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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留下来了?睡哪儿的?
“醒了?”温温的声音传来。
转过头去,就见简宁正慢慢坐在我床头。
“爹爹,这会儿你怎么在家?”我坐起身子问。
“昨夜在这儿等你,哪知你回来时已睡着了。”他极书卷气的脸上,有淡淡的疲倦。
“非儿令爹爹操心了。”我心头微酸,不禁倚在他身侧。
他伸手轻拍拍我。
“前夜,皇上他……”他迟疑缓慢地说了半句,又停下来,只转了头来看我。
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我脸上、身上一周,最后,似乎缓慢地放松;眼底的忧郁,如浓云渐渐被风一点点地吹开去。
我不由圈住他的腰,低声道:“放心,爹爹,我还好……”
他却极淡极淡地叹息一声,如水烟飘渺:“非儿,爹爹真不希望你重复了我……”
什么?
重复了什么?
我抬起头看他。
他的指尖已抚上我的眉眼:“唉,非儿,你生得这样,真不知是祸是福……”
指尖上轻淡的薄荷的微凉,一点点聚拢,最后落在我心头。
“爹——”我不由抱住他,埋首在他温厚的胸前,“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心,却重新不安。
“昨夜,是明于远送我回来的?”我闷声低问。
“嗯,非儿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当时他脸上的神情……” 似乎是想到了一件极令人发笑的事般,简宁语声转晴,如长云一线,阳光微露。
我的脸开始发烫。
“那他……?”我声音低得像蚊子。
“非儿,你喜欢他的,是不?”简宁的声音传来,似有某种释怀,又似隐有深忧。
我心里越发怀疑。
总得找个机会问问明于远。
“今天还是要去应个卯的吧?免得……这个时辰,明于远大约也已帮你向乔清楠招呼过了。”简宁慢慢转向窗外,看着摇摇曳曳的竹影轻声说。
“那爹爹……?”我迟疑地问。
“我与你一同去吧。”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马车上,简宁静静地坐着,良久,他低声问:“非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深觉遗憾:“倦勤斋不知还能不能继续待下去,唉?多好的地方啊——”
简宁笑起来,“也只有非儿愿意在那样一个地方,过去,翰林院中这块地是人人避之犹恐不及的。”
我也笑起来:“我又不想引人注目,不想升迁,只求那份清静……”突然想起以后这份清静也许再难求得时,不禁叹息一声。
简宁看着我,迟疑了一会,终于轻声问:“皇上那儿,你有何打算?”
我微怔,想起前夜他的那些话,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
看一眼满脸担忧的简宁,我笑道:“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吧?阿玉多少也得考虑你与明于远的。”
简宁闻言却是轻轻叹息一声:“非儿,你不明白的,我们简家与他慕容家的渊源……当初找来明于远做你老师,也是出于某种考虑。你幼时顽劣不堪,其实也是我故意纵容的结果,总指望……”
什么?
看着他,心底疑虑已达极点。
我缓慢地问:“那,这个渊源,明于远知道吗?”
简宁看着我,微笑起来:“他自然知道的。”
“皇上呢?他知道不知道?”我不安地问。
简宁略一顿,轻声说道:“他是肯定知道的。”
哦?
今天遇到明于远,一定要问问。
简宁静静地看我,轻声说:“非儿,昨夜我与明于远谈过,我们都觉得目前你不知道为好。”
什么?
那为什么今天又要告诉我这些?
“今天说这些,却是我的意思,”简宁的目光开始投向茫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眼底如三月烟雨,缠绵而不胜轻愁,很久,他似自言自语,“皇上他怎么做,我们简家都只能……”
“什么?!”我不禁低喊一声。
他一怔回头,许是看到了我震惊的眼神,一句话就此再也没能说下去。
心烦意乱间,倦勤斋终于还是到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现在居然连这个地方也想躲避了?
只是,躲避有用吗?
简宁站在窗前,目光一直落在桌上的那只水晶净水瓶上。
良久良久,他愀然而叹,也不再说话。
简宁走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倚窗而立,风吹进来,林气幽微,湿润而清凉。
这些森森古木,少说也有几百年树龄了吧,经风沐雨,还是这样郁郁葱葱。
中庭老树阅人多。
它们看到了多少人事变迁?
以它们的眼光来看,我如今的这种烦恼大约实在算不上什么的吧?
沧海蜉蝣而已。
自失地笑笑,转身。
不禁一愣。
阿玉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了我的椅子上,坐得那叫端庄沉静。
目光似乎落在了瓶中的两枝雪白的莲花上。
我慢慢深呼吸,走到他对面,笑着问:“阿玉,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浓郁深黑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缓慢开口:“你认为我现在应当在哪儿?”
“应当”二字被他咬得较重,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情绪。
我一愣,无言。
他却又一个一个字的问道:“你认为这儿我应当什么时候来?”
我继续无语。
他看着我,突然微笑起来:“看来我们的赌约谁都没赢。”
什么?
他又知道了?
还是猜到了?
“他没留下你,算你输;可他留在你那儿,却又是十分心甘情愿的,这一来,我也没赢。”清清泠泠的声音,无喜无嗔。
我笑出来,由衷道:“阿玉,你真的太聪明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微笑:“既然如此,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暂留在兴庆宫吧。”
什么?!
