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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晚至今,这到底是第几次小春也记不得了。
奶奶的,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
精尽人亡这种死法,他不想要啊!
☆☆☆
一路未歇,经过无数昼夜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京城。
冬里冷风飕飕,越往北方越是酷寒。
自从小春发现那瓶青色解药也一并被铁骑们寻回来后,每日月亮一上,他自动自发拿水与云倾伺候他服药。
云倾只是冷漠地看他一眼,没喂他针、也没呼他巴掌,很干脆便将药吞了。
因此小春认为危机解除,很自然地便恢复之前爱说爱笑的模样。
他有时碰碰云倾、有时哼哼小曲,不过更多时间是躺着打盹。
天冷没事可干,再加上之前几回的伤不堪负荷,药人的身体虽强韧有余,再重的伤也死不了,但一入绝境便也得花时间慢慢康复,而康复所需要的,便是无止境的睡眠。于是一路下来,小春几乎睡掉了大半时间。
当马车一停,帘子被掀开,他睁着惺忪睡眼和云倾同下去后,头一抬、眼一瞟,唉呦奶奶的,他真被矗立在自已面前的华丽建筑物给吓得傻掉了。
云倾说从小自己一个住在荒凉的别馆内,小春还以为是什么大宅子之类的,哪料得到如今见到的却是栉比鳞次、重门叠户的淡绿琉璃瓦宫殿。
只见这宫殿落于白玉地基之上,两侧皆有侧殿,殿墙为白石所做,正中大殿为三大层,每大层又各有三十层,层层俱白玉所筑,其上刻有风云火焰诸多细致图样,规模宏伟、占地之阔,着实令人惊讶得下巴掉了合不上来。
这说是亲王府邸,但看来,已经和皇帝的行宫差不多了。
小春随着云倾走入正殿,还来不及叫几声金碧辉煌、气派万千什么的,就被拉着往里头走。
过连接建筑物与建筑物的长廊,经过同样雕粱画栋、巍峨气派的后殿,最后终于到达了座落于最深处的寝宫。然而云倾的寝宫却像他的人,不似外头耀眼夺目,只是空荡荡的,冷冰冰的,颇有荒芜之感。
小春往内看去,入眼的先是简单的花梨硬桌椅,桌上摆着白玉制成的壶,在旁几个倒扣的玉杯。再入内一些,只见白色纱绸缝制而成的帐幔垂吊着;而越过帐幔,便能看见张象牙白的床。那床上铺着锦绣缎被,被子竟也是白的。
其间虽然还有许多精致摆饰,但看来看去,却总看不出一点生气。
“你喜欢白色吗?”小春忍不住问。
这端王府里头到外头,几乎九成都白了,只那淡绿的琉璃瓦屋顶除外。亲王住所,宫殿顶上得是绿的,就如同皇帝得是黄的一般。
“看起来干净。”云倾说。只是看起来。
“哦。”小春也明白,便笑着叹了口气。
他们才回来没多久,门外头便有侍女前来敲门,说是皇上圣旨已到,请端王去正殿迎接。
云倾闻言冷哼了声,遂对小春说:“我进宫一趟解决事情,你待在这里不许出去,等我回来。”
“好。”小春倒答得干脆。
云倾解了衣裳到寝宫内的浴池淋浴了一番,出来时身穿白色大襟斜领锦袍。
他腰系玉束带,乌丝以四爪蟒龙冠挽起,两侧垂落白穗绳,光影流动间,身上锦饱经纬相交织绘的浮线显花便如流云掠过、活生生跃然而出。全身上下虽只着一个颜色,但却贵气至极,怎么看怎么雍容华美,无人能与之匹敌。
小春偷瞧一眼,眼睛便亮了起来,心里暗忖道:美人就是美,穿什么都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云倾发丝还湿着,便往外走去。临行前,他回头君了小春一眼,见小春安然地坐在桌边喝着茶,手里玩着象牙雕刻的棋子与玉制棋盘,神情泰然自若,顿了顿,便举步离了寝宫。
