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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聿
有酒名倾国,往事如烟
宫昱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白玉色的杯壁隐隐泛着水色,握在手中冰凉而轻盈的,一如屋外的月一般,在深秋夜晚里,白的迷茫,冷得浸人。
淡红色的酒,像二八少女颊上浮起的一抹红影,若隐若现。
这种由果子酿成的酒并不像普通的酒那样香醇四溢,几乎闻不出什么味道。只是颜色红得诱人,不似女儿红那般千娇百媚,也不像竹叶青的雍雅醇正,只是一点一点的绯红,在晶莹的玉杯中闪着,不知不觉中,酒未入口,人心已醉。
喝到嘴里,清清润润的,有点甜,又有点辣,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想细细品味,舍不得咽下。
一杯酒入喉,满口余韵不绝。甚至一天之内,无论吃什么东西,都带着那种淡淡的甜,微微的辣。仿佛印在了心头、刻进了骨子里的味道,想忘都忘不了。
酒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倾国”。
酿制它的琉璃果极其罕见。
相传,当年西域一个小国里有一片成产琉璃果的园子,一次向强大的邻国进贡时,进献了十坛酿好的美酒。邻国君王的宠姬品尝后,心爱不已,每日必饮上几盅。小国运输不便,供奉不及,使宠姬尝不到美酒,竟想念得害起病来。国君一怒之下,起兵三万,吞并了西域小国,将琉璃果园抢了来。
十坛美酒,搏得佳人一笑。三万铁骑,倾倒家国千里。
酒名“倾国”。
倾国的不是酒,也不是佳人,而是王的意志。君王想要灭掉另一个国家的时候,酒也罢,美人也罢,都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宫昱这么想着,把酒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果然是好酒呢。
只是,琉璃树秦国境内仅有三棵,每年酿出的酒, 就是全给了宫里,也不过三五坛而已。父王珍惜异常,轻易不赐予旁人,自己也只在重大的宫筵上喝过两次。不想今天在这里竟见到这么多。
“七王叔,这‘倾国’酒价值连城,你竟是从哪弄到这么多的?”宫昱疑惑地问坐在对面的男子。
被宫昱称为七王叔的人,正是秦国当今王上的亲弟弟,七王封启。他虽是宫昱的叔叔,却也不过大上他十岁,今年刚好三十六,正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高大的身材,比少年时的瘦削多了几分浑厚的味道,仍不失王家的清贵英挺。两条浓密的长眉,一双俊朗的凤目,顾盼之际,慑人神魄。
当年秦都阳京里,多少名门闺秀、青楼群芳对这个脸上总是带着潇洒不拘笑容的风流王爷一见倾心,那洒脱有力的身形,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总散发出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魅力。
如今,这对凤眼神韵依然,眼角几道微微的细纹,印下过莺莺燕燕的红巾翠袖,更有战场上的尘沙、铁甲上的血迹。
名冠京城的风流公子、威震五国的血甲将军,秦七王封启之名,是少女怀春的情思,也是敌军惊魂的梦魇。
倾国美酒,白玉的器皿,轻红的液体。
倾国佳人,白玉的肌肤,嫣红的朱唇。
倾国宝剑,白玉的寒芒,殷红的鲜血。
妖艳的色彩,醉人的风情,即使把灵魂送上祭台也要追逐那刹那的、燃烧着的美丽。
封启看着手中的酒,眼底浮着隐隐的得意,缓缓开口道,“稀世名酒,当然只有王者才当得起,没有华丽的王宫做背景,又怎显得出它尊贵独特。”
