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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惊恐万分地围着她团团转:“这可怎么好? 就你一个人在家,他们要是
……这可怎么好? ……”
她苦笑道:“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阿姨,你给这孩子冲杯奶去吧! ”
阿姨六神无主地离开后,宁宁不哭了。
她抱着孩子走到窗前,望着在雨中坐满院子的当年的知青伙伴,心中说:
“爸爸啊,原谅他们吧,他们是不能再等待了,像您的女儿一样……”
她不由得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孩子脸上……
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伍在继续向市委走去。
公安局长高大魁梧的身材,仿佛一座碑。他叉开两腿站在返城待业知青队伍
正走过来的马路尽头。
他身后,排列着由数百名刑警队员组成的双重散兵线。
一辆小汽车从马路尽头的丁字形路口出现,直开到他身边才猛刹住。
市长跨下了小汽车。
市长低声说:“立刻撤走你的刑警队,否则我罢你的官! ”
老局长看了市长一眼,语气十分强硬地回答:“我有职责保卫这座城市的治
安,现在谁也无权命令我撤走我的刑警队! ”
“我不认为这是骚乱! ”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粉碎‘四人帮’后发生在本市的最大一次骚乱! ”
“他们没有打砸抢! ”
“他们若敢,我就下令开枪! ”
老局长说罢,从头上摘下了警帽,向市长递去。
市长不接。
他缓缓弯腰将警帽放在雨地上。
市长激怒了:“当你开枪时,站在你枪口前的将是我! ”
老局长不再回答,岿然不动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伍。
双方接近得仅距五六米了,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伍停止了前进。
一辆接一辆靠在马路边的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里的乘客,纷纷跳下,争先恐
后跑进各个商店。
“金嗓子”不由得转过身,这才明白队伍因何而停止行进。他对“蓝警服”
们张大嘴喊了一句,然而没有人听到他喊的是什么,因为他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喊
不出声音了。
老局长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双重散兵线,迅速形成了阻挡的蓝色方阵。
从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伍中跨出一个人——严晓东。
他轻轻推开“金嗓子”,朝队伍振臂高呼一句:“跟着我! ”
他一步步向前走。
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伍一步步跟着他。
“站住! ”老局长厉喝一声,一只手放到了手枪套上。
市委大楼就在他身后,他绝不允许他们再接近市委大楼一步!
严晓东没有站住,对他的警告和他的动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继续向前走。
市长一步跨到严晓东与老局长之间,伸开双臂,面对返城待业知青们大声说
:“我是市长,我理解你们! 也请你们理解城市,理解市委的困难! ”
“你理解我们? ”严晓东站住了,冷笑道:“你根本不理解我们! 城市也不
理解我们! 你的儿子或你的女儿小时候,你带他们到公园里去骑过木马吗? ”
市长不明白这个返城待业知青为什么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怎样
回答才是。
“如果你没有,你无法理解我们! 小孩子骑在木马上,每旋转一圈,向父母
招一次手,这是人性! 你懂吗? 我们年年向城市招手,因为我们已不是小孩子,
我们却仍骑在木马上! 我们不是被艰苦吓回到城市里的! 十一年,我们四十余万,
可以盖起一座城市! 可是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汗水并没有换取到足以使我们感到自
豪的劳动成果! 历史浪费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汗水! 我们不能再等待! ……”
严晓东说着,又向前跨了一步。
他身后的队伍,也向前跨了一步。
市长不由得退了一步。
站在市长身后的老局长不由得退了一步。
站在老局长身后的蓝色方阵不由得退了一步。
严晓东将脸转向了老局长:“开枪啊! 拔出枪来开枪啊! 你们不是打死了我
们一个吗? 你为什么后退了? ……”他从地上捡起了老局长的警帽,又说:“只
要我一句话,我们就会将你踏在我们脚下,将你的刑警队踏在我们脚下! ”
他说一句,向前跨一步。
市长连连后退。
老局长连连后退。
刑警队的蓝色方阵连连后退。
5
“我们并不想闹事! 但如果拿枪吓唬我们,那是愚蠢的! 我们不过要求城市
关注我们的存在,指给我们一个起点! 我们他妈的只要一个起点! 有了一个起点
我们会证明我们这一代人不是废品! ……”
刑警队的蓝色方阵已经退到了市委大楼楼前,再无退路。
严晓东将警帽朝老局长一递:“您戴上吧! 我们连您的警帽也不想踩坏! ”
市长替老局长接过了警帽。
“我们是累了,累极了,但我们这一代还没垮呢? 市长同志,请您检阅吧! ”
严晓东说罢,朝后一甩湿漉漉的头发,转身高喊:“全体……立正! 向后……转
正步……走! ……”
“向后……转! ”
“向后……转! ”
“向后……转! ”
“正步……走! ”
“正步……走! ”
“正步……走! ”
返城待业知青的队伍中跨出了许多人,站在人行道上,向他们的队伍重复着
严晓东的口令。
马路下当年的防空洞,发出巨鼓般的震响。
嗵! ……嗵! ……嗵! ……
挑在竹竿上的破旧的兵团大衣——他们的旗帜,被擎得更高!
