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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正听反听都行,姜黎民就不自在了,眉头蹙起一个疙瘩。辛成看得明白,就挺身救驾了。他亲密无间地骂着脏话,扯住老胡的一只胳膊,奋力往外拉他。老胡不干了,和他撕撕巴巴的,骂他是丧家的老姜家的乏走狗,还口口声声让姜黎民给摘帽。
姜黎民愣住了,说摘什么帽?地富反坏右,那都是历史了,何况你混到了今天,也还是个贫农嘛。
老胡说,我就是要摘掉贫农的帽子。农民不分正副,却分三六九等。正因为我是贫农,娶不起媳妇,心爱的女人,却要给你弟弟做填房了。事有事在,一笔一笔,我记得都很清楚,还有村长作证,我给大家念念,助助酒兴吧。
老胡也不管别人听不听,掏出那份清单就念。在学校里,老胡的朗读一直不错,排演节目,还干过领诵,何况又是自文自诵,就运足了丹田之气,读出朗朗上口抑扬顿挫的韵味来。老胡这么做,绝对有广告效应,桌上的人一拨接一拨地笑着,笑过之后,又唏嘘再三,都把眼睛睃着姜黎民,看他如何应对。
姜黎民把杯里的酒干掉,走过来扳住老胡的肩膀,扳了一个很大的钝角,动作粗鲁生硬,有些近于胁迫了。他把老胡搡进一架屏风后面,这就摆脱了众人的监视监听,然后压低了声音,喷着海鲜和五粮液的混合气味说,一次又一次,你到底啥意思?
老胡说,没啥意思,就是心里窝着一口气。本来想让你帮我平反正名,不但没有,还抓了我一个嫖娼。无论是作为县长还是大哥,这么做太不仁义。
姜黎民说,这不纯粹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吗?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还要救你?你出事我也替你说话了,工作我也给你安排了,你还要咋样?你要是再蹬鼻子上脸,那就是敲诈!
老胡觑定了姜黎民说,你是说,我敲诈你?我拿啥敲诈你?你说出来嘛,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姜黎民说,我说话算数,不会说出半句的。
老胡说,我也说话算数,到了今天,我吃了那么多委屈,露过一个字吗?我找你的事,哪一件不是很正当的?
姜黎民笑了,笑得有点险恶。他说,想抓我的把柄,没那么容易吧。你可以嚷出去,咋说都行,反正就咱们两个,我概不承认,看看公检法信你的还是信我的。到时候遭罪的是你,判个十年八年再放出来,你同学都快当爷爷奶奶了。
老胡说,姜县长,你千万别误会,我可是一直都很敬佩你,那件事也是在你的感召下才干的。
姜黎民缓和了语气说,胡老弟,你这个岁数,应该明白好歹。明天让辛成送你上班,你摇身一变,成了工人阶级,这有多好,不但旱涝保收,还能领导一切呢!
老胡静默了片刻,就无奈地一笑说,那好吧,我听你的,反正小杨村我也回不去了。我只是希望,刚才念的清单别当笑话听,起码别让其他农民兄弟再上这样的窟窿桥了。
五
老胡能到县里上班,这意味着终于实现了全班一片红,我们都很振奋,七八个知近的同学,喜气洋洋,簇拥着他到厂里报到,就像欢送新科状元似的。豆制品厂不大,百八十人,技术含量不是很高,设备也很普通,生产大豆制品,诸如腐竹、素鸡、豆皮、豆粉之类,竟能行销全国,效益还挺可观的,像老胡这样新上岗的工人,月薪也能达到千元以上。当着厂长的姜三弟说,要不是我哥发话,厂里哪能接受一个农民?接受下岗工人和残疾人员,还能免税减税呢。按说老胡应该说几句感谢的话才对,他不,他说,我这不是高就,我这是被流放了,精神上的折磨有谁能知道?当时有几个同学都想揍他了,说胡达飞,你说的都是啥屁话?再这么疯疯傻傻地发癔症,走一处臭一处,没人管你,让你沿街乞讨算了。
老胡的工作是骑着三轮车到火车站发货,道路子坦,又有柳阴遮挡,一路走一路观光,活儿也是挺逍遥的。可我们的老胡发现了厂子的制胜秘诀,那就是往原料里添加吊白块和落日黄,而包装盒上却赫然印着“绿色食品”,这就让他很痛苦了。有好几次,他站到姜三弟跟前,想把这事儿说破,又想起同学们的话,只好嗫嚅了声音,躲到远处去看蚂蚁上树。后来我们才知道,从那天开始,老胡就在货件的外面偷偷用粗碳素笔标注,内含吊白块和落日黄。而且他把“绿色食品”四个大字画掉了。
有一天,老胡在马路上遇到了盛兰花,她是来相对象的,也顺便来看他。他们唠了一些很悠远的闲话,显然在成心回避什么。
盛兰花说,你咋不问问得加里,你把它给忘了?
