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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锦园公主远嫁大金。
七月初,物换星移,西风近起,新秋至矣。
等了整整一上午,也没见皇上出来早朝。——又饿又累的群臣们面面相觑。——这位即位已经八九年的皇上虽然谈不上什么雄才大略,要论帝才只能算中庸——但他一向勤谨,倒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从来不曾缺过早朝——今儿是怎么回事?
实在等得不及,派人到里面去询问。
那臣子飞跑出来:管事太监说,皇上昨夜根本就没有在自己寝宫过夜!
群臣闻言倒大喜:难道皇上一破冰山形象,心血来潮,开始宠幸宫妃了?——看来国嗣兴旺,指日可待!
可是委派内侍找遍三宫六院,也不见皇上的下落。
群臣这下子是吓慌了——知道这位生性淡漠的皇上毫无当年徽钦二帝出宫冶游的兴趣,不太可能会不知会一声就微服出宫!
正在大眼瞪小眼——太子闻讯赶来了。
“什么?!父皇不见了?!”
赵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好好的一个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在这到处都是耳目的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凭空消失?
当即赶到赵苏平日独居的北宸殿。
果然不见父皇的身影——不但人不见了,连他身上那一缕杳然如梦的香气也仿佛从来不曾在这宫殿里存在过!
“你们这群饭桶!!!十几个人日日夜夜在这里守着,居然能把皇上守得不见了!要你们来何干!饭桶!!真是饭桶!!”
赵琬气急败坏,把守卫北宸殿的侍卫臭骂一通!
“可是,——那是因为——”
侍卫们跪在地上,被骂得不敢抬头——有一个侍卫大抵是有点不服气,抬头小声地欲申辩什么,话刚出口,屁股上就被跪在后面的同伴狠狠偷揣一脚:“——哎哟!——”就把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正在气头上的皇太子也没听见他的唧咕,径直还在破口大骂。老臣们在一旁劝解:“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息怒……”
…………
随后整整有半个月的时间,南宋皇宫里是闹得人仰马翻,在皇太子的勒令下,险些掘地三尺——最后不得不死了心。
绍兴五年七月中旬,在群臣拥戴下,大宋王储赵琬即皇帝位,时年仅十六岁。
金天会十三年(即宋绍兴五年)。金国都城会宁。
七月,秋声来之何速也!檐下的铁马,在清风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传来达达马蹄的声音——惊破了奉国寺的拂晓。
何方施主,如此早临?——听其蹄声急促,似非寻常烧香求佛客呢……
小和尚跑出去迎接,旋又匆匆跑进来:“师父,那个男人指名要见方丈!”
“哦?”德高望重的方丈,又岂是想见便得见之辈?
方丈沉吟,却见小和尚踟躇,似有话讲。“恩?”目光示意。
小和尚道:“徒儿观此人器宇不凡,举止大雅,恐非寻常之流。”
方丈接见各方名流,这徒儿时时随侍身边,也练就了一双好眼神。——方丈心下稍有活动,他虽居金都,实乃南人,深知这会宁城里,尽是女真贵族,——这些人多还是野蛮强悍习气,不凡或有之,大雅太难得!——唯有他们那位登基未久的年轻君主,虽然只是前年浴佛会上得稍得一面之缘,——那时他还是郡王!——此人的雅致风流,却已深锲方丈心上!
偌大个会宁都中也,敢称一个“雅”字的,除却那个人,谁敢与谋?
……还有谁敢称此个“雅”字呢?
正想着,已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在静室外响了起来:“老和尚,你好大架子!”
好熟悉的声音!
方丈一愕,本能起身,——就见一个身披斗篷的青年含笑走了入来。
风度楚楚,果真大雅客;神情闲闲,如是故人来!
咦——这人?——这不是!……又惊又喜,赶紧就要拜下身去:“老衲拜见——”
“不必多礼!方丈请起!”
青年的手伸在自己腋下轻轻往上一抬,几乎是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不必多礼。”
还是隐藏笑意的目光里自有威严。更有暗示。——方丈顿悟:那意思是:不要揭破我的身份。
于是立刻装成若无其事,只当寻常达官贵人来访——吩咐上茶,两人坐定。
“施主光临敝寺,不知有何见教?”
语气里还是难去恭敬小心之意。
“在下有一事相托,务请方丈帮忙。”
…………
“哦?”
看见他从马上抱下那昏睡的人,——从白狐裘里露出浓黑色的长长头发。在这周围瘦竹乔松,更无花草的地方,居然有芳香冉冉入鼻。
“女……女子?”
方丈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施主,法门严谨,此事万万不可!——方才老衲只当施主说的是个男子,自可收留;可……可这女子……敝寺僧徒众多,收容一女子在此,岂不是亵渎佛门?——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听这迂腐的老和尚念了一大篇佛号,完颜煜是哭笑不得,将昏睡未醒的赵苏抱到怀中,一把掀开狐皮的帽子:“你看清楚,那里是女子了!——真是的!”
“唔?”方丈觑着眼睛一看,啊——果然!虽然发多敛雾,香清弥风——但看这人形容气概,倒的的确确定然是个男人!只是不知何故,脸上甚少血色,看来尤其憔悴。
只是——男子怎么会身上有香?——老方丈眉头稍皱,心头疑虑。
煜已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此人天生禀赋异香,非是颠倒阴阳而涂脂抹粉的弥子龙阳之辈也!老和尚勿疑!”
“哦——原来如此……”
口里答应,方丈心里却更添了不安——男子而天生异香,能非异类?观历史上身秉异赋之人,多半非善始善终之辈!譬如臂有玉镯之杨太真、滴泪成血之薛灵芸、钩弋成拳之卫子夫等等……不但迷惑君主,秧及百姓,被万民指骂“祸水”,自身也难逃红颜劫数,不免死于非命!——而这个男子呢……虽然是男子……可是得皇上如此另眼相看,抱上抱下——总觉不太对劲哪!
