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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红嫂并不知道这里面有张玉才的缘故,但她自有她的逻辑——毫无疑问,女大当嫁,女孩子家十六岁就可以说合婚事了,而青青,眼看着就二十出头了,可到现在,连个上门提亲的都还没有,这在东坝,已算有些迟疑和困难了……
这镇上,男女的姻缘还是要靠媒婆来牵线搭桥的,而那媒婆,也像生意人似的,自然也要找出色些的男男女女,一来路子轻巧,二来容易成交,说出来更加响当些。而从一个媒婆的专业角度看来,青青这样的条件可能是有些尴尬的吧:模样长得平常,父亲亡故,家中人丁又多,关系可疑,唯一的男丁只是个才八岁的孩子……不过,红嫂几乎是骄傲地微微笑起来,不过,她们知道她红嫂有一笔款子么?那要是拿出来,都能吓她们一大跳!吓完了之后,她们准会一个接一个地上门来,给青青说合这镇上最有出息的小伙子。
是啊,红嫂曾经跟自己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动那笔钱,只是,不知道,青青的这事,算不算是万不得已呢?再说,陈寅冬当初的意思又是如何,这笔钱,红嫂要是拿出来用作青青的嫁妆,对古丽和达吾提来说就太不过意了,看看,达吾提,才那么小,保不定以后会有什么吃紧的事急着要花钱呢。
红嫂想了一会,没个头绪,浑身却开始燥热起来,头皮痒,后背痒,胳肢窝痒,脚趾丫也痒,毕竟一个冬天都没有洗澡了。看看日头还早,红嫂决定洗把澡。她到灶间烧了满满四瓶开水,又把房间的厚帘子放下,她这里开始洗了,又叮嘱青青继续在厨房烧水。
氤氲的热气顺着木桶的边缘升上来,红嫂脱了衣服,坐了进去。这还是今春的第一把澡呢。红嫂往身上撩了些热水,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有些陌生似的,这是从没人细看过的身体,就是陈寅冬,每年他回来,总是冬季,他只在被窝中默默地摸索……也许,这木桶,这热气,便已是红嫂最亲密的抚摸了,她这辈子,不会再有别的了……
而古丽,她倒是未必的,她的身体,或许还会遇上新的目光吧……
这段时间,红嫂注意到张玉才跟古丽的交往,自然,他们并没有什么。但红嫂能够看出古丽从中得到的愉悦,这也许是到目前为止,她在这个小镇上所能得到的最大乐趣吧,她的生活里,如果没有一个相当的异性,那也是太不公平了……
镇上有一些人也注意到了古丽与张玉才,他们看了一会儿热闹,对古丽的大胆感到瞠目结舌,不可思议。这样看了一阵,又有些不安了,觉得如果再看下去就对不起道德良心了。于是,他们做出串门的样子,来到红嫂这里,寒暄几句,接着直奔主题,有些不好意思般地,提起古丽跟张玉才的事:张玉才还是个小伙子,他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古丽……陈寅冬死了,您这里好心收留下她,她怎么能这样?她这个样子,别人不好说,你红嫂可是要出来讲一讲的,要按老理儿说,她算是小的,是偏房,您是大娘,该服你管的……
红嫂带着些笑,点着头听他们说完,再寒暄几句别的,最后客客气气地送了他们出门。然后,她便把他们的话给忘了。
在这件事上,红嫂打算好了,主意定了,她永远都不会讲古丽半句……没有人会相信,她其实是希望古丽这样的,她在暗中瞧着,高兴着,并朦胧地分享到一些新鲜的气息……古丽是红嫂不可能的生活,是她下辈子的理想,一个人为什么要阻止她下辈子的理想呢?
快要洗完了,红嫂才马马虎虎地洗起了她的胸部。一向以来,对胸部及私处,她总是有着很强的羞耻感,几乎不喜正视。这会儿,她偶然地低下头,吃惊起来——明显的,她的胸部比从前大了许多……而实际上,自从生下青青,她这里便基本是软塌塌的了……红嫂涨红着脸,骂起自己,这种岁数,这里怎么就能大了呢……一边勉强地隔着毛巾摸摸,哎呀,竟摸到些硬硬的肿块,像是没烧烂的肉坨坨似的,怪不得,这些日子总感到胸前有些坠坠的胀,总以为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她又往胳肢窝方向移了移,真是蹊跷,连腋下都有块块肉了,而且还疼起来……红嫂感到一阵恶心,对反常肉体的恶心……当然,还有淡淡的疑惑,这难道也算是病么?要瞧医生么?要撩起衣服给别人瞧?嗨,哪能做那种事呢!红嫂飞快地想了一下,立即把这想法给拍死了。同时很快地开始擦干身子,她不想在这方面再作任何的纠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寡妇了,竟还要为了胸脯里多了些块块肉而大惊小怪,那不要把全镇的人都要笑话死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出门了?反正,平常要是不碰到,也并不感觉怎样的疼痛,而一个正经女人,哪里会想到碰这种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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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隔着门问还要不要烧水,红嫂也就一下子忘了她的胸部了,坚决而彻底地忘了。是啊,青青,她现在应该集中精力去想的是青青。她回到洗澡之前的思路上,为了青青的终身大事:是否,该把那笔钱跟古丽说出来?看她能不能同意,先让青青占个肥嫁妆的好听名声……
青青在厨房烧水。对着灶里熊熊的火焰,她发起了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不论看见什么,她都会发呆。
就在昨天晚上,她刚刚把达吾提放到床上,替孩子整理好被角,正准备下床,古丽突然进来了。青青正准备张口,她“嘘”的一声,把食指放到了唇边,似乎不想让红嫂听到她将要说的什么。她手上的戒指在夜色中一闪,带着不可思议的迷人。
青青,有小伙子喜欢上你啦!你猜猜是谁?古丽压低嗓子,神秘地凑近青青,她的夸张像热气一样地朝着青青的脸颊扑来。她为什么这么激动?青青回头看看达吾提:他今天怎么真的睡着了?要不然,他也许可以嗅出,古丽的这股热气,是否意味着别的什么?
