷子,老给他姑挟粉条儿。云芳逗他,不给我挟我不要你了!他说我姑爱
吃粉条儿,你爱吃肉,妈,我给你挟肉。敷衍了事地挟了一块肉,又忙着去扒拉粉
条儿了。张四民很疼这个孩子,老给他买这买那,让张大民很不高兴。
“你老给他买。我们老不给他买。我们诚心不买,就等着你买,不就是这样吗?”
“下次不买了。这孩子真好,知道心疼别人。你和嫂子好福气……”
下次接着买。张大民有时探她的口风,让她把男朋友带家来,给大伙儿看看,
参谋参谋。她就红了脸,半天不说话。等别人把这个话茬儿忘了,她才小声说,我
哪儿有男朋友啊,就像自己跟自己叹气似的。张大民认为她有,这么好的女孩儿不
可能没有,只是脸皮儿薄,不熟不摘罢了。
第九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之后,张四民晕倒在九院的产房里。起初以为是贫血,
深入地一查,却是白血病,已经到不易救治的程度了。自从锅炉工被烫死之后,家
庭再一次迎来了严重的危机。痴呆症救了母亲,使她看不懂发生的灾难,也没有一
丝痛苦。地到了嗜睡的阶段,离吃屎的阶段已经为期不远了。剩下的人轮流到医院
看护,老大三天,老二两天,老三一天。老五忙,只在星期天与全家聚到医院,陪
姐姐坐半个小时,说几句伤感话,或者说几句转移注意力的话,说的听的都很难受。
家里早就装了电话,老五出了一部分钱,别人出了一部分钱。电话很好使,没有杂
音,老五厚实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就像没走远,就躲在冰箱后头说话似的。装了
这个电话之后,张副处长——他又爬上去一截儿——就很少回那个叫做家的令人憋
闷的地方了。
张三民坐在病房外边的走廊里,有医院的酒精味儿挡着,身上的酒气稍稍降低
了一些,脸却是酗酒者的脸,无论如何也是遮挡不住的了。这个没有出息的弟弟呀!
张大民可怜他,又恨他,懒得管他家里那些丑事。见了面就心软,不知道能不能帮
帮他了。
“还不离?”
“不离。我耗死她!”
“耗死你自己了。”
“我不离,她就是我老婆。”
“三民,跟她离了吧。她这么欺负你都不像欺负一个人了!揍她一顿,让她滚
蛋吧!…
“哥……我离不开她。”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哥哥,就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随时准备伸手借钱。
张大民懒得搭理他了。三民朝四民的病房那边偏了偏头,玩世不恭地哼哼着,人活
着有什么劲呀,想明白喽,混一天算一天完了!张大民心说滚你的蛋吧,思路却跟
着顿了一下,是呀,人活着有什么劲呢?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眼睁睁地要死去
了!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张二民和李木勺也来了。李木勺把张大民拉到一边,说一些把兄弟的心窝子话,
吃什么好药,吃什么好东西,跟我说,我买!张大民难过得不行,拍着木勺的胳膊
肘子只想哭,兄弟,吃什么也没有用了。
张四民却很平静,只要家人在,只要同事在,脸上永远挂着苍白的笑容,像
灿烂的纸扎的花朵。生命正从她年轻的眼角悄悄溜走,她大睁着眼睛,要不停地凝
视人间,让目光多多地留下来。她拉着张小树的小巴掌,反反复复地摩挲,眼神儿
令人不忍目睹,像告诉爱子的亲娘一样。每逢此时,李云芳便拉着张大民出去,在
走廊里乱转,不说话,怕一说话失声哭出来。
张小树对病没有意识,以为小姑住几天便要回家,去过几次便知道事情严重
了。毕竟是聪明孩子,很直接很有力地触到了生死,一举一动都含着深深的畏惧了。
“姑,你不会死吧?”
“你说呢?”
“姑不会死!”
“为什么?”
“姑是好人!”
“好人就不死吗?”
“好人都不死!”
“说得对!好人永远活着!”
张小树振奋了片刻,又害怕了。
“姑,你要死了怎么办?”
“姑不死。”
“万一死了怎么办?”
“那姑就永远没有男朋友了。”
“姑,你有了男朋友再死,行吗?”
“行。我男朋友是谁呀?”
“我还没想好呢。”
张四民亲着张小树的手背,湿润的眼睛盯着孩子的小指甲,叮嘱自己别忘了
告诉嫂子,该给孩子剪剪指甲了。
“姑,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挺好的。”
“你喜欢他这样儿的吗?”
“他话太多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姑喜欢个子高高的。”
张小树点点头。
“姑喜欢说话少的人。”
张小树陷入了沉思。
“姑,我要长得高高的高高的,行吗?”
“行!”
“姑,我要做说话少的人,行吗?”
“行!”
“姑,我要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行!”
“你喜欢我吗?”
“喜欢!好孩子……”
“姑,我永远喜欢你!”
“姑也是……姑忘不了你!”
张四民忍了多时的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这冰凉的泪水惊
吓了孩子,恐惧和哀伤终于暴发了。
“姑,你别死!”
“姑不死。”
“姑,你别死呀!姑!”
孩子在病房中号啕大哭,显得十分突然。李云芳赶来拽走他,哭声更大了。
李云芳低叫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把他拽得跌跌撞撞,一进电梯却抱紧了孩子的脑袋,
给你姑争口气呀;给你姑争口气呀,说着说着自己也号啕了。
灾祸降临之际,也伴随着两件喜事。车间领导找张大民谈话,说干得年头儿
不短了,嘴损点儿,活儿地道,准备提他做副段长,已经报上去了。张大民芝麻大
的官儿都没当过,一听便有点儿晕头转向,连干不了让别人干吧之类的客气活都没
说出来。走开以后颇为后悔,觉得自己显得太馋了一点儿,好像盼当官盼了八百辈
于了,实际上确实一次也没有想过,戴领巾的时候想当小队长没当上,明显是不算
数的。一想自己也要当官了,没有任何不舒服,哪儿也不难受,脚丫子好像比过去
还轻点儿了。正品着这件好事,突然想到天命不定,生死无常,官儿算个屁呀!再
大的官也是屁,是大屁!更何况一个破工段长,还是副的,领着一群人一天到晚撅
着屁股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