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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道: “你肯定听过无数次这样的笑声吧,真难听,对不对?”
它的头动了动,抬眼看看我。
我搂了搂马的头:“现在只剩下你我了,你愿意让我骑,就跟着我出来;不愿意,就待在这儿,我一会儿再来看你,你看你,脏成这样,真不好看。”
也不知它听得懂不,我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走了出去。
外面众人见我独自走出,先是一静,接着就是哈哈大笑。
那安南脸上失望之情闪过。
钟离无忌漆黑的眼底笑意流动。
明于远笑着看我,笑容温暖。
“看来简状元是不屑与我们参加比赛了。”有人阴阳怪气。
“原来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相啊。”有人摇头叹息状。
“状元?这状元之名还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呢,你们说对不对?”有人意味深长。
……
我站在阳光下,看着他们,微笑地听着这些杂乱的语声。
原来文人相轻的事,到哪儿都能遇上,只是这般恶意,我有些始料未及。
不禁在心底摇摇头。
他们的笑声突然静下来,纷纷看着我身后,神情十分怪异,忽又哄然大笑。
怎么了?
背部有东西轻轻碰触。
我转过去一看,笑起来。
那匹灰马正站在我身后,静静地望着我。
我惊喜地搂住它的头,在它脏兮兮的脸上狠狠一亲:“你出来帮我打抱不平了?我叫简非,你叫逸群好不?风尘困顿,为世所欺,却傲骨铮铮,卓尔不群。”
那马听着,突然挣脱了我的手,抬头长嘶,其声断金振玉,清越如雪,响遏行云。
周围好多马被它这一声,惊得跳起来,马上人顿时闹了个手忙脚乱,好半天才停了喧嚷。
我拍拍它的身子:“行,我们今天就和他们比试比试。”
它扬尾踏足,算作回答。
骗身上去,周围人看着我和马,又是一阵哄笑。
钟离无忌看我一眼,眼神真是复杂。
我拍拍灰马,朝他一笑。
确定了比赛终点。
赛马。
大约是落入凡夫俗子手中,被当作劣马许久没有奋力的缘故,灰马一开始落在后面。不多久之后,它便发力,竟是如足不点地、御风而行。
身边的马不断被它超越,它越跑越快,风刮在脸上生疼。
这家伙仿佛终于可以快慰平生般,跑得十分放肆,却颠如行舟;只苦了我,只得搂住了它头颈,贴在它背上,双眼发黑,金星直冒。
飞扬奔腾间,只剩那匹极神骏的黑马在前方一箭之地。
终点在望,前面火红的鹤氅越来越清晰。
终于逼近。
那安南突然飞甩两鞭,可能是意欲阻马,不想灰马太快,两鞭全落在我身上,只觉背部火烧火燎的疼痛,我几乎没落下马来。
灰马在安南的惊呼声中,第一个冲到终点。
它突然止步,昂首长嘶,似欲将郁郁半生的浊气统统出尽。
我抱着它的脖子,气息凌乱不堪:“再慢跑一段路吧,我这样子下来,太狼狈,要遭人笑的。”
它似乎听懂了,又向前跑去,果然跑得很慢很稳。
我在它的背上调匀了呼吸,慢慢下来,贴在它耳边笑道:“你小子太野,我后悔了,以后不叫你逸群,叫你小野兔。”
它喷喷鼻息,探头过来,在我脸边挨挨擦擦。
我哈哈笑起来,不想牵到背部,疼痛难忍。
这一来,似乎全身都疼起来。
我骑着马回头。
那些士子都已到了终点,此时正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有爽快的,笑道:“简状元果然不同凡响,今朝大开眼界。”
更有一人上前,拍拍我的背:“简非,有意思。弟傅景纯有礼了。”
拍得我直抽冷气。
我忍了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只微笑道:“小弟简非见过傅兄。”
安南眼底歉意明显,看着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转头去找明于远。
却看到钟离无忌在不远处看我,眼底是十足的兴味。
诸子齐集于钟离无忌身边,他微笑道:“跟上吧。”
众人不明所以,跟着前往。
明于远低声问我:“背上要紧不?”
