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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神医。。。。。。」杨子觉得这话有点叫不出口。
那一身蓝布衣裳的英俊少年也并不介意他的古怪,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倦意和
儒雅。
「林六公子不必客气,我随家师姓盛,单名一个心字。你我年纪相若,直接
叫我名字好了。」
身后林家三公子说:「岂敢岂敢。虽然盛公子与我家小六年纪相仿,不过小
六顽劣不堪,一事无成,哪能与盛公子你相提并论。」
盛心勉强点了一下头。
其实这一趟他原本不知道是到林家来,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想和姓林的人打
交道,但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弃伤者于不顾。
「林三公子太客气了。其实本来请来看诊的不是我,是我一位忘年至交,同
行好友。这一趟也是他托我过来,三公子也不用说谢我的话。请问,伤者在什么
地方?」
杨子愣一下∣∣怪不得年纪不大,原来他不是神医,只是神医的朋友?那他
的医术如何?能不能治得好伤病?会不会有什么。。。。。。
林三公子却一笑:「在后楼上,盛公子这边请。」
杨子追在盛心后面上楼梯,忍不住说:「盛公子,请你多费心,务必将他治
好。。。。。。唉,这说起来都是我鲁莽惹祸。」
盛心说:「六公子请放宽心,贵仆来相请的时候,我已经问了一下详情。林
家的灵药是不少的,想必这人现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是,我家林伯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总是在昏睡之中,而且皮肉烫坏了这
么一大片,肯定也疼。。。。。。」
盛心安慰的说:「疼是一定的,等我看过了伤者再说。」
守在门口的小仆躬身推开了门,盛心迈步进了房中。
房里陈设简单,林家大公子先前想教训弟弟,将房中一应家具都撤掉移走,
屋里面空荡荡的,只余一床、一桌、一几。
房间的窗子都闭的紧紧的,床帐低垂,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药气。
盛心走到床前,杨子先赶过来,把帐子掀起。盛心低下头去,先看看伤者的
脸色。
盛心半天没有动,杨子心里发虚,颤颤的问:「这个,盛公子,怎么、怎么
样?」
盛心忽然伸出手去,却在靠近那人脸颊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这个。。。。。。他的伤要紧吗?」
盛心摇了摇头。
杨子心里就更虚了。这个摇头是说要紧,还是说不要紧?是有危险,还是没
危险?
杨子正想再问:「盛。。。。。。」
「你先出去。」
「啊?」
盛心回过头来,脸上那种客套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了,有一种茫然的无措,又
重复了一遍:「你先出去。」
林三公子拉了杨子一把,「想必盛公子自有道理,我们先出去吧。」
杨子有些被动的向门口挪动脚步,还有些不大放心的回过头来看。
盛心站在床前,被烛光拉长的背影显得有些寥落。
一瞬间杨子觉得这个鼎鼎大名的神医,其实只像个无助的孩子。
门轻轻的在身后合拢,盛心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腿一软,跪在了床
前。
床上躺的那人大概又被疼痛侵袭,眉头皱了起来。
盛心痴痴的伸出手,拭去他鬓边和额角的冷汗。
盛宁。。。。。。
曾经想过多少次,他现在会身处何处,他有没有因为成长而变了模样。。。。。。他
在做什么事,他快乐吗?他是不是平安?他。。。。。。
还会不会再有重见的一天?
可是,却在完全料不到的时刻,在这样的情形下猝然相逢。
他把额头靠在盛宁的胸口,听着那缓慢的心跳。
是了!盛宁身上有伤!
盛心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他几乎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盛宁就是那个奄奄垂
危的伤者,而他是被请来诊疗病患的郎中!
盛心定一定神,将盛宁的手腕摆正,两个指头按了上去。过了半晌,又换了
一只手。
两只手都诊过后,盛心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纸包,倒出里面的粉末在
茶杯中,冲进白水,轻轻抬起盛宁的头,将药水给他喂了进去。
盛宁嘴唇干干的,已经脱了一层皮。盛宁按着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药水已
经完全被咽下去了。
盛宁的脸色惨白,脸颊已经都凹下去,看上去非常憔悴。
盛心拿出针盒,把银针一一排开,然后掀开盛宁身上盖的薄被。盛宁身上穿
着本白布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侵,摸起来又潮又软。
「这算。。。。。。」盛心的抱怨说了一半,又闭上了嘴。
他脸上的神情阴郁,但是手上动作却轻柔,把盛宁身上的内衫慢慢剥开褪下
来,露出清瘦的身体。
盛心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拈起一根银针,抬起盛宁的手臂,稳而轻快的刺
了下去。一连刺了七处|穴道,盛心才松了口气,在心中默默数着,再将银针一一
的取下来。
盛宁的眉宇轻轻舒展开来,似乎痛楚缓解很多。
盛心额上也隐隐见汗,伸手抹了一把,坐在床边,忽然轻轻喊了两声:「师
兄,师兄?」
盛宁安静的躺着,薄被只盖到腰间,一动也不动。
盛心慢慢的伸过手,把那薄被向下拉。
盛宁腰部下面是赤裸的,什么也没没有穿。
烫的令人惨不忍睹的皮肤上涂着一层药膏,那刺鼻的药气便是由此而来。
天气炎热,伤处也的确不能包起来。只是。。。。。。