小春握着杯子弹着棋子,等啊等,等到云倾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之间,他立刻由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泛起一抹灿烂笑靥,拿出怀里的人皮面具戴上,跟着推开一扇窗,往下看了看量好距离,纵身一跃,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
“京城啊京城,京城滴姑娘眼媚如水嘿——天子啊天子,天子滴脚下呀人忒多嘿——”
小春拿着串糖葫芦大街小巷地逛,东西一件一件地买,零吃一样一样地吞下肚,嘴里哼着小曲儿,心情快活得像那正月迎春的花,眉开眼笑地,逢人便点头露笑。他就是喜欢这人多热闹的首府皇城。
“咿呦咿呦咚咚拐——唉呦唉呦哼嘿呦——”
穿着新买的兔毛滚边小红棉袄,小春踏着轻盈的步伐在街边玩着套圈圈。
瞧他这里走三步反身一扔,嘿嘿,古董花瓶一件;那里转三圈朝天一丢,呼呼,掉下来刚好套着了个鼻烟壶。
他身手灵活矫健得不得了,引得街边路人频频驻足围观,也叫路边摆摊的老板一张脸苦哈哈,就快笑不出来了。
老板那七八岁的女儿蹲在一旁抱着膝,拼了命地瞪大眼,就盼眼里能烧出火来,把那竹环子全给烧了,叫这不知哪里来的恶客别再套走他爹摆摊赚钱的家伙。
为了买那个漂亮的鼻烟壶和那个花瓶,爹攒了好久的银子,说多点精致的东西,最近越来越少的客人说不定能回来些。爹还说就快过年了,如果年底能多赚点银子,她和虎子就会有新衣服穿。
看着这个讨厌的客人套走越来越多的东西,她的眼眶就越来越红,眼泪不停在打转。
突然,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客人来到她面前,和她一样蹲了下来,说:“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老噘着嘴呢!”
她听见那个客人用好听的声音对她说:“这些东西送你好不?别噘嘴了,噘得久了,以后可收不回来,永远都会是那嘟着的模样呦!”
“再送你一颗松子糖!”他这么说,却放了整包张记的松子糖在她手里。
张记的糖很好吃,但爹只在她病时买过一次给她吃,因为那太贵了,是他们平时买不起的东西。
她沾着泪痕的脸猛然抬起,只见身边堆了一座花瓶瓷器的小山,而那个红色的身影却走得好远好远了,她看爹,发现爹的手上多了一锭好大好大的元宝,爹也是一脸愕然地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一边哭一边吃松子糖,爹也一边哭一边收拾摊子。
“丫头,可以给你和虎子买件棉袄过冬了。”爹鼻涕眼泪直流地说。
☆☆☆
“接下来去哪里呢?”小春站在江边,望了望左、望了望右、望了望前,又望了望后。
跑了一整个上午了,身上出了许多汗,人皮面具闷着挺不舒服的,小春抓了抓发痒的脸,后来一把扯了下来放进江里兜了兜,拿起来甩着等干。
“湮波江啊……”小春双臂交叉,看着眼前江水滔滔的宽广水面,想起了以前还住这里时的事。
小春喃喃念道:“也不知湮波楼还在不在……反正也不晓得该往哪走,不如先回湮波楼看看……”
二度戴上人皮面具,决定之后小春便举步回身,哪知才转身,便见着两个汉子举着大麻布袋正想往他头上套。
他见着这两人着实吓了一跳,这两人见着他忽然回头也大大吓了一跳。
但中间停顿不到片刻,麻袋子迅速地又落了下来,小春眼前一黑,头一晕,竟被人装入麻袋内绑死了,头下脚上地给包了带着走。
“唉呦,两位大哥这是干嘛,有话好说,别把我绑在袋子里,你们这袋子是绑过多少人了,洗没洗过啊,一股又酸又臭的发霉味啊!小弟我珍贵的鼻子是用来闻药材的,闻太多不该闻的东西烂掉了可不成。放我下来行不?打个商量,让我自己走成了!”