老胡说,我得把跟你有关系的事全都忘掉。
盛兰花说,可是,有些事是忘不掉的,你说呢?
老胡说,你要嫁的那个男人管着我呢,我还没看出好坏来。以后嫁到城里,离你哥远了,我就是你哥。
盛兰花哭出声来。她说,胡哥,你的事儿,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老胡一笑说,你明白个啥?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接下来的事就更出格了。老胡非要让盛兰花坐到三轮车上,他送她上饭店。盛兰花就坐上去了。老胡不疾不徐地蹬着,一种伤感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弥漫。行走的风吹动着盛兰花的衣衫和头发,无论谁看来,那一刻都凄美极了。我们的老胡好半天都没说话,突然仰天嘶吼:我愿做一只小羊,守在你身旁,让那细细的皮鞭轻轻不断打在我身上……这么一唱,盛兰花哭了,老胡也哭了,不是一般的哭,而是放声大哭,差点儿就要抱头痛哭了,惹得路人纷纷为之驻足。
辛成也正巧到饭店去陪客,见了就很是嗔怪,说老胡,你整的是啥事?生离死别的,还让不让盛兰花嫁人了?老胡哽咽着不吭声。辛成说,为了安定团结的大局,我得麻溜给你掂对一个,孬了好了,你就别挑拣了。老胡用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认可地点了头。
辛成陪着两个人吃了一顿午饭,婚事就基本定下来了。虽说姜三弟四十搭边,离异之后,老大很忙,老二也没闲着,可想嫁给他的女人还是争先恐后,能排出二里地去。他选中盛兰花的原因,是她的清纯和美貌,而且是嘎嘎新没拆封的。如今男女的事比较乱糟,人们常说,在城里找处女比找处长还难呢。
辛成大功告成,打着惬意的酒嗝先自走了。姜三弟性急,看饭店单间里有长沙发,就想把盛兰花扳倒,可扳了几次都没成功,就很是恼火。说你别以为自己是公主,你哥不就是个小村长吗,在县城里啥都不是。一个土包子,拿捏什么?现在哪个不是先尝后买!说着就动了硬的,把盛兰花的扣子都扯掉了。盛兰花大喊救命,可饭店的人哪敢得罪姜县长的弟弟,何况又是谈对象的。就踌躇着徘徊着,谁也不往前凑。实际上老胡一直等在外面,连饭都没吃,就像个忠实的老奴。他还想用三轮车送盛兰花上车站呢,听到了呼救,就冲进来,不容分说,一个大锅贴就扇了过去,还大骂他耍流氓。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老胡当即就被炒了。姜三弟怒气冲冲的,给介绍人辛成打电话问责。辛成笑得撑不住,斜视的眼睛眨了几下,就说,难道胡达飞不对吗?胡达飞是对的。他没送你进局子,那是看你哥的面子!
