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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张子若这回居然赞同蓝珊,“有他在旁护着,一路行去,也可让我多放心些。”正色看向蓝珊,“叶大人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定要小心为是。”
“为何我要小心?”蓝珊冷笑撇起了唇,“说不准在哪个无人的偏僻地,我自个先将他拿了,捆了,杀了烧来吃,你又能怎样?”
明知蓝珊是故意气自己,张子若仍是沉下脸:“只要你做了什么,我回头定会对你家王爷也做什么,你觉得如何?”
“这与我家王爷又有何关系,你果然可笑。”
“可笑么?”张子若眼光闪了两闪,他那日就已看出,蓝珊对端王,怀有主仆之外的心意,倒底没再说下去,只是一笑。蓝珊不甘示弱,也同样瞪回去,心想你那点心思,难道我看不出来么。
两人一旁暗中较劲,叶长风也不去理会,自拿了那信,又一次仔细揣磨。他,以及身旁众人,却未想到,同一个时间,有个人也正在为了粮草费心神。
第二日清晨,叶长风带着蓝珊,匆匆离开京师而去。端王前晚已听蓝珊回报仔细,固然心如微波起怅惘,但这是正经大事,且自身也陷于军情杂乱兵马调拔中,无暇它顾,只能注视蓝珊良久,低沉道一声,去罢。
十日之后,即八月壬辰,宋太宗立诏,寿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恒,兼判开封府。大赦天下。文武常参官子为父后见任官者,赐勋一转。
听得这消息时,叶长风尚在途中,而端王率军初始出城,两人都不由遥望京师,心生感慨,倒底,这太子位还是让二皇子夺了去。
20
气候由秋入冬,渐渐地凉了。本应干燥劲寒的季节,江准一带,却是连下了几场雨,地势低的,待收的米稻有些便沤在了水里,年成显见不如去岁。
正值太子册封时期,突遇此天变,唐悦自然不肯放过这等好时机。一边令人放出当今无道,上天震怒的传言,自己则来回穿梭于川浙各地之间,召集残余旧部,补充新血。唐悦原先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听,那是为了掩饰暗影之狼的身份,不得不以采花为名,好自如出入秦楼楚馆,娇阁闺楼,此时大蜀既散,残局重整,这幌子,倒是再也用不着了。他为人原本爽朗仗义,又兼心思敏密,蓄意结交一来二去之下,新蜀首领的豪侠声名也便渐行响亮。
江湖上是不论什么忠君不贰的,见唐悦气度磊落,势力隐现,多少美女媚眼流香投怀送抱,自然多有羡妒,欣然与之往来。
然而,这种日子真值得人羡慕么?
唐悦站在窗前,端着手中的茶,有些出神。雨不知何时又在下了,一点点一滴滴,绵密不停。这样的天气里,那人仍在各处田庄核查奔波么?想是会的,那人就是这样一个执拗性子,眼里只有公事,从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见过香主。”
莺莺呖呖的声音自后响起。虽然唐悦如今已接下了旧日蜀军的残部,俨然一方之主,可跟惯了他的人还是原样相称。
唐悦也不回头,语声里有一丝不觉察的峻冷:“都安排好了么?”
“照香主的吩咐,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绿珠垂首而答。
“那就好。余下的三天时间,你多留神盯着,别出差错。”
“是。”
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却因为关系到那个男人,香主竟然会紧张。虽然他遮掩得很好。绿珠心中微微一痛。
唐悦点了点头,向雨里望去:“谁也不许伤了他。还有,给他留些人马,他身子弱,我怕他在雨中过久了会病。”
“……香主……”
“怎么?”
“恕绿珠大胆。绿珠只是不明白,香主既这么心疼他,为何偏要挑他征调运送的粮草下手?且淮安府,真州,这几处地方的厢军老弱无用,不堪一击,岂不比从叶长风所率精锐禁军手中抢夺更容易?”
唐悦沉吟了一下,微微笑了。
“天下粮草俱是一样的,只是所运何处,却有大大的不同。叶长风此次调度的是军粮,我想北线若是粮草不足,端王必会令人出击,务求速战,而辽军骑兵剽悍,以硬对硬多半会落个两败俱伤之局……就让太宗不断调兵往边界罢,内里空虚才好方便我们动手。”
“可叶长风……就算我们不伤他,他军粮被劫,那是重罪……”
“重罪又如何?”唐悦笑容里多出几许不羁自负,“莫要说流放、下狱,就算他被判死斩,我都能有手段劫法场,将他救出来,罪不罪,有什么打紧。”
别的都是假,香主想借此契机,逼迫叶长风断了仕途一念,从此陪伴身旁才是真。绿珠暗叹了口气。香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夜夜寂寥,于无人处的怅惘若失,夹着淡淡的悔意……绿珠也都收在眼里。
原来纵英雄盖世,也耐不住情丝一缕缕地磨缠。
唐悦不知绿珠此刻所思,尽是风花雪月,见她沉默,只当她仍不解,朗然一笑:“去吧。叶长风如何,你不用担心……还是说,你也爱上了他,仍记着那场未完的缠绵?”
这便醋了……绿珠何等玲珑剔透,又是情海中浮沉过来的,怎听不出那口气中的介怀,将苦涩压在心底,轻笑道:“香主这个也字用得好……就不知另个爱他的人是谁?”