“哦,王宫?可是,据我所知,父王那里可没有这么多的倾国酒啊。”宫昱有些吃惊,又问“难道说,是来自越、魏、齐、韩的哪国王宫?。”
“他们?”封启笑的轻蔑,“秦宫都没有了,他们自然更加不配有。不过,你怎么忘了,还有一个王宫,那座独一无二,天下最豪华的宫殿。”
宫昱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秦国的东方,连绵的燕云山以北,有一座闻名天下的繁华的都城——辰京,多年前已经亡国了的燕国的都城。传说中,天下最豪华的宫殿,乃是燕王扶西的栖燕宫。
曾经,九重宫阙,十里皇城,得乾坤英灵,揽日月光辉。金燕来栖,王命天下,四方珍宝,周岁贡进,五国君臣,咸至来朝……
豪华的栖燕宫,代表了燕国曾经无可匹敌的繁华和强盛。
“你说的是,‘栖燕宫,燕王扶西’!”宫昱的语调有一点激动,毕竟,燕王扶西,这个名字就像有魔力一半,即使已沉眠地下多年,一经提起,还是微妙地触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不错,若非当年的扶西王,天底下有谁配得上这许多‘倾国’酒!若非当年的栖燕宫,又那里能集四方‘倾国’于一隅!”封启也是感慨万分。
十几年前,刀光剑影,骁骑嘶鸣,强大的燕国,兵士的金甲遮蔽了五国日月的光辉,战骑的铁蹄踏遍了五国的江河山川,年轻的燕王,将各国臣服的国书挑在自己的长矛上。
十年前,二十四岁的扶西王暴毙,震惊天下。接连而至的燕国内乱,五国合纵,血洗辰京,正如雷鸣之后是狂风暴雨,虎啸之后的地裂山坼,一场天地变色,乾坤挪移,折断了栖燕宫的王旗。将燕国之名,和它荣耀的君王一起,长埋地下。
对于扶西王,封启怀有的是一份特殊的感觉,遥想当年,那个年轻的君王,和自己一样喜欢冰冷如玉的倾国酒,沙场上寒风微微刺骨的快意,身边风情万种的美人……传说中,燕王身边有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瑶姬。
虽然从未谋面,但有时候,封启似乎能隔着时空,听到风中传来当年战马的长嘶,看到扶西王青铜色的斑斑古剑,睥睨天下的眼神……
这些年里,每当他在战场上面对着残阳染红的天空,鲜血染红的大地,就会想,当年的扶西王,同样站在这片埋葬和孕育了无数王者之梦的土地上时,白骨累累,江山无限,胸中四溢的是喜是悲。
每当他来到栖燕宫的高台上,放眼眼前的一片败圪残垣,就会想,那个死了十年的人,生前是否也常在这里,遥望辰京的商旅喧哗。
九重殿阁,玉砌雕栏,世人传颂的如梦繁华。
一夜家国兴衰,只余下晚风袭袭,卷扫起满庭残叶,半尺尘灰。却是“又见桐花发旧枝,一楼烟雨暮凄凄。”
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岁月埋尽往事繁华,风云散后,只有“倾国”酒仍在。
一年前,在被人们所遗忘的栖燕宫一个角落的地窖里,封启发现了贮藏了十几年的二十坛倾国。
应该是那个人当年亲手埋下的吧,只可惜物是人非,美酒尚在,品酒的人已成为流逝风中的传说……
这次封启回到国都阳京,特地带回五坛倾国酒,准备送给和自己半是叔侄,半是知交的二王子宫昱。
酒,要赠给懂得欣赏的人,宫昱虽然不像他那样嗜酒如狂,却是真正懂得它的价值的人。
多年的相处,封启很了解这个小自己十岁的侄子。
宫昱率性不羁,大胆桀傲,对有价值的东西,有着独到的品味,很像年轻时的自己,大有“放眼天下皆恶俗,唯有剑酒真知己”性情,不过比起自己当年的放荡荒唐,自由随性,宫昱更是多几分胸怀天下的抱负,以及多年身处权谋斗争中心所练就的稳重和清明。
记得当年,秦国败于燕,面临着进贡称臣的国耻,不少朝臣主张士可杀,不可辱,坚决反抗到底;也有人说应当智取不可力敌,提议派遣刺客暗杀燕王,以摆脱侵略者的阴影。
