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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吉龙听到这一声喊,抬头望去,他果然看见了星星,树隙之间,那隐隐闪现的果然是星星。那一瞬,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多少天了,他们钻进这暗无天日的丛林里,在死亡里挣扎,他们开始怀疑再无出头之日了。
地上躺着的人,挣扎着站起来,人们真的都看见了星星。一时间,他们无声地把手挽了起来,抬头仰望着。
突然又一个人喊了一声:“北斗星。”
随着这一声喊,他们真的又看见了北斗星。北斗星在天际里闪现着,他们一起向天际遥望着,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
他们第一次清醒地辨别出了北方。北方,多么激动人心啊!
遥远的北斗星静静地在远天闪烁着。几个人,向北方跪了下去。
十二
北方
童班副自从走进丛林,便和一群女兵走在一起。这些女兵并不属于这个营,只是大部队撤走时,这些女兵们落在了后面,便随他们这个营一同行动了。她们大都是军师直属队的,有宣传队员,也有报务员,还有华侨队的缅语翻译……
那一次,队伍正在涉过一条又急又宽的河流,水势很大也很猛,童班副那时还有些力气,在照顾着排里那些伤员过河,一趟趟往返于两岸之间。送完这些伤员时,他就发现了这群女兵,她们挤在一棵树下,正望着滔滔的河水发愁。童班副水淋淋地望了她们一眼,他发现了她们的惊惧和恐慌。童班副的心就动了一下,他向她们走过去,闷着声音说:
“快过河吧,要不掉队咋整。”
他说完这句话,便想转身离开,这时他就听到颤颤的一声喊:
“大叔,帮帮我们吧。”
童班副听到这一声呼喊怔了一下,接着他就想乐,其实他还不到30岁,只因胡子重,人便显得有些老相。其实,他是很想帮她们的,这么深的河,的确难为了她们。童班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水深差不多齐了他的胸,要是她们不会水,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从少年开始,童班副便对女人有着一种深深的同情。这种同情又使他很自卑,不敢主动和女人打交道。以前每逢宿营时,或没有战事、没有危险时,士兵们总爱津津乐道地谈女人,谈她们的美俊胖瘦,黑白高低。有些过来的兵,说得就更深入些,每每这时,童班副就黑红了脸,他一声不吭,他迷恋别人谈女人,又恨那些用下作语言说女人的人。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心里是尊神,那个女人便是童班副的嫂子。
女兵的这一声呼喊,使童班副不能不帮助她们了。接下来,他像背伤员一样,一趟趟把她们背过了河。女兵们一次次感谢着他,他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河,童班副穿好衣服,背上枪,正准备去追赶队伍,那个叫他大叔的女兵又开口了,她说:“大叔,你陪我们走吧!”
这次,他真切地看了一眼这个女兵,她长得是那么文弱,又是那么小巧,还戴着一副眼镜。
其他的女兵也杂七杂八地说:“老兵,帮帮忙了,我们怕掉队,有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这些女兵们有她们自己的难处。自从走进丛林那一天起,她们便明显地感觉到与男兵们的差距,她们只能尾随着男兵,她们的体力跟不上,另外在男兵中间有许多不便。一走进丛林,他们个个都变成野人了,男女之间更没了避讳,她们感到害怕,只能若即若离地和男兵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这种距离,遇到困难,男兵们便无法帮她们,况且,她们本身就不是这个营的,她们谁也不认识,甚至许多男兵对她们有一种敌视,因为她们大都是军、师直属队的,这都是嫡系中的嫡系,不论是师里还是军里,都没把东北军这个营当成自己的人,东北军自然也不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人了。这种情绪,早在入缅前就有了,入缅以后这种对立情绪更突出、更扩大了。
她们也是临时凑在一起的小集体,在这之前,有的相互之间还不认识,是命运让她们走在了一起。她们在男兵中已经观察了好几天,打算选择一个男人来当她们的保护神,她们研究过这个男人的条件,像选择男友一样给这位男兵定了如下的标准:
一、这个男人要老实,善良。
二、这个男人要有力气、勇敢。
三、这个男人年龄最好大一些。
最后,她们选择了童班副。男人在女人的眼里是最真实的,她们选择了他,这是她们一次小小的阴谋。
童班副早就发现了这群女兵,她们一直尾随着他们。他们宿营,她们也宿营;他们往前走,她们也走。
只因为她们是军、师直属队的,是“他们”的人,童班副和他的士兵们才没有显出过份热情和友好。
以前部队有个惯例,凡是女兵,大都是当官的什么人,要么是老婆,要么就是姨太太,最差的也是当官的姘头。因此,他们很反感队伍上的这些女兵。
刚开始,他们在晚上宿营的时候,还有一些多余的精力。躺下没睡着时,他们就议论这些女兵。
有人说:“把她们干了算了,反正都是当官的太太。”
有的说:“就是,她们没一个好东西。”
十三
也有人邪气地说:“这是一群送到嘴里的肉,不吃白不吃。”
立即有人附和道:“就是,我们还不知啥时候能走出去呢,死也要当个饱死鬼。”
童班副自然没有参加这些人的议论,他深深地为这些女兵感到悲哀了。说这些话的人,也就是说说,没有人真敢付诸行动。行军时,童班副远远地关注着这些女兵,但他不能有所
行动,只在心里悲凉着。
当她们提出让他和她们一起行动时,他几乎没加思索便答应了她们。同时,他又感觉到肩上这副胆子的沉重,他不能辜负她们,那一刻,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她们走出丛林,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让她们受半点委屈。她们是他心中的神了。
后来,他能叫出她们的名字了。
