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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习惯中,‘下’表示状态结果一般都是放在词语后面的,而‘况’讲为‘更加明显’,这个意思太不普及。好比你叫王荀,大家偏不肯‘胶柱鼓瑟’,偏要‘以讹传讹’,叫你王苟,你答不答应?”
学生们一片哄笑。
学生会副主席王荀同学显然很有经验对付这个场面。他没接钟先生的话茬,径直以演讲的姿态跳到回答问题:“下面我先回答邱老师的第二个问题,本人认为,判断一个艺术家峰巅之作,主要应综合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和国家授予的奖励,还有票房。虽然《英雄》没有最终拿下奥斯卡小金人,但是连央视都派最好的摄影记者去准备采访老谋子获奥斯卡奖嘛,这个规格是从来没有过的!票房价值也是空前的,这是无法否认的成就!”
邱山老师以人们在伊战中熟悉的鲍威尔的沉重目光看着王荀,显然王荀真就是这样认为的,质量不是知名度的原因,而是知名度的结果。从“规格”一词,他想起分管学生的党委副书记曾经私下同他说:现在的学生干部,把官场排座次的那些章程操练得是弓马娴熟!学校团代会章法完全克隆全国团代会程序,红天鹅绒台子,吹塑纸席标,一把手在哪里就座,二把手在一把手左边还是右边,新闻镜头由哪边往哪边扫,不能叫谁挡了谁,门儿清!到了工作,好了,正职谦让给副职,副职谦让给小组长一级,小组长谦让给小沙弥。小沙弥们没地可推,只好抬水大家喝。
“至于历史观问题,我认为一作品的历史观完全可以自由选择。过去非得现实主义,唯物史观,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甚至这已经是过气的了。戏说已经成为影视娱乐界的共识,戏说戏能占领黄金时段就是证明。每个戏完全可以有自己的主题,诠释权在作者。比如《英雄》,就是对‘剑’的精神的一种自己的诠释。其他别人引申的意思,作者不必承担。”
吕多和水桶都注意到胡老师微微一笑,微微颔首。邱山与胡俏眉同一朝向,互相没有看到。
“那么,欧洲影评家认为《英雄》逢迎霸权主义,向强权献媚,你个人是否同意?”
“我不同意这个评价。”
“是否读过接受美学的理论著作?”
“接受美学的主要观点,无非是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正好说明,人们对一部作品的认识是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而不必与其他人统一的。”
“这不全面,接受美学的观点认为,文学艺术作品的最终完成,是在读者的解读中。这恰恰不给作者全部的解释权。换句话说,它从另一个角度强调了作品不为作者控制的特性,剥夺了作者的部分解释权。”
“这个意思的接受美学我还没有读到。”
“这个意思课本上就有。”
水桶捅捅吕多,让他注意胡老师的脸色有些恼怒了。其实在整个答辩过程中吕多一直在注意胡、邱两位老师。在大一时他也曾这样学习过理论。后来才理会到理论是多方面的,是一头大象,不是一只象耳、一根象尾。人的一种新的观念的形成,如果只依赖一句话,几乎一定是对那个理论的曲解。
答辩记录员老蛙在飞快地记录着。大一时,他跟王荀经常为理论的问题争执。后来在老师们指点下读了些原著译本,他反而不跟王荀争执了。因为跟王荀你有理说不清!王荀的战法,不是从理论本身出发,他也没有兴趣真的去读理论书,他读书的办法就是记只言片语,当做言谈中的“补花”,把它们四处乱缝一气,拼凑成随意的“发挥”“戏说”,前后矛盾全不理会。其实杂志上很多争论也是这样,连他一个本科生都看出那是“使用术语的贫嘴”。就连胡老师的批评文章,他在网上查到过,也往往不是从作品本身分析,而是贴西方理论“补花”,只不过她的“补花”比王荀的多一些,炫目一些。文艺理论教授秦里先生的口头禅是:“人脑是个长满了褶皱的地方,每个褶皱里都藏着千万个心思!这么个地方的产物,几句话永远说不清楚的!”他暗自想,暑假期间最重要的是念英文,读研以后一定要开始读原版。在翻译过程中,还会有很多讹误、大量丢失;而且对西方理论的理解和应用,必须求“确切”,切不能靠“补花”,凭自己的希望和想象乱贴一气,一定要跟实际的作品对应,中国文学是在中国的田里长出来的植物,一定要找到它属于黄土地的习性……
“而且,作品的意义永远具有作者无法掩饰的客观性,否则一部作品不会一代人有一代人很不相同的理解。”邱山再向王荀发问,“请你解释,无名放弃刺秦王走出王宫,秦王令从背后以乱箭射死。一个满口以统一求和平的大英雄,何必要射死已经屈服并放下武器的无名呢?”
王荀有些口干,他感到辩论的兴奋,更体会到“答辩”与法庭询问的相同之处。他喝一大口水,同时脑子转得飞快。如果说这是揭露秦始皇的虚伪,就有利于主问方,则下步必会对他论文中“秦始皇是英雄”的论点质疑;如果说无名毕竟是统一大业的不安定因素,除掉无名是为完成英雄业绩的“大谋”,那又有利于“逢迎霸权论”,于是他说:
“那应当是出于艺术的考虑,制造情节的跌宕,为在结尾创造万箭排空的宏大电影画面提供依据。”
钟皑眉头一皱,也来发问道:“也就是说,一部优秀的叙事作品,其中关键性的细节,可以不考虑主要人物塑造和主题的完成,而只照顾营建画面氛围的需要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
王荀觉得一开口就是“人物”“主题”,非常陈旧。
但是他看见胡老师把脸沉了下来。答辩前胡老师嘱咐过他,要防着邱山提怪题偏题,胡老师一定没想到钟老师和邱山一个鼻孔出气,不发火才怪!
