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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默无声息地倒在了吕克扬胸前,身体还是温的。
为什么他的血液连一点腥味也没有呢?吕克扬不明白,也没力气明白。他紧紧地握着刀把,呆滞地望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也就只有这些不会说话的东西衬着夜色了。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哪里还有人呢?身边的人不是一个个都离开了吗?再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了。不,不能!不能死!吕克扬突然惊叫起来,他脸色惨白地抱起白衡业,向他大叫:“你给我醒!我不让你死!”
白衡业用尽力气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你……以为自……己是……谁?要……别人死……就死……要活就……”他的“活”字还未出口,吕克扬已经风风火火的抱他冲进了房间摆在床上。那一滴滴鲜红也沿着那串碎乱的脚步一路绽放出花朵。
该怎样止血?该怎么止血呢?吕克扬心慌意乱地撕开覆盖在白衡业体表的血衣不停地擦拭,在柜子里乱扒伤药给他洒上,又飞也似的跑出去找大夫。
白衡业的眼角中映过那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痛楚的笑容:他不要活了,与其活着被这个胸小无脑的吕克扬慢慢折磨至死,还不如立刻死掉来得痛快。可是他爬不起来,他意识到吕克扬竟然已经把他的手脚绑在了床架上!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低估了他么?
白衡业懊恼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伤口的痛已经蔓延开来,本是难以成眠的苦楚因为流了那些血而昏昏沉沉。如果不是吕克扬暴躁的喊声把他惊醒,他还真忘了自己还活着。也罢,难道要向吕克扬低头,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法吗?可是受了那样重的伤,明明应该死掉了,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白衡业挣扎着坐起身,吕克扬赶忙扶着他,满眼的欣喜向他喊道:“你总算醒了!”
白衡业冷眼相对:“我醒了你就这么兴奋吗?”
“那当然了!我等了你七天才见你醒的,我原以为你死了呢!”
“死了才好呢!吕大人,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杀我,日后我会先杀了你。”
吕克扬的脸挂下来了,他不解地看着白衡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爹的错为什么要由我来承担?”
“这就叫父债子还。”
“业,你别这样……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惨吗?我们离开这里吧,到没有太后、没有我爹的地方去,我们不要管那些事了好不好?”
吕克扬几近哀求着,他在要杀死和救活白衡业之间动摇的一刹那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和厌倦。当他接触到白衡业的身体时,才感到自己是那样渴望被爱,那样留恋人间的温暖。白衡业是他的救命稻草,那温热的血液冲刷着他的罪孽,好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在垃圾堆里遇到了收留他的人。吕克扬的心志早已如无助的孩子般支离破碎无法收拾。救活白衡业就救活了他的希望,可是白衡业的态度再次让他心寒了——“你要逃避自己去逃,我是不会背叛武家的!”
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吕克扬呆呆地凝视着这屋子的前方,看不进一样事物,好似已经失明了。现在看得见和看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有什么意义呢?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陈子昂向门卫一拱手,“劳烦通报一声,我要见你家侯爷。”
“哟,是陈大人啊!我家侯爷说了,若是陈大人来窜门就不必通报了——大人请进。”
一脚刚踏进门槛,却见谢方正迎面过来,一边走一边向他说:“是吕大人事情吧?我也听说了,屋里就不坐了,我们现在就到他府上去。”陈子昂于是随往。只是他对吕克扬的死感到异常奇怪,怪就怪在他竟然会在这种时候自杀。他向谢方正设疑,谢郎叹了一口气说:“人嘛,总是做些别人永远不明白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想必是白衡业对他说了什么。”
“你又因何叹息?”
“他的死比我预计的要早了许多,我都已经做好跟他大干一场的准备了,我难道不该为他浪费我的心思而叹息吗?而且他府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想派我的人把他的灵柩运回金陵。若是朝廷的官员要来祭拜,我就在他府里也安个牌位。”
“对了,白衡业不是他的谋士吗?怎么会害了他呢?”
谢方正诡秘地一笑:“哥哥忘了我谢家庄的灭门惨案也是他捣的鬼么?他哪里是帮吕克扬,不过是武氏家族安插在吕府的毒瘤。”
“他是武家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在吕克扬得知之前我就已经晓得了。”
“那你没告诫他提防着点吗?”
“那是他们的事,我操那份闲心呢?一边是太后的人,一边是吕克扬,你说太后有帝王风范,你既然忠于她,我又岂敢坏了她的事。”
陈子昂显得哭笑不得,“郎君糊涂!我忠的乃是天下百姓,而不局限于哪一朝哪一代,不管这天下姓李也好,姓武也罢,我都一样做好我的臣子。”
谢方正欣然地看着他,粲笑道:“每位大臣都如你这般见识倒也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可是你这番苦心未必有人心领。有人说你对太后的颂词那是谄媚之作,实属小人所为。”
陈子昂没有说话,他闪烁着兴致的眼睛已经表达了他所想说的意思,他在向谢方正施问:你也和他们一样认为吗?