只有宫昱说:“秦国国力兵力均弱于燕,领兵之人没一个能及上扶西和他手下诸将,焉能不败。流血牺牲,不过是拿士兵的性命换取将领的名声罢了;而阴谋暗杀,更非谋长久之法。依我看,忍得一时之辱,韬光隐晦保存实力,兴农以盛国,招兵买马,选将任贤,再与燕王在战场上一决高下,方为王者之道。”
一番话鞭辟入里,不但有称王天下的雄心,更有着对局势的透彻分析和成大事者能屈能伸的魄力。从那时起封启就知道,不同于自己的对战争与胜利的单纯喜好与追求,宫昱眼睛里看到的,更有战场下的江山,旌旗后的王道。
十几年后的今天,随着秦国的日益强大,秦王已渐现衰老,封启几乎可以预见到,一旦宫昱有意,这个年轻人,将以自己的方式创造一个新的时代传说。
此时的宫昱,举着手中的酒杯,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神态有几分慵懒,轻吟道:“清而不淡,醇而不辣,纯正幽然,味韵内敛,如旷野之清风,九天之皓月,博盖天下而不举重若轻,不愧为王者之酒。”说罢,微合双眼,仿佛在细细体会酒的韵味。半晌,又继续道,“更难得的是,入口时浑然不觉,酒味清新,一丝一丝慢慢显出,余韵无穷,让人不知不觉,沉醉而不自知。最后,直觉满心清凉,神思悠然,得此一醉,人生复何求……真正是,酒如其名——倾国。”
“只不过……”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
封启但笑不语,慢慢等他说下去。
“不过,尝闻当年的扶西王饮天下第一的‘倾国’酒,有天下第一美人瑶姬抚琴为伴,想来城下万里江山,身边美酒佳音,红颜知己,实不枉一世英雄,令我辈愧首。”说着摇了摇头,作出失望的样子。
“只不过,王叔你这里虽有了倾国酒,却没有佳乐助兴,比之当年一番风雅,不但难以比并,反而有东施效颦之嫌了。”
放下杯子,仿佛一时间索然失兴,名贵如倾国酒,也变得难以入眼了。
和宫昱相处已不是一两年了,封启早料到他会如此刁难,此时抚掌大笑,“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别人能够尝到倾国酒,都只有赞口不绝,唯有你,还要挑剔一番。不过幸亏我早有准备,对付你刁钻的品味。如今就算找不来瑶姬,但想听绝代之佳音,确是难不倒我。”
说完,招手叫过旁边的一个侍从,低声交待了几句,神神秘秘的样子。
不一会儿,两个仆从引着一个少年,从正门走进屋来。
一身绯色的长衣,白皙俊美的容颜宛如玉雕的一般,微抿的嘴唇,神态高傲。一双眼睛,漆黑清澈,像最纯粹的黑耀石,亮得耀眼。眸光深处,燃烧着一束火苗,又激烈又倔强。
只见他径直走到西侧的琴台边,坐下身来。上身笔挺,低下头,开始调弄面前的古琴,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除了这把琴,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好漂亮的人,明艳而骄傲。七王叔这里果然都有一些不一般的人,这个少年,无论俊丽的朱颜,还是光一样的眼睛和烈火般的骄傲个性,都让人暗暗称赞。
封启选了几首曲子,派人传过话去,等着欣赏他的琴音。
少年听了,左手在琴上长划一下,随着宫商角徵羽一串清音,结束了调琴。正了一下坐姿,十指滑向七弦,乐声顿时如涓涓细流,绕绕香烟,流漫室中。
曲清调和,五音纯正,琴声高低起伏,巍巍乎如连绵之峦山,洋洋乎如不绝之江水。几次转折变化,所用的都是极难得技巧,而一调一律始终清晰连贯,干净利落之极。
一曲作罢,余韵不歇,素手一敛,就要继续下一曲。宫昱突然挥挥手,示意他停下来,隔着座位打量着,神情莫测,仿佛要看穿什么似的。
歆任由他看着,仍是默默不语。
宫昱忽的一笑,收回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