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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他,一个女人就说他扒墙头看嫂子挂的吧!这个话说得太离谱了,沙吾同实在憋不住,就扬起脸,对她说:“哪是挂的,你咋忘了,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撕的。”想封住女人的嘴。谁知这婆娘野得很,一下子就上劲了,凑过来说:“你真要去嫂子那儿,老嫂子还真想开开洋荤哩,读过书的,干那事斯文不斯文?”那一堆女人就叫开了,扯臊起来。这个说:“张梅花想改胃口了。”那个说:“大兄弟,就去给她立竿见影一下,让她个臊筒子,急用先学。”那些年提倡学习毛主席著作要“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女人们不经意冒出一句骚情话,没人追究,他要是凑上去,怕要大祸临头。谁知那个骚女人大大咧咧地说:“走,到那个山沟里,嫂子可真要‘急用先学’哩!同子,就‘立竿见影’一下。”谁想就在这时,广全二叔来叫他上大队。沙吾同魂都吓飞了。他就想是这几句话犯事了,又想这‘立竿见影’的笑闹也不至于‘立竿见影’这么快。问二叔啥事,二叔说,上边找你,你就去哩。一进大队门,见革委会主任,管治保的委员都在座。他不知道人家要怎样编排他,进了门也没敢找地方坐,人家也没有让他坐,他就直挺挺地立着,等着挨训。
这时,上边来的人说:“你叫沙吾同吧!”他没有答话。那人又说:“你同陈小焕有关系吧!”他不知这话里会有啥一针见血的内容,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他心里在记挂着,小焕可别出岔呀,平平安安改造几年,缓期罢了改无期,无期了再变有期,有期了再变提前……他在等她回来,什么也不干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啊!咱起来闹造反把命都搭上了,落了个啥,再也不出头露面了,装缩头乌龟又咋的?过咱们的日子,一辈子有吃有喝就行了呀。他想着,心就跑到小焕身上了,那上边的人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忽然一个惊雷震聋了他的耳朵:“陈小焕在新疆生了一个女娃后,死了。”他一下子被打倒了,等他昏昏沉沉地被广全二叔架着走出大队时,他迷迷糊糊问:“是在新疆那样……”广全二叔答:“兴许是,没听清。”沙吾同不由大叫:“天哪!”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西磕着头,喊着:“小焕,小焕……”头上磕出了血,血流了满脸,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广全二叔劝他说:“你冷静冷静,有些后事还得你去料理哩。”沙吾同疯了一般,他流着满脸血,对围着他的人,一个一个地磕头。
他病了一个星期,广全二叔给他预支了分红钱,催他赶快上路,对他说:“还有个女娃哩,那是咱沙家的血脉吧!去把她领回来,小焕的事,埋那儿就算了,替咱全村老少多烧点纸,让她在阴间路上别渴着饿着。”说罢也哭起来。又有几个老辈人也凑了些盘缠。一个旧社会出过远门的三爹说:“新疆天冷,这个皮袄你带上。还有你春同二哥给我寄的粮票,正好你路上用,别饿着身子。”
……如今,他回来了,抱回来了个吃奶娃。咋办?