盛心觉得心中有百般滋味,喉头一阵阵的发苦。
他站起来,看着墙边的木盆里有大半盆清水。他取了一条雪白的布巾沾湿,
慢慢的,把盛宁身上涂的那药膏一点点的擦下来,然后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用
指尖挑了里面的药膏,替他一点点的涂抹在伤处。
盛心的药,自然不是别的药可以相比的。沾着药膏的伤处,因为那清凉的感
觉而舒缓下来,本来被烫掉了一层皮而暴露出来的鲜红嫩肉,似乎颜色也渐淡了
许多。
盛心的手指停了下来,然后,摇晃的烛光映照中,似乎有一滴水,滴在了盛
宁的伤处。水珠里带的盐分,令伤口彷佛被针刺了一样,可以清楚看到盛宁的肌
肤哆嗦了一下。
盛心猛地抬起头来,心中一紧。
果然,盛宁的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盛心觉得那一瞬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时间,包括自己的心跳。
盛宁的眼睛慢慢有了焦距,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盛心觉得头顶上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正迅疾的落下来。
落下来。。。。。。
把自己劈开,砍碎。。。。。。
让自己不要被他看到,就好了。。。。。。
盛宁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人是谁。
他嘴唇微微一动,声音低不可闻:「盛心?」
盛心嘴唇发抖,连一个清晰的字节也说不出来。
盛宁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但是他没力气抬起手来。
那些安神镇痛的药物麻痹了他的身体,耗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盛心的手指和盛宁的指尖,隔着不到三寸远的距离。
但是这短短的距离,对两个人来说,都漫长遥远,绝望得彷佛一道天堑。
盛心鼓起勇气说:「师兄。。。。。。是我。」
盛宁看着盛心的面孔。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易冲动的莽撞少年了。盛心他。。。。。。现在是个沉稳而儒雅的
男子。
盛宁还记得盛世尘带他回来时候的情形,盛心一身上下全是泥污,当然,盛
世尘是不会靠近他的。盛宁把他带到浴房里,一点点把他全身都洗净,拿皂膏替
他洗头发,用柔软的棉布包住手指,替他掏耳朵。
一切完成之后,替他修理鬓边的头发,梳头,扎起小辫子,剪掉过长的指甲
,替他脚上打起的水泡涂药。。。。。。然后把他带出去见人。焕然一新的孩子,彷佛年
画上的金童,只是有些瘦,脸色不太好。
盛宁给他煮了一大锅柔软浓香的米粥,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果干蜜饯
。
初到盛家庄的孩子惊魂未定,晚上总是做噩梦,因此会控制不住身体的生理
本能。盛宁把他的床单褥子换下来,背着人去洗。
盛心脸红红的在一边,替他舀水,然后把洗掉了罪证的床单晾在自己的院子
里。盛心会心虚的守在门口,怕有人会进来,会疑问为什么要洗床单,然后就会
知道他尿床。
但是,没被人发现过,一次也没有。
直到后来他不再做噩梦,不再失控。盛宁之后也就不必再帮他洗床单。
然后,大家都长大了,盛心学了医术,仍然和盛宁最亲近。其它人对他来说
都多少有些隔膜,包括只可远观的、如遗珠谪仙一样的师父盛世尘。
盛宁疲倦的闭上了眼。
长着圆圆脸庞、大大眼睛的盛心,初习医术尝草药,被苦的皱起一张脸的模
样。。。。。。
黑暗中听到啜泣声。盛心在哭。
为什么呢。。。。。。
慌乱的恳求,无奈的挣扎着。。。。。。
「师兄。。。。。。对不起,对不起。。。。。。」盛心慢慢的跪倒,头抵在床边,哭泣着说
:「真的。。。。。。我对不起你。。。。。。」
盛宁的意识渐渐又陷入昏沉,盛心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盛宁没有力气告诉他
。。。。。。其实,没什么的,人都会有一时胡涂的时候。那次。。。。。。也不过是意外吧?
可是,用意外做理由,盛宁真的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那时候变的那么陌生的盛心,盛宁可以听到血汩汩的流出身体,在黑暗中弥
漫的血腥气,一瞬间粉碎了心中极宝贵的东西。
真挚的爱慕,还有完全的信赖。
这碎裂之后,是无法面对的绝望。
盛宁觉得恍惚中,那个噩梦又回来了。
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他徒劳的寻找光亮。
可是,哪里都没有。他找不到。
盛心听不到盛宁的声音,慢慢的抬起头来。盛宁已经又陷入昏沉之中,眼角
慢慢的,落下一滴泪。
第十四章
杨子在外面等的心焦如焚,好不容易,终于门吱呀一响,那位神医缓步走了
出来。
「怎样?怎样了?他不要紧么?」
盛心抬头看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说:「是你烫伤他的?」
杨子愕然,嗑巴了一下,说:「是。。。。。。我不小心,把一钵热汤。。。。。。倒在他腿
上了。」
他说起来觉得格外难为情,也觉得特别的对不住老板,也连累着这位少年神
医奔波劳碌,更觉得过意不去。
盛心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这里,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再问什么。
林家的人,似乎和盛宁总是犯冲的。
林与然是,林与然的小弟也是。盛宁遇到姓林的人总不会发生好事。
看着他就要往外走,杨子却急了,伸胳臂一拦,追着问:「请问。。。。。。盛公子
,里面那人他。。。。。。不要紧吧?」
「性命是无碍的,不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