兄弟们啊,姐妹们啊,
不能再等待……
这两句歌声又在城市上空回荡。
市长自言自语:“他们和当年是多么不一样! ”
是的,他们和当年不一样了。他们已不是当年的红卫兵了。
他们也厌恶了流血和骚乱,只想向城市表明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向后转。
老局长暗自呼了一口气。
嗵! ……嗵! ……嗵! ……
马路两旁的街树抖动着。
各种车辆,缓缓随在他们身后,终于有了行驶的机会。
“开枪打死那个返城待业知青的事,你调查了吗? ”
“我正在调查。也许事情是复杂的,会有某种背景……
“噢? ……”
“子弹从背后击中,正当防卫不能自圆其说。”
“没有那件事,不会导致今天这件事。”市长说着,将警帽递给老局长。
老局长接过,许久才戴上。
“我相信……”
“什么? ”
“他们今天能够把我,把你,把你的刑警队踏在他们脚下,可他们没有。”
“我今天也是作好了他们从我身上踏过的思想准备的。”
“喜欢文学吗? ”
“不感兴趣。”
“一本小说也没读过? ”
“读过一本——《刑警队长》。”
“再多读一本吧——《悲惨世界》。”
“……”
“书中一个人物很有点像你,名字叫沙威。”
“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 ”
“一言难尽。”
“下场如何? ”
“给自己戴上手铐,跳进塞纳河淹死了。”
老局长不再问什么,抬头向返城待业知青们的队尾望去。
他们的旗帜——挑在竹竿上的破旧的兵团战士大衣,像高高擎举着的十字架
上的耶稣。
嗵! ……嗵! ……嗵! ……
防空洞发出的震响,如城市的巨大心脏在搏动。
忽然,一棵街树渐渐向马路倒下。随即,又倒下一棵,又倒下一棵……
马路两旁的街树,都开始向马路中央倾斜,纷纷倒下,障碍了各种车辆的行
驶。
这情形使市长、老局长和刑警队员们惊诧万分。
而紧接着发生的情形,更加使他们目瞪口呆——一长段马路徐徐向中间塌陷
下去!
又一长段马路徐徐向中间塌陷下去!
一辆公共汽车,两辆无轨电车,同时随马路塌陷下去,只露出平顶,无轨电
车的“辫子”脱离了电缆,在空中摇晃。
老局长反应迅速地大吼一句:“快抢救! ”
他的刑警队员们奋不顾身地向塌陷地段奔去!
返城待业知青的队伍也骚乱起来。他们被他们自己的力量惊呆了!
严晓东第一个跳下塌陷地段救人。
王志松、“金嗓子”跟在其后跳了下去。
无数“兵团服”跳了下去……
马路仍在塌陷。
当年耗资巨万的“防空洞”,今天被证明在现代战争中没有任何实际战备意
义。
返城待业知青们的旗帜倒了,被踏在他们自己的脚下……
(下部)第一章
1
夜乃梦之谷。梦乃欲之壑。
城市死寂一片如公墓。做梦的人迷乱于城市的梦中。城市的梦浸在子夜中。
近百万台电视机早已关上了,城市仿佛处于封闭状态,只有电信局和火车站还保
持着与外界的联系。一幢幢高楼大厦被酱油色的子夜和清冽的水银灯光囫囵地腌
制着。在它们背后,平民阶层的大杂院如同一只只蜷伏的狗。形影相吊的交通岗
亭好像街头女郎,似有所待又若有所失。红绿灯是“她们”毫无倦意而徒劳心思
眨动着的“媚眼”。
松花江慵懒地淌着。它白天掀翻了一条由太阳岛驶回的游船,吞掉一船人只
吐还半数。两艘救生艇仍拖拽着巨网进行打捞。
一百二十多个男女老少不知被它藏到哪儿去了。他们的许多家眷亲属仍坐在
江堤的台阶上,不哭了,默默地像一尊尊石雕。江水在它的最深层继续恶作剧地
摆弄死难者的尸体,好比小孩子缩在被窝里摆弄新到手的玩具。
江堤,这生硬的城市线条的南端,一座立交桥宛若倾斜的十字架。一群“精
灵”在桥洞下猛烈地舞蹈,他们是些居住附近的青年,是这座城市缺乏自信的民
间霹雳舞星。那儿是他们的“夜总会”。
桥上,一名巡警忠于职守地来回走动,不时站定,向桥洞下俯身一会儿。他
是他们唯一的欣赏者,却并不鼓掌捧场。
一只大猫头鹰栖息在一条小街的独一无二的圆木电线杆顶端,绿眼咄咄,冷
漠地俯瞰着毗连的院落和参差的屋脊,随时欲镞扑而下,从城市和人的梦中一爪
子攫走什么。这凶猛的枭禽入侵城市的现象近年极少发生。
它诧异城市对它的宽容,似乎觉得不被注意是受到了轻蔑。
它怪叫一声,阴怖的叫声有几分恼羞成怒,有几分无聊。
夜深沉。
城市死寂如公墓。
它又怪叫一声,企图以它那阴怖的叫声惊扰城市的梦。令人听了悚栗,也愈
加显出它的恼羞成怒和它的无聊。
深沉的夜依然深沉。
死寂的城市依然死寂。
一辆小汽车从马路上飞驶而过,像一只耗子在公墓间倏蹿。
枭禽阴怖的怪叫,收敛在子夜的深沉和城市的死寂中。
它那紧紧抓住电线杆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