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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也是个重情谊的人,听说子昂的母亲去了,也要去祭奠方才安心,那就随他去吧。”亏得女皇这一“随他去吧”,那一去便是守孝三年,直到期满,陈子昂返回朝廷,谢方正才跟随他一同来到京城。
谢方正一下马便直奔皇帝跟前请安。武曌诮笑着命朝廷众学士陪她游龙门,并要求学士们一一赋诗。原来谢方正赶上女皇春秋时节常办的诗会,要从中选出诗魁。这天正是重阳节,重阳重阳——两个男人,是个号兆头。谢方正心里想着,果见随行之中夹杂着那个地位卑微的陈子昂,不由暗自偷乐:子昂诗名鼎盛,此次重赏非他莫属了。
陈子昂边走边思忖着:女皇继贞观遗风,成绩昭著,然而她过分尊崇佛教,规定佛教在道教之上,广建佛寺劳民伤财,国库耗竭,何不趁此一抒己见以示警喻?
众臣挥笔交稿,共计三十五篇。武曌看过,将其中三篇交给上官婉儿,让她一一念出,由大家评议。这三首诗分别是梁王武三思的《应制诗》,尚方监丞宋之问的《谒龙门》以及麟台正字陈子昂的《感遇诗》。
上官婉儿最先念的是《应制诗》,诗云:“凤驾临香地,龙车上翠微。皇宫含雨气,荣臻挂日垂。”
赵固听罢连忙称赞:“梁王的诗自然流畅,好诗!好诗!”
女皇的堂侄武攸宜也附和道:“情景交融,可贵!”
上官婉儿继续念《谒龙门》:“佛像千尊起,恩沫万家园。福如两山松,寿比洛河源。”
张九龄说它感情真切,属精密好诗,张虚若称其“音调优美,再夺诗冠亦当之无愧”。
上官婉儿微笑着展开最后一首诗,顿时大吃一惊——竟是一首直抒胸臆的谏诗。此诗涉及时政弊端,措辞刚烈,万一触怒皇帝,别说他一个小小麟台正字会招来灭顶之灾,恐怕连她这个念诗的人也要遭殃。
上官婉儿手捧诗稿面露难色,女皇却若无其事地催促她念下去。上官婉儿借着胆子念出了陈子昂的《感遇诗》,诗云:“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鬼功尚未可,人为安能存?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诗稿一念完,满场哗然,女皇环视众臣,面带笑容地问:“众卿以为如何呀?”
又是一阵骚动,只听最响亮的那个声音嚷嚷道:“皇帝万万岁,小人天天醉。君要醉臣议,安能识错对?”
女皇的目光落到谢方正身上,笑道:“你这皮猴子可是喝醉了来向朕夸耀酒力?我倒不期你也能做诗了,不如这诗冠赏给你罢?”
“皇上说对了,小人我也会做诗,不过这诗魁就不够格了。臣的意思,请狄大人来评这三首诗怎么样?”
女皇把目光转向狄仁杰,问:“狄爱卿,你对这三首诗怎么看?”
狄仁杰稍作考虑之后拱手道:“三思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诗助皇上游兴;宋监丞言出心声,是不可多得的颂歌;诗言志,陈学士不掩饰耗财时弊,字字铿锵,时代强音。”
武曌听罢,颔首道:“陈爱卿,你也说说写此诗的想法吧!”
陈子昂吐音清晰地答道:“圣上出一言,天下倾听;圣上做一事,天下瞩目。当年楚怀王喜好紫色,全国上下衣着皆为紫色;楚灵王喜女子细腰,宫内后妃多遭饿死;今圣上崇佛,于是天下寺庙林立,而修河桥、建学堂的资金因之匮乏,地方官员为迎合上方口味亦欺上瞒下。臣以为只有除弊兴利,财政充实,百姓才能富裕,国力才会强大。”
武曌点点头:“陈爱卿的《感遇诗》紧扣时政,正视现实,忠言直谏,不附势、不溢美、不讳疾。众卿家,朕说得对否?”
