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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吻每到之处,是热烈的火,沸腾的气息。
颤栗颤栗颤栗,无法控制,我眼前一黑,身子猛然向后栽过去。
他似惊醒过来,忙双手圈住了我。
“傻小子太不经碰……”他声音暗哑,轻笑出声。
“明于远你——”声音碎、促,我忙住了口。
“不过很好。”他变了话音,没有半丝玩笑的意思。
很好?什么很好?
“你没再害怕,也没有闪避。”他搂紧了我,微笑声里是掩不住的欣慰。
我一愣。
是的,刚才居然一点也没想起那场恶梦,只顾着……
他在我耳边低语:“我真的很高兴。”
你当然高兴了,从此你不会再被我憋死了。裴伯玉那天取笑我的话一下子自心底冒出来。
简非,你你你你小子要死快哉,这么浑的话你还敢再提?
“傻小子想什么呢?耳朵都烧成透明的了。”他闷笑出声。
我忙自他怀中挣起,站到了窗口。
他刚想动,我气急败坏:“你就坐那儿别过来,靠得太近,我无法思考。”
他一怔,随即笑笑笑,笑得似乎十分开心,整个人邪魅万分。
我愣愣地看着他,脸突然又热涨起来,慢慢连脖子也变得滚烫,忙转了目光。
窗外,一树的梅,淡极,清极。
绿竹当风,筛下太阳的光影,活泼招摇,水中游鱼一般。
他低咳一声:“说吧,要知道些什么?”
什么?
愣了半天,我才忆起刚刚想查询他的事情。
“慕容朗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打算去教?”他话音里并无意外,只有想确定的意思。
我转过来看了看他,笑起来:“是的,不管怎样,已经答应了的事就不反悔了。至于能否教成,我尽力而为吧。”
明于远正要说话,门外钟管家引进一个人来。
此人三十左右年龄,修长身材,清癯温雅,仪态雍容,只一双眼睛微露倦色。
明于远笑着站起来恭敬施礼:“明于远见过安王。”
那安王伸手一阻,笑对明于远:“你跟我来这虚礼做什么?”
声音低沉温厚,竟是说不出的动听。
明于远顺势站直,“简非,来见过安王。”
我正要施礼,他却上前微笑揖手:“慕容越冒昧来访,简状元莫怪。”
谦和温文之风流溢,令人顿生好感。
我微笑顿首:“安王光降,简非未能远迎,惶恐。”
他笑着止住我:“简状元,我此次来,有个不情之请,如蒙答应,不胜感激。”
态度诚恳,温文清雅的脸上,戚戚之色微露。
明于远接过话去:“安王是为世子之事吧?刚才简非还在提及,”他转对我,“我们现在一同去王府上拜谒世子,如何?”
我与明于远同马车。
听明于远介绍方知,慕容朗,年幼时即有神童之称,五岁那年学骑射,被受惊的马摔下踏伤,他似受了很大惊吓,从此不言不语、不肯与外界接触,至今已有五年。
唉,我在心底叹口气。
世上有一类人,他们的伤痛最令人受不了:儿童。
梦想生命的最美季节,却突遇横祸,飞翔的翅膀还未成型,就被生生撕毁;也许他们从此无知无觉,——最纯真的年龄,最晦暗无边、没有希望的前景,身边的人每每念及思及,当是椎心之痛。
“安王原本文韬武略极为出色,心伤幼儿,五年来,寻访名医皆是无效,为此事他心灰意冷,再无心打理朝政,如果有他相助,昊昂的发展肯定会更快。”明于远低不可闻地叹口气。
我心念一动,若真是这样,也许要不了五年……
想了想,我问他:“皇上为什么这次要插手这件事?不会是有意难为我吧。”
阿玉来我家,估计就是为这事,原怕我不同意,不想我自己却求着他、迫不及待撞上去了。
明于远笑起来:“傻小子不傻。皇上与这位皇叔虽是叔侄,但他二人幼时即玩在一起,私谊很深。”
“岁考又是什么回事?”我问他。
明于远笑着一敲我的头:“傻小子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我嘿嘿一笑:“我不有你吗?你知道,就等于我知道了。”
他看着我,狭长的双眼光芒闪动,如幽幽的火苗。
我心咚地一声,忙胡乱看向窗外。
他低笑起来,咳一声:“慕容氏宗室,每年都会对五岁至十三岁的子弟进行文武岁考,这是立国以来就有的规矩,任何一名适龄宗室子弟都得参加。五年前,慕容朗第一次参考,表现令众人惊叹;后来的四年,慕容朗这名字已成了一些人心目中的笑话。那些人有时竟当着安王的面提及……”
唉,人心难测,有些人就是这般残忍,毫不愧疚地一再揭开他人伤疤,以示关心;转眼又把它作了谈资,还要顺带一句“我家小儿虽是瘌痢头,却还是聪明的哈哈哈”。
我皱了皱眉:“我虽有心相帮,只怕无能为力。这事十分棘手。”
他睨我一眼:“现在知道了?这可是你自己求来的事。”
他说着也微皱了眉:“今年岁考,恰巧与安王三十岁生辰同一天。”
什么?
他看我一眼:“皇上之所以想到你,怕是因为难以驯服的马你也能与之亲近,他心底实指望你能帮了这个忙,慕容朗如能有所好转,就是给了他皇叔一份最好的寿礼。反之……”
我一听,只觉百上加斤,头疼万分。
“这事确实难办,”他眼微眯,“不过,你如能让他开口说话,可能还有些胜算。”
什么意思?