我不禁上前,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说:“阿玉,你还是让我回去吧。”
他看着我,指尖轻抚过我的脸,冷冷地问:“你就是这样央求何太医的?”
我一怔。
“可惜,我不是他。”他放下手,声音平稳沉静,忽然眼底光芒一闪,“要不,你换个方式试试?”
换个方式?
试试?
恳求吗?
什么方式?
他细细地注视着我,悠闲自适地说:“考虑好了没?不同意的话,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不!”我脱口而出。
“哦?”他坐得优雅闲逸,“那你想好什么方式了?”
我只觉得脸上忽冷忽热。
他沉静地看着我,一派雍容。
深呼吸,再呼吸,慢慢地放软了声音:“阿玉——”
声音才发出,就见他似乎打了个寒战,我自己也是寒粒四起。
脸就此发烫,不禁暗恼几分。
“怎么?”他斜挑我一眼,“没有了?”
我犹豫再犹豫,只得继续,“阿,阿……”阿了半天,阿不下去。
“嗯?”他极清峻的脸上,端庄到十分,眼底却似有笑意一闪。
只觉得呼吸越来越不稳,禁不住上前摇着他的肩,“阿玉!”我低喊,“你小子存心的,对不对?”
他沉静地看着我,慢慢侧过头,吻在了我手上。
我急忙后退一步,差点没将桌上的净水瓶给撞倒下来,手忙脚乱地扶好,已是微有汗意。
不禁抱怨:“阿玉,这只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放这儿,我每天看着它都提心吊胆的。”
“哦?”他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既如此,就放你这儿吧。”
什么?
我转头瞪向他。
他也看着我,眼底波澜不现,只微抬身子,将我鼻端的汗轻轻地擦了。
剩下我傻看着他。
“简非,简侍讲?”门口传来董以仁的喊声。
我松口气,转身,笑得真心实意:“哦?介甫来了?欢迎欢迎。”
他一怔,也笑道:“董某冒昧打扰,有一事想请简侍讲帮忙。”
我微笑道:“什么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一定尽力。”
他清清秀秀的脸微微地红了,低咳一声,说:“今日董某生辰,与几个文友约了,吟诗作赋图个闲趣,想必简侍讲是不感兴趣的。”
我嘻嘻一笑:“那是那是,知我者介甫兄也。那不知介甫今番前来——”
他不自在起来,惊疑地看看我身后,没说话。
我也转过头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玉已站起来,只背对着我们,静静地看着窗外。
背影郁华挺拔。
我转回来,笑道“介甫?”
他期期艾艾,半天才说:“我想请你帮我约一下明国师……”
“哦?”我笑着看他,“那介甫知不知道他现在哪儿?”
“我来时打明国师那儿经过,看到他正在处理事务……”这次他话说得那叫一个急切流畅。
我微笑道:“那行,话我帮你带到,但明国师去不去,就不是小弟所能保证的了。”
董以仁笑起来,说:“只请简侍讲约他到兰轩听松阁,别的不必多言,如何?”
“什么?”我看着他,反问道,“我约?”
董以仁微红了脸,说道:“但请简侍讲帮董某这个忙,如何?”
我略想想,笑了,说:“好吧,但是,听松阁?”
董以仁说:“我已打听到听松阁是兰轩专门留给你的,但请简侍讲帮忙帮到底,今夜借这听松阁一用,如何?”
这小子也当真好玩,说是请求,但话音中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我微微一笑:“好说。”
他这时神情开始放松,笑道:“如此,董某谢谢简侍讲了。”
我见到他要走,忙道:“介甫兄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他一怔,笑道:“改天吧,董某现在还有事。”
笑得那叫一个敷衍。
走得那叫一个迅速。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干瞪眼。
背后传来清泠泠一句:“嗯,这董以仁在你面前确实像只孔雀,”声音中微带沉思,半天,又一来一句,“有趣。”
我转过身,一笑:“确实,这小子很好玩。”
“嗯,是很好玩。”他微笑着看我,慢慢地说。
这家伙,说话向来这么令人易生歧义的吗?
“简非,”他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在腹诽我吗?”
什么?
太过分了。
我想什么他都能知道的吗?
我不禁气恼三分。
暗瞪他一眼。
他斜睨着我,转了话题:“兰轩听松阁?”站得笔直挺拔,仪态尊荣端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的,“今晚我俩就去听松阁隔壁坐坐。”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不可以先告诉他们,否则……”他眼底兴味隐隐。
否则什么?
哼,不想也知道否则什么。
他一笑,笑得雍荣而清冷:“怎么?不同意?那散归后,你就直接来兴庆宫吧。”
啊?
我一听忙问:“那是不是去了兰轩后,我就可以……”
“嗯,”他从从容容接口,“去不去?”
我喜笑颜开,连声道:“去去去,其实我也想去看看怎么玩的,只是,”我看着他,“只怕到时候听松阁隔壁会有人的。”
他别提多悠闲:“那就是你的事了,嗯?”
我暗自扁扁嘴角,说道:“好吧,我试试。我们晚点去吧,免得被他们看到,好不好?”
他静看着我,微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