“皇上圣明!”众口一词,格外闹猛,在鼓乐声中,女皇宣布陈子昂夺得魁冠,亲赐龙珠玉带一条,并当众降旨:陈子昂擢升右拾遗。
众官员纷纷道贺,梁王亦是装腔作势地向陈子昂笑道:“恭贺陈大人夺冠了。”
谢方正见状,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三思也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陈大人不过是运气比你好罢了。”他说话的目的并不在于讽刺武三思或者替陈子昂假谦虚,他只想靠随便说句什么话引起梁王的注意,好试探一下他此刻对自己抱有怎样一种态度。
情况果然发生了变化,武三思笑里藏刀地称呼他为“谢侯爷”而不再是那句粘答答、肉麻麻的的“叔叔”了,那他势必要连骁远侯也一起对付了。谢方正觉得眼皮跳得厉害,推说旧病复发,陈子昂于是陪同他辞了众人先行回府。
“哥哥不用因为陪我而扫了皇上的游兴。”才离开人群几步路,谢方正就催陈子昂回去,陈子昂于是随手叫了一个人带他回去,自己很顺从到回到了皇帝身边继续随行。
人犹在,心已去,他左思右想就是不明白谢方正好端端怎么会那样。难道只要一激动,不论好事坏事都会头疼吗?当官这么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升职,有什么好激动的?即使是我会为此而感恩,他也不屑为这点小事而头疼。抑或是他觉得升官不利于我?圣上能接受我的谏诗是我的心愿,有何不利呢?大概是我多心了吧,他那劳什子病也是经年的顽疾了,都怨吕克扬当年推他下山。罢了,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什么呢?兴许是这回京路上一程颠簸,水土不服所造成的呢?他现在该走到哪儿了呢?
陈子昂那一箩筐的问题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直到这天游玩归府时还是在不停问自己。他那双看似无神其实特别出神的眼睛可把奴才吓坏了,掩了书房的门由着他自己去发呆,还是丫头把他拉回卧房就寝的。
次日清早,陈子昂直入骁远府,见谢方正躺在床上还没起来,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有了着落。他舒颜朝谢郎扑了过去,“我好后悔昨天没有送你回来,没有亲眼看着你进了侯府……我好怕你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
一心只顾着扑在国事上,他几时扑到自己身上说过这样好听的话?几时为了公文、奏章之外的事情说自己睡不着觉?谢方正听了他一本正经的告白不觉失笑:“你真的没睡着吗?”
“嗯!”陈子昂狠命地点头,眼睛里确实泛着几丝红。
“为什么睡不着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儿。”
“我怕他们把你弄丢了!说起来也许真的很好笑,虽然经常见面,可还是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陈子昂说着,自己先傻笑起来,谢方正奖赏他一个暖暖的香吻,然后放声大笑:“哈哈!你这个傻瓜!”
“为什么说我傻?”陈子昂嘟哝了一声,又搀扶起谢方正问:“身子可好些?”
谢方正揭掉透着体温的暖烘烘的被子跳下床,“说你傻你还不服气,我那不过是个退场的借口,哪有什么病。”
“那你不是害我白担心了?”
“呵!看情形还要我还你这份债不是?”
陈子昂狎笑着接过话头,“要还!当然要还!”
谢方正也乖笑着回敬:“陈伯玉,你这多少年才升一次官,原来是因为心眼太坏了。”
“若论心眼,下官又哪里及得上侯爷登峰造极的坏呀!”
“哦?坏在哪里?洗耳恭听。”
“就坏!”陈子昂笑着刮了他一个鼻子,宠溺地将他抱在胸前玩起了手指。谢方正却将陈子昂手中的奏折朝他脸上轻轻一拍:“还不去上朝?以后少拿这种东西给皇上看了。”
“为什么?”
“你升官是不是很高兴啊?”
陈子昂憨然点头:“升官当然高兴了,难得陛下有意改过,我能不高兴吗?”