这小东西,是他同陈小焕的孩子,是个女孩,他叫她沙金丹。
沙吾同把小金丹从座位上抱起来,在怀里拍了拍,但孩子哭得更厉害。他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网兜,摸出一个奶嘴儿,放孩子嘴里,孩子咂了几下,又哭了。沙吾同不敢给她和奶粉了。从新疆劳改场回来时,有个好心的女干警,把自己家里的奶粉还有几听炼乳,都给了他,让他路上给孩子喂了吃。他是男子汉,不会计划,小金丹一哭,就急,从阿勒泰克苏到乌鲁木齐几天汽车,他可已喂下去三包奶粉。这一路火车又得三天三夜,喂完了,以后吃啥?他只得让她饿点,也比断了奶强。这时,对面那个奶孩子的大嫂,看小金丹奶嘴里没奶水,知道孩子是饿了。又问孩子她妈哩,不见沙吾同回答,不再问了,把她抱的孩子哄睡了,放座上,过来接过来小女孩,说:“饿坏了,孩子才出月,就敢往老家送,她妈干啥工作,就不能带孩子?真够革命的!”说着把衣襟一揽,端住乳头向孩子嘴里一塞,小金丹不哭了,开始咕嘟咕嘟吮吸起来。吃急了嗓,又呛了出来,把人家衣服也吐脏了,沙吾同忙说:“对不起,噎住饥就行了,你那孩子还要吃哩。”那大嫂看小女孩那又要哭的可怜相,心疼地说:“看是饿坏了,看是饿坏了。”又喂起来。
沙吾同千恩万谢,大嫂笑笑说:“养孩子是恁容易吗?这只是肚子饿了,要有个头疼脑热,她又不会说,才闹人哩。”听口音,大嫂是老乡,沙吾同就同她多说了会儿话,那大嫂又问:“孩子她妈妈是做啥工作的,把孩子让个大老爷们带,真是。”沙吾同不想再提娃她妈,顺嘴谎说孩子她妈是国家保密单位。谁知道这大嫂又埋怨起来:“保密单位就不要孩子了,就不办托儿所、幼儿园。”说得沙吾同心里泛起一阵酸苦。他这次到劳改监狱,想到小焕坟上看看,人家不允许,说是赶忙把孩子领回去吧!旅社里有人告诉他,埋在戈壁滩上的坟,外边不压上一层石头,不是被风吹得露了天,尸首让鹰叼了,就是让狼扒吃了。别人没有领你去看,领你去了,也难找到埋的地方。沙吾同听了,心里那个疼呀,就想死在这里,给小焕做个伴儿,但他想起小金丹,这小焕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抱住女儿哭了一天,就起程回家了。走前那一夜,他一夜没有合眼,抱着小女儿,望着窗外,站着,站着……默默地为小焕的冤魂祷告。
沙金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第二卷第九章感觉○距离——撕裂的亲情男女(3 )
那天晚上,沙吾同抱着金丹回到家里,已经是喝罢黑晌汤了。他开了门坐到床沿上,仍把金丹抱着,半天不动一动。还是金丹的哭声提醒他,他作父亲的应该当爹又当妈了。他赶忙哄了一会儿,哄不住,想她是饿了,把她放床上把被子窝好。开门去井上挑水,回来先看看女儿,金丹一直在哭。山区里的夜晚更是凉,他怕她冻着,又把被子掖成一个窝,就赶忙刷锅烧水。因为是两间房,东边那一间前几年队里就界开做了草屋,他回来后,又是这种身份,他只能少惹是非,广全二叔说几次,队里该把草屋挪了,他都拦住了,他说:“尽量少惹众恶,我一个人要那么宽敞干啥?”这事就搁下了。他住的这间,把当间留着,来个人能坐。这样,他只得在西间后墙根放张小床,锅灶就只有盘在西间前窗下了。靠窗而修,锅灶门坐西朝东。因此上,沙吾同坐在灶禾窝里烧火,还能看见小金丹踢腾哭闹,不大一会儿,屋里就烟雾腾腾,金丹哭得更厉害了,还咳嗽着。沙吾同每听到孩子咳一声,就像他的心被揪一下,心疼得很,他的眼泪就出来了。一个人的日子,难哪。刚开除公职回来时,忙外忙里,就够他受了,现在又多了个不会说只会哭的,他今后的日子可该咋过下去呀……