赵苏醒来时只觉一片混沌——半晌才看清楚身处一间陋室之中。
说是陋室,也未必尽然。
藤床纸帐,佛龛轴画,——斯是陋室,却可安心。
想起身——却一稍动弹就触及体内深啮出来的疼痛!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想起这些天来无休无止的性爱……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这么热衷这种肮脏而又劳累的事情?一想起自己在完颜煜身下因为痛苦和痉挛不知昏厥过去多少次,赵苏就厌恶得直打冷颤……
他没法子抗拒煜强大的力量,只能一次一次地任女儿的夫婿占有——与其说是煜的粗暴导致了自己的几乎每次均以昏厥收场,不如说是因为从来面临性爱的反感、身为男子而与女婿乱伦的耻辱、生具洁癖却被迫要堕落这些污秽红尘里的悲哀与凄怆使得自己宁愿没有意识!
更可怕的感觉是他发现自己的肉体,在煜的挑逗与蹂躏下竟然渐渐开始有了反应——其实是上次被琬强占之时就恐怖地发现的事实!就算心理是无穷无尽的抗拒,肉体却仿佛脱离自己意识般——它偏要发热,发狂——几乎抑制不住迎合的欲望!
这是比单纯的痛苦更让赵苏惊怖的东西——因为他突然明白了慈宁逼迫自己每天服用“药酒”的用心……“狐狸精生的儿子还不是狐狸精!反正跟你娘是一路货色,淫荡下贱!”想起那个曾如此谩骂自己的老女人,为了证明她的“观点”竟如此不择手段,赵苏心里真是又悲又苦……慈宁真是如此憎恨自己,非要自己变成她口里那样不男不女的“狐狸精”,背负上无限屈辱,万载骂名,她才甘心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命运……
本来离他那出离红尘纠缠的梦想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功名自来无意,富贵浮云何济,与我亦徒然!——只要锦园出嫁、琬儿即位,他就可以去享受自己的自由人生!——多么向往那种绝无尘嚣的安宁!以鹤为友,以梅为妻,笑吟花开,坐看云起,感金徽于泉下,聆兰香自谷底……
偏偏,命运!
先是琬给予的打击——为了心中渴望以久的出世梦想,犹可一笑置之!
再是完颜煜!——以那种跟琬完全不同的强势作风,硬是把自己已快飘升人世的躯体拖回这堕落纠缠的苦海红尘里!
天啊,这是什么样的罪孽纠缠——锦园是自己的女儿,他是锦园的夫婿!
然而,事已成定局。
一想到如果完颜煜死死不肯对自己放手——那自己将来该如何去面对女儿锦园——赵苏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还好,完颜煜还算有点理智——没有肆无忌惮地把自己带进他的皇宫里!
何况,自己一介男儿,又怎么可能进入他那尽是后宫红颜的内苑里呢?
只要身在外面,就总算还有一分获得自由的希望!
赵苏心下平静了好些。虽然,一向清净空寂的心里,开始结出一些纠缠的藤蔓疙瘩……
如果心空,始终无物,或者可以不染尘埃……而一旦思情已乱,心魔暗生,色身沉实,又岂能再求逃脱红尘……
涉足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已溺情海而出世者,谁见其一……
往事休提,紫塞难觅;前路何往,青鸟不来……
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就听见沉重的足音,缓缓走近。
“施主似身染重恙,是否需要延医求方?”
看这男子似有重病在身,何以如此疲惫无力的样子?——此时已卸下斗篷皮裘,但见形容落寞,神情淡漠——噫!这份无心无欲的样子,倒大似我佛门弟子嘛!
难怪皇上要把他送来这皇宫附近的寺院将息——看来是个与佛门颇有夙缘的人呢!
可是,看乍觉满室异香,透入禅心——方丈还是有点不自在!
“我没有病,劳大师动问了!”
苦笑一声,赵苏也只有含糊过去!——难道还能向这位一生跟清规戒律打交道的老和尚说自己这个样子是全拜他们这位年轻的皇上所赐?——只怕方丈会当场晕倒过去吧……
对这些心中只有佛主的欲外方人来说——自己所经历的错愕命运,怕是另一个他们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世界里才存在的东西……
天会十三年。
七月末,奉国寺的老方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哎呀那位施主呢!谁看见那位身上有香气的施主了?——天啦,要是皇——”陡然住口,愁眉苦脸:皇上吩咐好好看着他的!没想到稍一懈怠,人不见了,皇上来接人时可怎么办呢?…………
七月末,金主诏令:全城搜捕……
九月初,会宁京城,豪门贵户,纷纷传说:不知何人,进贡给皇上一名身带异香之汉族妖女,因擅媚帝,大得宠幸,短短一个月之内,累迁婕妤婉容,先进贤妃,再嗣贵妃,再册皇贵妃!……
于是女真贵族,多忧形于色——莫非大金女祸,将由此起么……
天会十三年。会宁。金国皇宫。
正是十月。桐风飒飒。
“贵妃娘娘……”
“啊……”
听到宫女的呼唤,自秋水阑干边回过身来的女子,正是锦园。此时她已经打扮成了标准的金国贵妇人的装束,穿着锦缎的旗装,踩着厚厚的花盆底-虽然有点不习惯,可是皇上要她这样穿,她也不愿忤逆圣意哪——谁愿意忤逆那样英俊的皇上的要求呢?
何况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更是必须时时迎合君心以保持宠爱不衰——当然,是在那个皇贵妃没有到来之前——现在的她,也只能算是明日黄花了……
她嫁过来才半年不到啊……没想到皇上喜新厌旧的速度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