那个戴眼镜娇小的女兵叫沈雅,武汉人,是师医院的护士。
长得胖一些、眼睛很大的女兵叫李莉,是军部的译电员。
……
他在一天天和她们接近着,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漂亮年轻的女性。那些日子,童班副的心里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二
士兵们刚开始搀扶着李双林在往前走,后来李双林似乎一点气力也没有了。在高吉龙的指挥下,他们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两根树棍中间绑上藤条。士兵们抬着李双林走,这就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别说抬着个人,就是一个人跋涉在丛林里也会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况且他们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吃一口像样的东西了。运气好了,他们一天中还能吃到几个野果子,运气不好,只能吃树皮和草根了。接下来他们就拼命地喝水,潮湿的丛林里水多得是,到处是溪流,到处是水潭,他们用泉水填补着身体的亏空。可水又管什么用呢,他们便拼命地撒尿、出汗。有的人因为水喝多了,双脚开始浮肿,浑身变得又粗又壮,皮肤下水汪汪的。一个个似乎都变成了熟透的柿子。
一直走在李双林担架旁的有十几个士兵,他们轮流抬着他们的排长。高吉龙更是不离担架左右。士兵们不时地把找到的野果子送给高吉龙,他们信服他们的长官,拥戴他们的长官,士兵们相信,只要他们的长官安在,他们定能走出丛林。高吉龙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在这种绝境中,士兵们寻到一星半点吃的,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的长官。高吉龙深深地在内心里感激着这些士兵。他要在这群士兵面前保存一个完好的形象。他知道,自己是这支队伍的旗帜,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直接影响着部队的士气。
士兵们为他寻找到的野果,他很少吃,大部分都亲手喂给了昏迷中的李双林。因为高烧,李双林的面孔一会儿变得赤红,又一会儿变得苍白如纸,在李双林脸色的变化中,高吉龙
的心情一直沉重着。李双林在清醒的时候,曾握着高吉龙的手说:“把我放下吧,我不……能连累你们……放下我吧……”
高吉龙无论如何放不下李双林,他是他的战友,更是他的兄弟,从东北一直到关内,从“西安事变”之后东北军艰难的处境,一直到这次远征缅甸,李双林都忠诚地追随着他,他怎么能忍心扔下自己的兄弟呢?
士兵们抬着李双林也没有什么怨言,只要自己能向前走一步,就要抬着自己的排长前进一步。自从东北军受蒋介石部队的排挤,东北军就更加团结了,这种团结是无声的,又是相通的。到了缅甸以后,远离祖国,远离亲人,他们这种无声无形的团结又更近了一层,是心与心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每当看到一个又一个战友在身边倒下,他们会像失去亲人一样感到难过。他们抬着自己的战友前进,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
他们这个营自打进入缅甸便没有配备医生,团直属队才有医生。上级命令他们这个营掩护大部队撤退时,便一起把医生也撤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些消炎粉和纱布。谁也没有想到,进了丛林竟会得这些稀奇古怪的病。
王玥也来看过几次李双林的病,她学过护理,对医道是略通一二的,她知道李双林的病叫“回归热”。这是一种很怪的病,是缅甸北部丛林一带特有的病。她在学校上学时,曾听说过这种病,但治疗这种病并没有任何特效药,她听人说,得这种病只有自己救自己,就是喝自己的“回龙汤”。得“回归热”这种病每个患者都要便血便脓,血脓里含有大量的毒菌,喝自己便出的脓血是以毒攻毒。
刚开始王玥并没有说出这一偏方,原因是她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到李双林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她便把听到的这一偏方对高吉龙说了。高吉龙听了半晌没有说话,他盯着担架上的李双林,李双林仍在昏睡着,脸色因高烧不退而变得彤红,高吉龙知道,别说李双林得了这么重的病,就是好人在丛林里又能坚持多久?无医无药,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双林这么病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昏迷中的李双林便再也不会醒来了。
十四
沉默半晌之后,高吉龙只好说:“看来只能试一试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高吉龙这么说完,心里极不是个滋味。
第一次试过之后,李双林的烧果然退了些,其间他醒过来一次,他又一次抓住了高吉龙的手,真诚地说:“大哥,放下我吧,我不行了,不想连累你们。”
高吉龙无声地摇着头,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多么希望李双林能站起来,和他们肩并肩地走出丛林,走回祖国去,走回他们的东北老家去。莫名的,高吉龙在此时此刻,异常地思念起家乡,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然而老家仍像影子似的在他脑海里盘桓着,挥之不去。此时的家乡,在这个季节里已是草长莺飞了。那是多么富饶美丽的土地呀,可惜,此时却被日本人蹂躏着,践踏着。他一想到这,心就有些疼。
奇迹终于发生了,李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