于是我们的老胡就跟着盛兰花回到了小杨村,又利用得加里的媒介交往起来。这不仅让老盛大为惊讶,也极感意外,觉得事情很麻烦了。他不能理解,这么个人人喊打走一处败一处的人物,怎么能把自己的妹妹糊弄住。也突然明白,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句至理名言就要在他家里真实地演绎了。
老盛很惶恐,就跟南公安透话,能不能尾随妹妹,抓老胡一个流氓现行,进而把他彻底赶出这块地盘去。南公安都要笑抽了,他说老盛亏你想得出。别说他们没啥,就是有啥,那也是自由恋爱,谁抓扎谁满手刺。再说,那可是你亲妹妹呀,你这是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呢!
老盛就愁苦下来。何以解忧,只有喝酒,就和南公安做成了一对固定的酒友,把村里的小鸡都殃及了。当然,南公安并没白喝,他正在调查一桩炸药、雷管丢失案,是被窃还是被洪水冲走的,二者皆有可能。这天他像个蹩脚侦探似的来回踱步,把此前的诸多疑点连缀起来,冥顽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就仿佛看到了事件的轮廓。南公安是没破过大案要案的,连捉贼的业绩都极为有数,于是就太平着也平庸着,老大不小了,还在乡下当着警察毛毛,多年不得提拔。此时老天成全,立马就亢奋起来,一拍脑壳说,这一回好了,这一回我逮住了他的七寸,该着我时来运转,也该着你长治久安!
南公安随便找个借口,把老胡骗到乡上,就铐在了派出所里。
南公安说,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你就痛快招了吧,省得我上手段。
我们的老胡做出了很无辜的样子说,让我招啥?你提个醒嘛。
南公安说,你总说抗洪有功,功在哪里?
老胡说,不能说。别说上手段,就是来渣滓洞白公馆那一套,我也不能说,你就别费劲了。
南公安没办法了,说了声兄弟对不起,法不容情啊。就架上一千瓦的大灯泡烤他,黑天白天不让他睡觉,还不给水喝。老胡也是血肉之躯,真就受不住,开始招供了。他说他的功劳,就是在暗地里烧香拜佛来着,祈祷洪水早点儿退下去,果然就灵验了。南公安说,你糊弄鬼呢。这明明就是谎话嘛,而且是天大的谎话。老胡被弄得魂魄游离,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说偷过南公安的婆子,还说省里最大一起运钞车被劫案是他亲手干的,就是不提大堤一个字。
老胡被圈起来的第二天,盛兰花来了。她扑到老胡身上就哭,说什么也不走,还让南公安把她和老胡锁起来。
南公安说,妹子啊,你年轻,千万可别鬼迷心窍。胡达飞除了能转文,还有啥可爱的?再说,这回属于重大刑事犯罪,轻判不了,就是不判,他都穷尿血了,哪能依靠?
盛兰花说,判多少年我也等,他那么做是值的。
南公安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狐疑地看着她说,他做了什么,你咋知道的?
盛兰花说,这你别管,反正我知道。你总不能跟我来逼供吧?
面对零口供,南公安没办法了,就想绕道走,返到小杨村来调查取证。此时的小杨村笼罩在一种神秘的喧嚣里,人们嘁嘁喳喳,就像在酝酿着一场集体阴谋。村长老盛完全不在状态,额头挤出了紫色的菱形,嗓子也沙哑了。他拿出一整张大白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黑红色,黑的是签名,红的是手印,竟是全村人联名打的证言,证实当晚胡达飞就在群众之中,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在犯罪现场,跟他过去掌握的情况完全两拧。南公安顿时木在那里,仿佛看不懂了。
南公安说,老盛,作伪证也是犯罪的,你知道吗?何况又是集体作伪证。
老盛说,你不立案还好,一立案,老百姓忽然明白了。
南公安说,明白什么了?
老盛说,明白了胡达飞不是胡大吹,他的确是抗洪有功的,差不多就是这一带的大救星了。
南公安沉默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百姓这么看也没错,可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