我一笑摇头。
他没说话,只是微皱了皱眉。
大约是骑在马上被磨的,现在走路,生疼;背部黏湿,辣辣地,如火炙。
众目睽睽之下,我微笑而行,走得从容闲适。
钟离无忌在一处建筑物前停下来。
近看,是座房子。
矮矮的花墙,厚厚的苔藓一直漫上台阶。
一桁竹帘静垂。里面陈设简单,一处墙壁居然还有些破损,但室内光线明亮,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青山隐隐。
“此处是本王的一所避雨小屋,诸位替它题副楹联吧。联中不留姓名,此香燃完停笔。”说着将一支香掰去四分之三,剩下极短的一截,燃上。
院中只余诸子。
纸墨笔砚居然已经事先准备好,这会儿,在屋前空地上,雪白的纸也已铺上桌子。
众人有低头沉思的;有摇头感到为难的;有四处打量这所房子的……
我拈笔微一沉吟,题上一联。
香尽,联很快被张挂在院中,钟离无忌、柏山涛、明于远诸人一一细看点评。
诸子也在同看。
有些联实在不耐看;有些大约是考虑靖王的身份,看来到也不错,但若张挂在这样的房子中,颇为不协,如“祥光盈绣户;紫气绕金阶”之类;还有一些匆忙写就的,文理颇有些不通,如“香花映上雕栏影;鸟语飞传玉阙窗”之类。
一阵淡香袭来,身边多出几个人,我转头,正碰上她们含羞带怯的目光,我笑着微一颔首,她们脸一红,忙转了视线,抬头看联。
“简非兄,快来这边——”忽有人喊。
傅景纯。
我过去,柏山涛他们正围着一联,议论纷纷。
柏山涛说:“入帘惟草色,补壁有山光。山光补壁,草色入帘。萧疏放旷,用语简朴,隽永有味。且十分切景,不错不错。再看这字——”
那中书令接口:“这笔行楷,竟如清风流云般飘逸灵动;青天鹤翔般高远闲淡。配上这联,真是相得益彰。好字好联哪。”
傅景纯笑对我说:“大家的联,我都看过了,确实以这联、这书法最佳妙,却不知是何人手笔。”
我一笑。
诸子围上来,亦纷纷称赞,笑说不如。
最后公推此联胜出。
明于远微笑着看了看我。
这一眼被钟离无忌看到,他微笑道:“这联怕是简非简状元的了。西景诸生,已输两轮哪。”
声音圆转醇厚,听入耳中,却似乎有了些失望的味道。
众生一听,大多不自在,但看向我的目光,已少了怀疑,多了好奇。
有人高喊:“还有余下的比赛呢,走着瞧吧。”
有人等不及,催促道:“对对对,请靖王继续出题。”
钟离无忌将我写的那联收了:“这联归孤,算是今天的彩头了。”
这一轮下来,竟淘汰了二十人。
傅景纯的联评了第二。
钟离无忌走到我身边,耳语:“我昨天收到一份有趣的信息。平生不解是风情,嗯?”
什么意思?
怎么这会儿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笑看看我,很有些别有用心的意味。
果然,就听他说:“诸位正值青春年少,对情之为物,大约各有看法。第三轮,诗词歌赋不论,但须以情为主题。题目嘛,孤看到什么,就以什么为题。笔墨带上,走吧。”
众人笑着赞同,直说这次比赛,靖王的题出得新颖有趣。
明于远看看钟离无忌,眼微眯。
傅景纯笑着拍拍我的背:“太有意思了。简非,我很想看看你下面会写些什么。”
我一边忍痛对他的动作大力腹诽,一边笑道:“惭愧。小弟这次怕是要交白卷。”
那安南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在我身边,听到我的话,笑出声来。
傅景纯朝我一眨眼。
我微笑道:“小弟说的是真话。怎么,傅兄不相信?”
傅景纯一怔,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阳光下,他眉目俊朗,笑声清亮爽直,我不禁对他心生好感。
说话间停在一条河流旁。
钟离无忌说:“就以草为题吧。仍以上次长度的香为准,燃完收卷。”
说话声渐渐半点不闻,只听见河边轻轻拍击岸边石头的声响。
初冬的风吹着,波光摇曳。
我看着河流对岸的一只渡船发呆。
暗恼钟离无忌题出得刁钻。
已有人陆续写好,交卷。
那支香,因在风中,所以燃得更快,转眼间,已快燃完。
没法,总不能真交白卷吧,只得仿子夜歌,写了一首。
交上去,正好到点。
我暗地里抹抹鼻尖的汗。
傅景纯走过来问我写的是什么,我满脸发涨,坚决不说。
他到也好,没有追问,只朝我温温一笑。
拉着我去看各自写的诗。
众人看傅景纯的目光皆带着一种尊敬与希望亲近之意。
我不由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一路看过,发现西景诸人的诗,大多粗糙,实在无法与唐诗相提并论,不知假以时日,能不能突飞猛进。
我指着一首——
芳草寒芜三径休,秋风落日满西洲。君归惟剩清江水,一曲离歌唱白头——笑对傅景纯:“这首不知是谁的,疏朗开阔,情思绵邈,只是离”草”字稍远了点。这笔行书,温雅秀挺,观之如春竹,清气流动。”
傅景纯微笑:“我的。”
我正要再夸,忽听到“请简公子看看这首诗。”
说话的是安南。
她抽出来,放在我面前。
——芳草逢春生野塘,绿杨荫里感流光。云山别去星霜换,回首东风独自伤。
楷书,笔意张扬,一钩一划气势凌厉,锋芒毕现。
傅景纯道:“诗尚可,这字,难以称美。”
安南听后脸一红,犹自看着我。
我微笑:“这字配了这诗,就像烧刀子倒在温润玉杯中。”
身旁诸人笑起来。
“简公子写的呢?快拿出来我们看看。”忽有人大声道,声音粗豪。
众人附和,一时喧闹声四起。
我笑道:“小弟迟钝,这首情诗实在不知所云,拿出来只怕贻笑大方。”
“简公子风神秀朗,定然是天生情种,哪会写不出情诗,拿来拿来。”这个声气粗豪的家伙大力拍着我的背,催促。
安南眉微皱,伸手将那人的手臂一拉。
众人一愣,复大笑:“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简公子是玉做的,安南小姐定是怕我们拍碎了他吧?哈哈哈……”
我一听,禁不住汗意潜生。
“诸位,来看看这首——”钟离无忌的声音传来。
我心底一松,这一声正好解了我的围。
“君是摆渡人,我是渡头草。我生年年青,感君逐日老。如何?”钟离无忌笑问。
众人细细品味,傅景纯开口:“很好。质朴深情,读来令人惆怅低徊,好诗。”
诸生点头称是。
柏山涛微笑道:“傅公子说得对,这首诗颇有摇曳生姿的美感,设喻精妙,用语至为纯朴。再看这字,结构朴拙,运笔沉挚,风神典雅高穆。我们一致认为这诗为第一,不知各位有无异议?”
众人一一细看过,无人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