王荀有点慌,马马虎虎答了邱山的后两个问题。自己都觉得词不达意。邱山也好像心不在焉,只说:“没有什么问题了。”
其实邱山也很感慨。在这个简简单单的本科论文答辩会上,你同样能看见文坛的那种浮躁作风的深重影响。忙着抢话筒的人,往往来不及好好想说什么,而抢到话筒的人,又被当权威崇拜,他们匆匆忙忙所说的话,竟被学子当成永恒真理抄在笔记本上,作为今后的论据。而过不多久,抢到话筒的人又在别处反思上次演讲的论点是多么肤浅多么简陋,拐了一个所谓“胳膊肘弯”,可惜第一次听他发言的学子却没有听到他后来的忏悔,就算听到了,再跟着现在的他也来个“脑筋急转弯”,又有什么意思?谁知道下次话筒传到他手里,风景又会怎么变?当然不能要求一个人思想凝固,但是流速这么快,拐弯这么大,说是传播文明,人们连文明的模样都看不准,怎么传播?
这么一想,他也就没有心思追问一个本科生了。他还料到胡俏眉已经火冒三丈了,当然冒三十丈,他也会坚持自己的看法。王荀这篇论文,凭它本身的质量,不能得优。
九
刘莎莎的论文,其实也是一篇抄袭论文。只不过她不是从全国重点学术期刊网上抄袭的,而是从两位学者的专著上抄袭的,因而期刊网上查不到。这个聪明姑娘又采取了剪碎不同段落的方法,邱山不搞女性文学研究,手头没有这两种书,查起来就困难。但是因为刘莎莎不可能吃透原作,又不敢完整地克隆,只挑内容相通、言辞漂亮的地方拼接,在段落中或段落间就留有明显的逻辑问题。而且就语言质量说,能造出这样的论述句的学生,就无法解释在本科期间为什么没有发表过论文。邱山看到刘莎莎答辩前发白的脸色,他更确定了这个判断。
结果邱山只挑了两处有明显逻辑问题的地方问,比方针对“女性文学反叛男性中心社会,采用了自己独特的形式:意象化叙事、断裂跳脱……的语言”的说法发问:福克纳等人早使用这样的语言,这种语言形式与女性文学的反叛何干?
他没有再多发问,倒并不尽因学生脸色发白,而实有些“忌器”之忧。在答辩朱悦时,老先生已经对公然抄袭有些气愤,似乎不能再加码了。
余下的几个学生也都通过了。
老师们投票打分后,外面等候的同学都进来了。由钟教授宣读投票结果,论文最后的成绩是三位老师打分的平均值。如果推优的还要经过学院大会答辩。
三个优秀:许力今92分,刘莎莎90分,写《文学中的女性与‘花意象’》的女孩子得了91分。朱悦、王荀都是“良”。
宣布之后钟皑道:
“你们大学今天才真正是念完了,算上全学院答辩的话,多数人最后一课也下课了。以后再想念一天大学本科也不能了。人生只有往前走没有往回倒的事。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可真想再倒回去念本科。我愿意做毕业论文。思辨是多么快乐的事。像许力今那样,站在讲台上挺着胸脯回答教授的问题,真是骄傲!毕业论文也是一种象征,是最后一道质检手续。看看经过四年修炼,我在专业上达到的综合水准究竟怎样。我们那时候没有哪个学生敢不认真画好这个句号的。现在按照有的人的观念,大学做不做毕业论文两可。扩招了多少,就合格了多少,教育就跃进多少。会不会做论文又有什么打紧!反正都是抄的都是假的,连那个过场也免了算了!这叫什么逻辑!这个逻辑最后发展下去,反正文凭不过一张纸,无论用真的假的法子都弄得来,还验它真假干什么!所以‘枪手’竟然敢上电线杆贴广告,公开电话号码,那就是破案的线索呀!都没人顺着线索去抓!造假论文成了一种‘职业’,可耻的职业!当枪手可耻,雇枪手可耻,到网上剪辑也可耻!应该脸红!应该夜里睡不着觉!应该受良心折磨!假论文和伪钞一个性质!假论文,就是学术伪钞!”
。
。59:45
全场一片静默。老蛙觉得那感觉是好像在不应该睡觉的场合睡着了,突然被叫醒,有些狼狈之感。虽然自己没有抄袭,但是周围人抄袭,自己和平共处,也等于看见伪钞帮助隐瞒,不也在钟老师数落之列吗!为什么会成这样?是怎么成了这样的?
邱山理解老先生心里不舒服,朱悦的论文还在钟先生座位上,抄袭的部分都打了红杠杠。
胡俏眉也有些震动。但随即认为这是一种既往时代的情绪。就像老黄牛精神也能很感人,但是谁还当老黄牛?那些名家每个月都在不同的刊物上大把大把发文章,他们哪儿来那么多话说?不是长长地抄书,变相地自我重复又是什么?捧场的还不是很多?他钟老先生认真,保证质量,一年能交几篇论文?
钟皑还没有说完:
“前两天看了一本《百名学者论中国文化》。一位全国很有威望的学者说的话,我举双手拥护。不管学什么专业,教育者如果没有把受教育者培养成一个真诚和正直的人,就是失败的教育。教育失败了,那将是我们这一代大学教育的羞耻啊。如果将来人们在高等教育史上写上这样一笔——‘在21世纪初期几年中,我国大学抄袭风气流行,办假文凭成了一种常见的职业,严重地影响了那个时期毕业生的质量。’我们这些高校老师还有什么脸面见地下的先人!严肃的创造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