……
你猜不出?不敢猜?古丽咻咻地喘起气,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
张、玉、才、他、喜、欢、你。古丽一字一顿的,并把青青的脸扳过来一点,使她正对着门缝里透过来的灯光。古丽想看到青青对“张玉才”名字的反应。
青青却垂下眼去,像一个人拉上了窗帘。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青青的身子是单薄了,心却丰厚起来。就在听到“张玉才”名字的一瞬间,她就宛若天助地得出一个判断:古丽说的不是实话。
真的。这种事怎么可能骗你。就在今天下午,张玉才,他,托我捎口信给你,约你出去。古丽开始加重分量,她误读了青青拉下的眼帘,以为那仅仅是少女的害羞。
……
你不信?傻姑娘,你想想,要不是因为你,这么些天,他怎么会一直盯着我呢!我都跟过陈寅冬了,我都是达吾提的妈妈了,你说,他没事跟着我干什么呢?他呀,花着心思呢,就是想从我这儿打听打听你的情况,问问你都平常喜欢吃什么?什么时辰起来?晚上睡得好不好?喜欢什么样儿的人?
古丽沉浸在一种自我牺牲的情境中,以致出口成章地进行了突发奇想的虚构。她把张玉才问过她的那些话统统回忆起来,并一股脑儿换到青青身上。甚至,像生怕青青不乐意似的,她还煞有其事地夸起张玉才来。
要我说,青青,找对象也不要太挑。要说这个小伙子呢,还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工作有工作,要人品有人品,绝对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你跟他呀,我看挺般配……
你们呀,先到裁缝店后面的固桥那里见个面,边走边说说话,你要觉得还行呢,人家张玉才可就要正儿八经地托了媒上门了……
这种牵线搭桥的话儿,一旦起了头,往下说起来就有些滔滔不绝了,夜色之中,古丽的眼睛闪烁起光芒,她几乎说服了她自己,她几乎相信她说的就是真的。
青青终于抬起眼睛,看着古丽,专注而冷静,后者因此不安地停下叙述。
你对我实在太好了……青青有些慢吞吞地说。
没什么,也是受人之托嘛。也是顺水人情嘛。青青神色中的黯然让古丽感觉些什么,她突然感到一阵气短和懊恼,她想她刚才也许说得有些过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用力不当,用力过猛,都会中途坏事。那头,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张玉才,总不能在青青这头给断了吧。这一想,古丽更加急了,却不得不忍着性子欲扬先抑,把方才的热烈猛地削去一半。
当然了,青青,这终身大事,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所以你看,我特地先跟你悄悄儿地说,还瞒着红嫂呢,你这两天好好想想。想定了,把回话儿给我,我再给你捎给他,好不好?
然后古丽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她不想让青青现在就把话给说死了。她相信青青只要睡一个晚上,只要做一个短短的梦,只要稍微想一下张玉才的背影和走路的样子,她就会克服害羞与不自信,她就鼓起勇气来,会吞吞吐吐地找到自己,答应那个在裁缝店后固桥边上的约会。
当晚的青青没有梦到张玉才,因为她根本没有真正睡着。从夜里到白天,她一直都在紧张而低效地思考:那个固桥边的约会,去?还是不去?
古丽所说的一切,她知道,是不真实的,这一定是古丽,为了帮助(同情?)自己,而硬生生地把张玉才给拉过来的。可是,情感怎么就打不过理智呢?青青同时又在想:万一,万一!古丽说的就是真的!那人就是真的喜欢上自己呢……而且,就算真的假的都不管,为什么自己就不能跑去跟张玉才见上一面呢!只要跟他一起站上那么一小会儿,看看固河里的水草,看看他的鞋子和裤脚,哪怕一句话不说,那不就够了嘛,这辈子难道还指望别的什么吗?
青青默不作声地坐在厨房,一动不动,只看着灶膛里的火,左摇右摆,忽上忽下,她想,那火里烧的哪里是柴?分明就是自己的心了。
忽然,外面传来达吾提的脚步声,青青微笑起来,想到一个好办法,她的心终于可以不必再这样被焚烧下去了。
青青几乎是轻松地站起来,问东厢房里正在洗澡的红嫂:还要再加烧一锅水吗?
达吾提蹲在院子的墙角下。院子外各色各样的气味像一大群顽皮的伙伴似的,在竭力地呼唤他引诱他,可是没办法,他没法出门。他真的没法再忍受外面的阳光了。
不过才是暮春,阳光为什么就这样刺眼呢,像嗡嗡叫的蜜蜂似的,像浓得让人头晕的油菜花似的,达吾提蹲在墙角下,他小小的身子蜷成了一个拳头。他紧闭起眼睛,并用手掌遮住阳光,这样,他才稍微感到舒服一些。
达吾提一直在想着,他得跟谁说说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让他很吃力。白天,远的东西他压根看不见,近的东西又总是模糊的。而过分强烈的光线,都会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发痛,像有针在刺,他揉一揉,眼泪就成串地掉下来,但达吾提知道:他是个男子汉,这不是在哭。而到了晚上,情况就更为奇特了,所有发亮的东西,油灯、瓷碗的边缘,古丽的耳环,青青眼里的水,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就全都被放大成一团团的光晕,到处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好在,他有鼻子,他的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