唐悦情知失言,脸上居然一热,幸而背对绿珠,无人发现,咳了一声:“我有些饿了,你下去的时候叫人送点吃的来。”
“是。”绿珠极是知机,也不再迫他,衽裣一礼,盈盈而去,心中却叹,奈何那人不是自己。
一路勘察征集,由江南入准水,又转陆路,自泗州、扬州……再一日便至真州。叶长风一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眼看真州就在眼前,那里正有数百只漕船等候待命,将粮草搬运装满,此后便可驾轻就熟一路顺水运去。
好不容易放晴,只是这下过雨的官道却泥泞难行,车轮多有陷入,还未至晌午,无论官兵,从上到下都是一身大汗。
叶长风看了看天,估摸路程不长,应能行至,人马也确实疲累了,叫过传令官,吩咐就地休息。
传令官号令一出,众军士欢呼如雷,将粮车各各堆起,纷纷就地寻找干燥处休憩,喝水掏干粮,倒头大睡,乱糟糟什么样儿的都有。
叶长风坐在一处树下,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对蓝珊笑叹:“同样是禁军,我料你家王爷手下,必不会如是。”
“那当然。”蓝珊立在叶长风身后,傲然而答,“我家王爷帐下,军纪最严,如何扎营休息,也各有规矩,才不至如此散漫。”
“幸好就要到了。”叶长风舒展了一下因握缰过久而酸麻的手腕,至于腰身大腿,那是连日骑马早就疼痛到僵硬了,却不便显露,微笑道,“我知你还想疆场厮杀。回京后,我便去户部了,你一身好武艺,跟着我岂不可惜,不如还回你家王爷身边去罢。”
知道叶长风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是无奈才跟着他,但他三番五次这般直接赶人,蓝珊也老大不高兴,哼了一声,伸手便将叶长风重重推靠在树上。叶长风一惊,已觉腰背上有只手缓缓揉动,伴随一股暖洋洋的热气透肤而入,所过之处极是舒适,连僵痛也轻了许多。耳边只听得蓝珊冷冷的声音:
“我还是有好处的,是不是?反正我现在是你的人,你若真这样讨厌我,随便将我送给谁便是。”蓝珊原是赌气,最后一句反倒勾出了心底的委屈,紧抿着唇,不再往下说。
“唉,不是这样的。”叶长风听蓝珊说得伤怀,知无意中触到了他的痛处,一时不知怎样安抚,苦笑道,“你……你想得太多了。算了,由得你罢,你爱留便留,想走便走,可好?”
“不好。”蓝珊绷紧成一线的唇里只迸出两个字。
极少与这样别扭的少年打交道,叶长风也有些不知所措,一道轻笑,不啻如救星般响起:“叶大人真好福气,有这样伶俐可爱的随从。”
“有叶大人这样的风采,才配用得这样俊的孩子。”应和的声音粗豪响亮。
知是直隶于侍卫步军司,皇上派来护粮的禁军都头康佑,副都头杨起龙,叶长风也不惊奇,无奈笑道:“多谢你们抬举……请坐罢,恕我不能起来见礼了。”——蓝珊的手掌强硬地压在叶长风背上,丝毫没有放他坐正的意思。
康佑二人会心一笑。这少年如此美貌,难怪会恃宠而骄,任性无礼,只是想不到朝中有名的丹凤学士竟也会好这一口,倒真是意外。
然而叶长风位高权重,他们只有想如何讨好的,又岂敢多说什么,康佑笑了一下,坐了下来:“我们是粗人,行军途中,从没什么讲究的,叶大人随意就好。”
“我们过来,是想请叶大人定夺。”杨起龙嗓门天生宏亮,直接道,“探子回报,前面一段山坳处被雨水冲下的泥石堵死了,无法通行,叶大人看,是绕路而走,还是挖开一道缺口?”
21
“如果要绕道,还有几条路可走?”叶长风沉吟着问。
康杨二人对视一眼,康佑直接道:“只有一条。其余的都是远路。”
“先去看看罢,再作计较。”叶长风示意蓝珊移开手掌,站立起来,长长吐了口气,“突然被迫改道,能走的路又只有一条……这是兵家之忌啊。”
康杨二人行伍多年,叶长风所说之意自然明白。然而粮草又非珠宝贵器,体积庞大运送不便,谁会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都不信会有意外。但他二人此刻受叶长风节制,上司发话,岂会反对,都含笑立了起来,吩咐亲卫牵马准备。
一行十数人,快马如风,不多时便来到被泥石堵死的山口。叶长风当先勒住缰绳,凝目打量眼前杂乱无章的景象。
山道一线,原本蜿蜒自峡谷中穿过,两壁山石耸立,威视耽耽,地势甚恶。或因连日大雨引发了山洪,多少泥砂石块都被冲了下来,牢牢地堵住了山道最狭窄的一段,不要说粮车,就连单人匹马也通不过。
看不出有否人力的痕迹,叶长风在马背上忖思,一时拿不定主意。若要令士兵挖泥开道,实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若要转路而行,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约约,总有不妥之感。
突如其来一声鸣箭,呼哨窜上天空,众人一惊,才起警觉,对面山道,身后丛林,已齐刷刷现出一排劲装汉子来,俱手持弩弓,日光下明晃晃不知多少箭矢正对准了他们。
山头高处,一道逆光身影缓缓策马而出,腰背挺直,气势说不出的迫人,语声也同样沉稳:“长风,别来无恙。”
只有极细心的人,才能从那极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不寻常的激动,可惜急乱之下,谁也未曾留意。
叶长风此刻,心痛倒要大过震惊,凝视着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容:“当真是你。”
“是我。”不知肖想了许久的重逢场面,唐悦瞧着叶长风更显清瘦的身形,惊愕不信的眼神,心中一疼,几乎把持不住,当众便想将久别的情人搂在怀里,好好爱他一番,勉强克制住,微笑道,“草色烟光里,我们终还是不能在那样的季节再遇。”
叶长风压住纷乱心绪,渐渐镇定下来:“你今日来,是为了?”
“劫粮。”唐悦悠然吐出两个字,他立得高,已可远远望见粮车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