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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另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冲了出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叫跟上来的几个衣冠不整的女孩在家等电话。其中有两个女孩只穿了内裤和胸罩,胸罩又大又厚,内裤却小得像树叶,透明得毛发隐现。几个女孩发现了新邻居,都好奇地打量了我和周晓琳几眼,之后很快闪进了屋里,把门关上了。
周晓琳起身把门关上,轻声对我说:“天,竟是男女混住的!”
“是啊,真没想到。”我也惊讶地说,“做小姐的,还谈男朋友?”
“可能是保镖,保护她们的。”
“她们要什么保护?”
“你以为嫖客都是好人啊?”
“你是说有的嫖客会不给钱?”
“不给钱还是小事,怕就怕算计她们。”
“天,做小姐还这么复杂。”
“吃哪口饭都不容易。”周晓琳失去了谈论她们的兴趣,在床沿儿上坐下来,接着数钱。
我出了一会儿神,又说,“那白衣女孩流那么多血,不知得了什么病……”
“管她得什么病呢!现在解决晚饭是我们的首要问题,我饿了。”周晓琳打断我。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感到自己的肚子也在咕咕乱叫。钱很快数清楚了,我的还剩下五百多块,她的更少,只有三百出头。两个人的钱加起来不到九百块。就算买一罐煤气和两只锅花去三百块,那么就只剩下五百多块了。如果一个月还找不到工作,这些钱勉强够维持生命,房租就根本交不上了。
第一部分:南下广州贫病交加战略上的撤退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保存实力,做战略上的撤退——先租用老太太的煤气罐和锅。老太太赢了。老太太当然是会赢的,她是长期做出租生意的,当然明白来租这种房子的人,手里是不可能有太多余钱的。
每月每人租金五十块,这老太太做生意也未免太黑了。我和周晓琳来到老太太的房间,问她煤气的租金能不能少一点儿。
“少不了的,你们可以去打听,这是行价。”她指了指那个大房间,又说,“看到那些女孩子了吧?她们刚来时也是跟我讨价还价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吃的穿的,比女白领都好呢。”
“白领”!此刻,我不知道为何这么厌恨“白领”二字。看来和这老太太没有什么好商量了。周晓琳扯了扯我的衣角,示意我离开。我沮丧地看了周晓琳一眼,跟着她往外走。
“你们长得不比她们差,”老太太在后面大声说,“打扮打扮,学学她们,很快就不愁钱花啦!”
“这个笑贫不笑娼的老鸨子!”往菜市场走的路上,周晓琳恨恨地对我说。
“真倒霉,怎么刚好跟妓女同住?”我有些烦躁,口袋里薄薄的一叠钱叫我不踏实。
去一家米行买了十斤米之后,两个人来到了菜市场。我盯着卖烤鹅的摊子直咽口水。说真的,我还没吃过有名的广东烤鹅呢。但周晓琳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向了蔬菜摊位。
“找到工作之前,咱们只能吃米饭、咸菜和青菜!”她非常严肃地说。
“我就是看看,不会买的。”我忙解释。
在偌大的菜市场逛了一圈,我们只花了两块钱,买了三小包榨菜和一把空心菜。之后,又来到一家超市买日用品。周晓琳先在货架上抓了两包卫生巾放进货篮里。
“你的例假不才过去吗?”我纳闷地问。
“给你准备的,你不是快来了?”她说,“女孩子没饭吃不丢人,没卫生巾用可丢大脸。”
听了她的话,我的眼睛陡地就发起热来,很快变得雾蒙蒙的,泪随时都会滚出眼眶。
在武汉时候,因为生活在校园里,我从没这么强烈地体会过没钱的可悲。满货架的美食琳琅满目,撕开包装就可以吃,我们却只能咽着口水,将之当成观赏品。身边一个穿金戴银的时髦女郎,正抱着一只同样穿金戴银的哈巴狗,在宠物货架前挑选肉罐头。狗都能穿金戴银,狗都能吃到肉,而我们只能吃米、咸菜和青菜。狗是动物,而我们是人,是人啊!街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楼是人住的,车是人开的,而我们却还不知道明天的饭碗在哪里。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实实在在地叫我害怕了,并不是因为周晓琳的草木皆兵,而是看不到可以挤入其中的一丝缝隙。
“别泄气,我只是未雨绸缪,说不定明天就柳暗花明了!”周晓琳使劲捏了捏我的手。
第一部分:南下广州贫病交加不忘做个精神富翁
回到住处,公用厨房里已经热火朝天了。隔壁的五个女孩在里面忙活,洗好切好的大鱼大肉正等着下锅。房东老太太领我们进去,叫我们用另一个炉灶。她们的手在摆弄大鱼大肉,而我和周晓琳的两双手却只有一把空心菜摆弄,别提多寒碜了。
不一会儿,那个背女孩去医院的男人回来了,衣服上血淋淋的。做饭的女孩们都跑了出去,纷纷追问那白衣女孩得的是什么病。
“宫外孕,大出血!”男人气喘嘘嘘地说,“医生说再晚半个小时送过去,就没命了。”
“现在怎么样了?”
“在做手术,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他责备地说,“我不是叫你们必须避孕吗!”
“我们几个都避孕的。”一个女孩说,“就她,说什么吃多了避孕药影响生育!”