“改过?”谢方正特意挑了挑眉毛,道:“我看她是力不从心啊!”
“梦元你这话怎么说?她是一国之主,焉能有办不到的事情?”
“看来我还真的不能离开你……”
“你要离开我?”陈子昂一听这话顿时慌了,他不知道又是哪里得罪了谢方正,哪里让他不满意了,只顾一味自责起来:“我是没你那么机灵,我是配不上你,可是……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我……”
看着他紧张无措的表情,谢方正伸手用力抓住他,温婉地笑道:“我并没有说要离开你的话啊!我是说你这么正直,我必须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没有察觉到吗?圣上对你的谏言总是抱着赏而不用的暧昧态度,打个比方来说,我让你讨好梁王以进一步达到你最终治国的目的,我想你只会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但你绝不愿意去实行。两者不是一个道理吗?”
“确实。”陈子昂若有所思地凝神而对:“圣上总是置我的谏言于耳边不顾,我正是因为等不下去也忍受不下去了才会写出那几篇颂诗对她歌功颂德,希望她会喜闻之下重视我。我原以为她是何等贤明,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我不会放弃进谏。”
“从前的她确实是圣主,可是现在你对她唱赞歌,她爱听,你对她说时弊,她心烦了。君臣背道而驰,你夸得再美也掩不过冲撞。皇上对你还是宽容的,可她那些皇亲国戚未必饶得了你。你就算为我想想,也要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情到深处,陈子昂不免有些激动,他郑重地向谢郎打拱道:“梦元的话,子昂铭记于心。”
谢方正的眼中闪过异光,依旧是那张万古不变的笑颜:“傻子,快去吧!若迟了可该问罪了!”
陈子昂应声离去,谢方正收回目光,垂下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微微摇头轻叹:即使此刻记得我,只怕你此生还是会辜负了我。
外头正扬扬洒洒地下着大雪,谢方正手牵着线儿注视着雪地里的麻雀。他闲得不行,等不到雪停下就开始牵鸟,屋子里还烤着热烘烘的炭火,若逮到别个什么鸟,兴许还能在子昂面前炫耀一番。
说起这鸟,梁王曾经送给他一只百灵,据说是个唱歌的行家,但是雌百灵的声音是不好听的,通常只卖雄的。谢方正又听说百灵这鸟儿需要配成双才不孤独,并且这一辈子只认定那只雌鸟,怎么和大雁差不多呢?难道鸟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若随便抓一只来放在一起怕也没用处,即或放生也不一定能和原来那只重逢,不知又会被谁逮回去卖了。思来想去,谢方正最终还是拿它祭了五脏庙,了去它痛苦残生。今天想来,这鸟的命途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自己该不会也就那样玩完了吧?
崖儿笑着为他捶背,说:“侯爷休要胡思乱想。您这般显赫,除了当今皇上,谁能奈何得了你?”
“小蹄子不知道我心思就别乱插嘴。心无牵挂当然潇洒自若,却叵奈……”
“呀!莫不是侯爷有了意中人?”
“多嘴!你甭管侯爷想着谁,把本侯伺候妥帖才是正事儿。”
“侯爷何必自寻烦恼,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见惯,想来皇上海量也不会计较这些。”
“小孩子懂什么!若说皇上,我倒还不怕她呢!只是人家姑娘双亲不同意,你叫我巧取豪夺么?”谢方正懒得跟一个丫头片子讲政事,讲了她也不懂,于是话头一转,造出这么个理由来,他那小丫头想不信都难。主仆二人闲侃着,不觉快到正午。
门卫从外头进来,惊跑了那群正入圈套的鸟儿。谢方正直起身子,这回倒没怪他,只问他是什么事。
“回主子,是陈府的家丁,找侯爷有急事。”
“那你还不快让他进来!”
这时只见陈府一小厮连滚带爬急匆匆冲进来,嘴里嚷嚷着:“侯爷!我的亲侯爷哟!祸事了!”
思维敏捷的谢方正听罢,第一个反应就是陈子昂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