谢方正当然明白陈子昂那些歌功颂德的文章不过是应酬,同时也因为势单力薄而希望太后重用自己,并靠武氏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说他希宠干禄?说实在话,谢方正还真想扒了那诬陷子昂的人的皮。
陈子昂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道:“那些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我?”这下子谢方正确是惊讶了,陈子昂没有向自己高谈阔论那些治国之道,反而有些油滑地说是为了自己。但是聪明的他马上体味到陈子昂这样说的意思,心里的激动并不亚于吃了猪头糕:陈子昂的目的当然不会仅仅为了向太后要人,但是经他这样俏皮地一说,倒越显得他老实可爱了。谢方正对他的欣赏程度也更进了一步。
陈子昂对女人临朝不像正统文人那样大惊小怪,反而还要拥戴她称帝。普天之下还有谁及得上他这个在谏疏中说出“先谋后事者逸,先事后谋者失”却又不计本人之失的看似幼稚的愚者呢?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也能出栋梁,不论别人还有没有更好的人选与之媲美,反正那谢方正是认定这棵树了。
二人到了吕府安顿好吕克扬的后事,那几日便碌碌然过去了。陈子昂在朝中深得武曌赏识,大有如鱼得水之势。不料翌年九月,徐敬业等人在扬州起兵讨武,公元688年,越王李贞与其子李冲在豫、博二州起兵响应,此两起事件被镇压之后,朝廷的面目已然巨变,它不再是陈子昂心中能够迎来三皇五帝盛世的状态。
君臣之间,分歧在所难免,几乎已经跻身武曌“宠臣”行列的陈子昂毅然提出尖锐的批评。他固然能够理解武曌在这些事件之后的疑心病,但长此以往地怀疑众人对她图谋不轨将造成多大的制约!诚然,陈子昂赞同她对朝野的改革,也参加了拥她为帝的请愿,但他无法忍受她在日益膨胀的野心驱使下对忠良滥施淫威、大兴冤狱,无法忍受她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广建佛寺……种种劣迹日趋严重,在骁远侯的支持下,陈子昂屡屡上书指正弊端,甚至不惜面折廷争,招来佞臣非议不计其数,谢方正也不得不为他减弱的风光盘算起退路。
陈子昂反对滥杀大臣,这就直接得罪了从中牟取厚赏的酷吏诸如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之流,当然也间接触犯了这些冤臣的对头。谢方正担心哪一天陈子昂也被这些耸人听闻的恶魔罗织一串罪名送上了刑场。当今这风向是“一人被讼,百人满狱,始者推捕,冠盖如云”,弄得朝廷惶惶不可终日。尽管陈子昂以历史为鉴,不厌其烦地劝导女皇清心寡欲,然而谗臣当道,捕风捉影,他这样除了自讨没趣之外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意义。
陈子昂反对宗荫和重用奸佞,主张举贤授能。自从酷吏横行以来,那武氏诸人飞扬跋扈,说他们几句便成了“谋反”之众惨遭刑戮,就连女皇赏识的魏元忠和狄仁杰也被投入监狱,陈子昂对此深感忧虑,他这一“忧虑”、一张口,武氏子弟还有哪个肯让着他由着他?正所谓六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的陈郎得罪了武氏宗亲,他靠他们实现理想的希望破灭,真的不应该再顽抗下去。经过七年的宦海风波,陈子昂不被重用反遭冷遇,他觉得胸中那颗心也冷了。
这日家书传告,家中老母仙逝,陈子昂益加苦闷,终日默默不语。谢方正见他这般模样好不憋闷,便劝慰道:“哥哥还是解官回乡以继母忧罢。你不是说有个辉上真人么?”
陈子昂木讷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告诉他:“他是一位禅僧。”
见他终于说话了,谢方正和蔼地浅笑:“他若还在,你代我向他问候好吗?”
“……”
“哥哥不想再同元敬爹爹论天命大化了么?”
陈子昂觉得自己再不说什么就太对不起对方,他的坐姿稍作变动,伸手抚抚谢郎的发丝苦笑了:“即使是观悟大化天命也不过是我的一小步,我根本的目的还是要将归隐山林观悟到的大化天命带至山林之下,四海之内,去与尧舜那样的明君作君臣的遇合,干一番轰轰烈烈的王政大业!可是现在,我却有点想真的归隐山林了。只是你如今还未曾脱离陛下身边,我该何去何从?”
“哥哥只管回去,就算你不回去,我也要赶你回去了。”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谢郎已经看不起我了吗?”
“哥哥明明知道的,却还这样妄自菲薄,一定要梦元直接让你放下包袱吗?”
“我是要回去仔细想想清楚,但是皇帝已经有新宠,我不带你一同回去便放心不下。”
“你又痴人说梦了不是?即或我保不全你,护着自己还是有主意的,你自己回去吧,现在就去写返故的奏章,等到皇上想起你的好处,还不一样请你回朝?”
陈子昂展愁为笑:“你倒教训起皇帝来了?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随我回归故里,让她看着连自己的宠男都离她而去岂不更狠?”
谢方正噗嗤笑出声,“你这个人!得了,我就陪你回去。”他认为自己这一走会让帮着武三思的白衡业有文可作才推三阻四,却又不愿再拒绝陈子昂,陈子昂见他答应了,立刻起草奏章表明归乡之意,一经女皇批准,谢方正也立马卷了铺盖偷偷跟随他回到射洪。
他们这一走,激怒了女皇的宠侄武三思,他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屡次冒犯他的陈子昂?现在竟然连骁远侯都给他拐骗走了,要不是忠心的白衡业将二人的关系告诉他,他还一直蒙在鼓里极端讨好那个不要脸的男宠!可是皇帝是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而惩罚他们的,因为他没有让皇帝确信不疑的证据,骁远侯就有空子可钻为自己辩解了,所以他决定采纳白衡业的建议:不揭发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而应该利用这种相互制约的关系来瓦解他们。因此当女皇向他问起骁远侯近来的情况时,他只说是出去玩耍玩疯了,拉也拉不回来。倘若女皇说想念他了要传见他,武三思就会直接告诉她,谢方正去了射洪,一时半会回不来。
武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也是个重情谊的人,听说子昂的母亲去了,也要去祭奠方才安心,那就随他去吧。”亏得女皇这一“随他去吧”,那一去便是守孝三年,直到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