“哼,既然想得那么远,当初就不该干这一行!”男人不屑地说。
“我们吃过晚饭去医院看看她吧?”一个女孩说。
“阿强一个人在医院陪她足够了,你们晚上照常工作!”男人说罢,就去洗澡换衣服了。
吃罢晚饭,女孩们就开始洗澡打扮。夜幕降临之时,那个男人衣着光鲜地带着花枝招展的一行人,一路浪笑着往外走。
周晓琳刚洗了一桶衣服,站在门廊上晾晒。一个女孩经过时不注意,被桶绊了一下,因跟鞋太高太细,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周晓琳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那女孩还是不干不净地骂她是“穷鬼”、“土包子”。我一听就恼火了。好,我们是“穷鬼”,是“土包子”,她们是什么?是婊子,是妓女!一个靠身子赚钱的婊子,竟好意思骂一个没钱的清白人,这算是什么道理呢!
“你的嘴放干净点儿好不好?”我冲上去,对那女孩喝道。
“就是不干净!怎么样?”女孩摆出了一副婊子脸孔。
“你有什么资格骂人?也不看看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快气炸了。
“他妈的,臭婊子,活腻了是吧?”那个男人说着,朝我扑了过来。
这时候,周晓琳飞快地挡在了我和那男人之间,男人的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挨了打,还在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房东老太太听见了动静,赶紧跑过来劝说,一场风波方才平息下来。
我怎么也咽不下这无端的羞辱,跑进屋里,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不可思议,真的是不可思议。我随时随地都可能受到羞辱打骂,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没有。广州对我来说,真的是个人间地狱吗?我这次是来错了吗?我开始后悔了,同时想起了张合锐的绝情。我恨张合锐,对他恨之入骨,是他亲手把我推到这样一条不归路上来的。
“你呀,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有大难时不就活不成了?”周晓琳拍着我,声音颤巍巍的。
听到了周晓琳的声音,我这才歉意地抬起头。挨打的是她呀,我该安慰她才是。她的半边脸被打红了,我心疼地抚摸着红肿的部分,泪水又流了个满脸。
“咱们换个地方住吧?”我说。
“人生地不熟的,去哪里找住处?”她说,“你注意到没?这个老太婆是月底收租金的。我表舅说绝大多数房东都是月初收租,现在咱们哪有钱交房租呀?”
“可咱们哪还有脸见那群妓女、鸡头啊!”
“忍吧!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我妈说了,没本事的人出门在外,就得把吃亏当成便宜。”她说着,泪水也渐渐聚满了眼眶。
夜深了,周晓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而我躺在硬梆梆的床板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许是我的苦难比周晓琳的多了两层?是的,我刚刚失去老爸和张合锐。
闭着眼睛,张合锐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他那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跋涉到了我的身边,围绕着我,浸泡着我。我摸出枕边的一个SONY牌“随身听”,这是他四月份送给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随身听”的“PLAY”键处,有他用小刀细细刻下的我的名字——“锁锁”,这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此时此刻,张合锐是在武汉,还是在他的河北老家?我的不辞而别刺激着他了吗?他打听过我吗?想过我吗?夜里会和我一样辗转反侧睡不着吗?
我把耳塞儿塞进耳朵里,按下了“PLAY”键。一曲《Casablanca》流淌了出来,吉它弹出的一个又一个美妙的音符,抚慰着我这颗脆弱的心。米饭和空心菜已经完全被消化,我感到饿了,但必须忍到明天才有吃的。在如此可悲的境遇里,《Casablanca》这样的爱情歌曲显得奢侈,自己明明是个物质乞丐,却还时时不忘做个精神富翁。
第一部分:南下广州贫病交加唯一的办法是找份好工作
午夜已过,我关了“随身听”,用枕巾擦干了眼泪。来广州不到一天,我已经哭过两次了。我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明天一早还得出去找工作。
还没睡着,大门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那群做夜工的女孩归巢了。紧接着,她们开始洗澡、做夜宵、喝酒、打闹……后半夜的黑暗里,这些声音清晰得令人烦躁。吵着闹着,两个女孩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一个说:“不要脸!客人都站在我面前了,你还腆着脸抢了去,害得我今晚没得赚!”另一个说:“怨谁呀?你为什么抓不住客人?快叫你爹妈再回回炉,把你造漂亮点儿再来吧!”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往地骂了几个回合,就传来了酒瓶倒地、桌椅掀翻的声音。之后,一个男声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有富贵命的,谁会干咱们这一行?在别人眼里,咱们都他妈是贱货!你们就别窝里斗了!”
隔壁终于安静下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这一夜我等于没合眼。一想到今后天天都得这么受她们干扰,我的头都快炸了。必须尽快从这个鬼地方脱离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及时找一份好工作。
我和周晓琳起床,洗漱化妆完毕,再把崭新的毕业文凭、身份证及个人简历小心翼翼地放进挎包里。出门时候,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装钱的口袋——薄薄的还在,这才放下心。
巷口有一个报亭,我们买了一份日报。旁边有个嘈杂的老爸茶店,里面坐着的都是底层市民,有的还光着背、赤着脚。茶店里的面包至少要一块钱一个,周晓琳迟疑着四下张望,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卖早点的推车。围着推车买早点的人,又比茶店里的“底层市民”低了一等,尽是些民工盲流之类,买来馒头面包就蹲在路旁狼吞虎咽。
周晓琳拉着我朝那推车走,我则扭着身子往后拽。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