他说:“岁考,是文武交替,今年是文比年,年年出题人不定,都是宗室集体商定请来,皇上也无权干预。由出题人当场出题,参考者当场解答。答题完毕,还可以自行补充,也可由他的老师代为解释,皆计入答题者的成绩。参考者成绩由出题人当场评定,完全公开。”
“所以,他只要开了口,余下的事,就是你简非的了,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是慕容朗的老师。”明于远笑看着我。
我眨着眼睛,愣了半天。
先要想办法让他开口,然后他要是胡乱说个什么,还得帮他自圆其说?
我什么时候有这通天的本事了?
我抱着头哀鸣一声。
他轻笑出声,又正色道:“你尽力而为,就算为了宽慰一位父亲的心吧。”
说话间,安王府已到。
府第高大,亭台轩榭,画梁朱栋,自有其富贵尊荣气象。
只是府中上下,并无多少生气;往来家仆,皆动作安静面色沉凝。
明于远微笑对慕容越说:“王爷,明于远今天逾矩了。我们就抛了客套,烦请安皇叔带路吧。”
“这话爽快,你向来合我脾性,”慕容越微笑着拍拍明于远的肩。
一路向后,到最里面一进。
院内空旷,干净;一片沉寂,竟连生气也感受不到。
卵石铺成的曲折小路上,苔痕斑斑,路的尽头,是一间敞屋。
推门进去,一时不能适应,室内光线太暗了。
隔好久,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书桌旁。
苍白,瘦弱,干净。
五官十分漂亮,鼻梁挺直,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翘,竟使这张脸多了些沉毅倔强的味道。
我们走进,他竟是动都未动,浓密漆黑的睫毛扇子般,遮住了他的双眼。
纤细的手握着笔,面前的纸上,竟是一片空白。
我疑惑地看看慕容越。
他似是不忍再看,一转身出了门。
我们跟出。
“他就是这样,一坐一天。一坐五年。吃饭穿衣,全假他人之手。”慕容越背对我们,低声解释,“五年来,访遍天下名医,竟是无法让他看我们一眼、也竟无法让他吐露片言只语……”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室内光线太暗了,一直是这样的吗?世子五年来竟没有出过房门?”我轻声问他。
“一开始他畏光,畏声……后来就这样了。房门也出过,只是他对一切无动于衷,只有见到马、听到马声,会全身惊搐……”
我极为难地看了看身旁的明于远。
明于远拍拍我的肩。
“安王爷,简非不能瞒你,对世子这种状况,简非实在是茫无头绪……”
我的话被他打断:“简状元,就请你陪陪小儿吧。十五天能有什么效果,我们并没有抱希望,所以还请简状元放下负担。”
他恳切的目光竟使我不忍拒绝。
“好吧,未来十五天简非要在皇叔府上叨扰了。”我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他微笑起来:“简状元的房间前两天就已准备好了。知你有天天沐浴的习惯,这院子东侧近月居里是一温泉池,你只管放心使用。刚刚我已与钟管家提及,环儿会把你随身衣物带来,她的房间也已备下了。”
我心底苦笑,竟是拿稳了我不会拒绝。
只是他对我的生活习惯未免太过熟悉了,他从何得知的?
明于远眼睛一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简状元还有什么要求?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办到。”他微笑着看我。
“简非有个不情之请,这十五天就请王爷把世子交给简非,有事再请王爷来这后院,如何?另外,能否请王爷以简非相称?”我微笑相向,想想,补了一句,“别的要求现在不敢提,如天佑世子,让他从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简非再向王爷您要,如何?”
他笑起来,一时间忧郁之气略扫,精明干练之色眼中闪过:“行,只要事不关皇上。”
曰归曰归
五载在迷津,何处认归途?
去看了看我的临时住处,慕容朗房间的西边,一单独的三间,上书揽月。
室内十分敞亮,书房内一排书架,书架上满是书;窗下楠木书桌上一只薄胎骨瓷纯白的花瓶中,居然是一大蓬淡白的花,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中,静静地散发着极淡极清的香。
东侧是琴案,案上一张琴,漆色沉凝,琴名:霜钟。拂过,音质极清透纯净、浑厚圆润。
窗外绿竹猗猗,冬日的风中,沙沙轻响。
我独立房中发呆。
一切与我自己的书房那么相似。
卧房居然也一样。似乎知道我怕冷,室内是地火龙,走进去,温暖如春,房间里若有若无的莲的气息,烟青色床幔,素白若雪的被褥,连我素用左手的习惯也考虑到了,好多器用全在左手位。
这一切是何人手笔?
环儿?
只怕她还没有这份细心。
如是慕容越,他从何处打探得来这一切?而且要真是他,那么这份心思只会令我更增压力。
算了,现在也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了,一想到只有十五天的时间,我就忧心忡忡。
重新来到慕容朗的书房,仿佛时间已经静止的空间中,这小小的人儿一坐五年,五年里,他究竟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
我走过去,他一动不动,手中仍握着笔。
在他的心目中这大约是一盏灯吧,在迷失的世界里他凭着残留的记忆,握紧了它,一握五年不肯松手,犹如怀着一个执着的信念,似乎握着它,就能穿过长长的茫无边际的黑暗,找到回家的路?
这么苍白,这么孤独,这么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