小春劈哩啪啦如连珠炮般的抱怨从麻袋里传出来,一点也不像被强绑劫走的人。他语气里半分惊惶害怕也没有,倒是有丝丝的兴奋与期待。
是谁要绑他?
四皇子是不可能了,那呆瓜以为自己吃了毒药,乖得跟孙子似地,叫他往东他不会想往西,大师兄也不太可能,乌衣教那些人穿的都是黑的,而且武功痹烩两个蹩脚的家伙好上万分,云倾更不可能了,他干嘛派人来抓他回去,要也是会自己来,顺便喂他几针这样。
小春沉吟后,惊讶地想起一个人。
难道……难道是皇帝?
胡思乱想间过了许久,直至回神,自己已然被放了下来,绑着麻布袋的绳索也被解开卸下,让他看清了现下所在之地。
鼻间传来一阵熟悉的脂粉香气,这不是某个姑娘家身上的气味,而是某个地方独有的气息。
小春坐在地上,一双灵动的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四周,红罗帏帐、香炉轻烟,铺着大红巾的圆桌前坐了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另外两个把他装进麻布袋带来的汉子则立在男子身旁。
那男子样貌潇洒、龙章凤姿,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美玉,世间奢靡之最不过如此,但在那人身上看来却觉得再自然不过,一点儿也无突兀之感,仿佛他本来就是该被如此烘托,以稀世奇珍相衬。
“小兄弟,第一次在这城里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的,初次来京城吗?”那男子笑着问道,眉目间一片坦然,没啥心机的模样。
“你又叫什么,做什么把我绑来,我是不是初次至京又关你什么事,你这样强抢民女、不对、强抢民男,就不怕我大声喊了,抓你去见官?”小春瞟了那人一眼,也笑着说道。
看眼前这人虽然长得端端正正还算不错,但再怎么英俊潇洒,终归是个男人。他赵小春只对美人好声好气,男的,就免了。
小春径自跨出麻布袭,走到桌边拉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倒还真是有趣,我没看走眼,这张脸虽然平凡了点,但口才不错,个性迷人,倘若好生磨磨,就算成不了头牌,前三个还是有你的位置。”男子笑吟吟道:
“忘了说了,我叫罗绮,这里是湮波楼,我方才在街上见到你套圈圈的时候就觉得你颇有资质,你非常奇特,身上就像有光似地,吸引所有过路人的目光。所以我便请底下的人把你带来,希望你能够入我湮波楼,湮波楼还没出过像你这样的人,你日后会成怎样,真是令我好生期待。”
小春“噗——”地一声,嘴里含着的茶水受了惊全往罗绮脸上喷。
天女散花似地,顿时一阵雾水蒙蒙。
“你要我入湮波楼?湮波楼什么时候变相公馆了?我长这样你也要,这位大叔您不要紧吧!”小春拉尖声音鬼叫起来。
“我说过,你很有趣。湮波楼不缺国色天香的美人,但缺灵犀剔透、伶俐聪敏的玲珑人物。”罗绮抹了抹脸上的茶水,对小春有些动怒,但却压了压,忍耐下来。
罗绮说话的神情,像在想着什么人。
灵犀剔透、伶俐聪敏的玲珑人物不是没有过,但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两个人,同样心思。名动天下的湮波楼里香鬓云集,但无论谁也比不上湮波楼的花魁“赵凝春”。
赵凝春据说并不以美艳扬世,在众多美色中她顶多只算作清秀婉约、小家碧玉。
但赵凝春琴艺绝世,一曲《广陵散》令当朝十四王爷惊为天人,不顾礼法几度上门求亲;玲珑剔透心、侠骨柔情,更为当时得罪权贵佞臣的首辅兰壑一家人义无反顾奔走多月,最后虽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其事迹却永传于世令人无法忘怀。
小春转了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