这时,一个近门嫂子进来了,老远就说:“回来了咋也不言一声。”说着就去抱孩子,“孩子没娘难养活呀!”她用手抹着孩子脸上的鼻涕和泪,心疼得连连问:“水开了没有?有这些奶,还不赶快和了给孩子喂,看饿坏了。”沙吾同手忙脚乱地开炼乳盒,急了,打不开,就用切面刀照着罐头盖上砍个口子,翘开,剜了一匙汤,和开,用两个碗赶快倒来倒去凉凉。又急着用嘴吹吹,给金丹喂下,孩子不哭了,可还一抽一抽打着噎。看看把孩子哄安生了,嫂子说:“叫个啥名?金丹。好,金丹乖,乖。”她抱着孩子抖着,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老王大妈也来了,说:“你能收拾好孩子?周姐抱回去,先养几天再说,你一个大男人,又是读书人,受得了这份扯劳。”屋子里来了好多乡亲,都说大妈说得对,老周嫂子就把金丹抱她家去养了。
这老周嫂子,就是土改时同他家走动最勤,教会妈妈做针线活的那个小媳妇,叫周英英。他家大哥大名叫沙官同。菊乡农村对接进门的媳妇,不叫名,一律按着她娘家姓氏叫她张大姐或李二姐,那得看他男人排行老几,是老几就叫几姐,如是独子,就直呼张姐,李姐。同辈妯娌之间,如是同胞兄弟家,喊大嫂、二嫂,远一点的自家屋或近门近支的,就喊老张嫂或老李嫂了。晚辈对长辈女人的称呼,当面直呼大妈、二妈,远门子的则呼婶娘。背后为了区分她们,就要把她的姓氏带上,称呼老李二娘,老王大妈的。解放后,强调男女平等,女人开始被长辈叫名,但民间老乡俗难改,仍这么叫着。沙官同是这个近门平辈中最大的,都叫他官子哥,对他女人就叫老周嫂子。
老周嫂子也是苦命人。可能是虚岁吧,她十六七岁就嫁到金家湾。第二年就要坐月子,官子哥报名当志愿军了。那时,老周嫂子生了个儿子,把信捎给刚到县里集训两天的丈夫,丈夫是翻身农民,觉悟高,怕见了他们母子动摇自己上朝鲜的念头,没有回来,捎回来句话说,他抗美援朝三年两载就转回来了,孩子取名叫回来吧!谁知孩子都三岁了,他也没有回来。头一年有信不断,说他们过了鸭绿江,同美国侵略者打了仗,后来就没信了,一直到志愿军全军回国,也没有丈夫的消息。老周嫂子陪着婆婆找到县里,说组织上给你打听,打听几年也没个子丑寅卯,婆媳俩不知哭了多少次。后来县上要来换烈属牌,婆媳俩死活不让换,说是没有个准信,你们咋就知道人不在了,你们这是咒人死,不安好心。哭着说着,把个武装部的人说得不敢大气吭一声,仍把光荣军属的牌子挂上。那“烈属光荣”的牌子,老周嫂子拿一把大斧劈了,又剁成碎末,一把火烧了。婆媳俩守着一个希望,艰难地活着。眼看老周嫂子就二十五六了,有人给她提亲,她都把人家骂走。她心里的官子一直活着。到了文革初期,沙吾同到一个山里公社串连时才得到一点消息。那一天,沙吾同把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传单帮他们刻好,就要走,一个身穿旧军装的人进来了。沙吾同同他打招呼,看他耳朵有点背。别人介绍说:“这是志愿军老功臣,在单位里老受压。”原来他是邮电所里的投递员,叫任学选,在志愿军时就是排长。那晚上,沙吾同他俩住在一个屋里,沙吾同听说任学选是功臣,就很敬重,问起来,老任同志吭哧了一会,说:“现在不打美国兵了,功臣连个烂杏也不值。”说起打仗,他劲来了,说他耳朵是在上甘岭叫炮弹震聋的。上甘岭啊!别看那电影上唱呀歌的,咋唱咋歌也唱不了战士们的精神,那才叫革命英雄主义。又感慨说,上甘岭死了多少人啊!战场上下来,战友见了面,哪一个不是抱着哭,说:没有把这百十斤撂到山头上。最后一仗是青沟里战役,我们一个排,上去三十多人,下来时只有四个人了,都是咱一个菊乡的。他忽然掏出烟抽一支给沙吾同,沙吾同摇摇手,他笑了,说:“好习惯。我这都是在朝鲜学会的,那时闲了就着急。”他擦着火点了烟,猛吸一口,忽然问:“你姓沙,有个沙官同不知回来了没有?”一听这名字,沙吾同一愣,这不是官子哥吗?老周嫂子老王大妈眼都望穿了呢!忙问:“是不是高挑个,白净,说话有点假婆娘腔,细声细气的?”他说:“就是,他有文化,是我们文化教员,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