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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缘故,没有征兆地,突然就被这世界上仅有的两个至亲先後抛弃的感受,谁能理解?
何况,那时他还只是个习惯了父母温暖庇护的孩童啊……
“怎麽了?看你好端端的发起呆来了?”
中年男子看赵苏没动静,诧异地微笑著又催了一句。
“好了,天祚!我们先过去吧!”
他的同伴不太耐烦了,绷著脸催了一句。
“好。那我们先过去吧。”
被叫作天祚的男子显然个性随和,对於同伴的粗鲁态度也不以为意,向赵苏轻轻一笑就准备走出去。
“──那个──那个小孩子呢?”
赵苏突然又想起,还是问了一句。
天祚回过头来,一楞:“什麽孩子?”
赵苏也一愕:“那──那个和我一起的小孩子啊!还有其他几个人,是他的侍从。”
天祚狐疑地看著坐在床上的赵苏,似乎是在掂量他是不是睡昏了头,半晌才迟疑地道:“小孩子?侍从?──可是,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是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啊。”
“啊?”
赵苏真是摸不著头脑了,他心里奇怪──难道先前碰见的那个小孩子和那几条大汉都是自己的幻觉不成?──还是雪里诞生的妖精?──还是方才的梦境?
不是,那麽真实!赵苏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现实!
可是,为什麽他们又丢下自己,偷偷离开了呢?
见他不再发问,天祚只当这少年果然是睡蒙了头,把梦境跟现实混淆起来,轻轻一笑,也就转身离去了。
剩下赵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呆坐在床上。他没精打采的准备穿衣服,顺手一摸,摸到什麽皮毛的触感──低头一看,就是先前在大风雪里,那小孩子要大汉替他裹上的皮毛外袍。
确实是现实啊。
出得门来,早有仆役守在廊下,当下将赵苏一路引到了旁边一所庭院里。
赵苏一路走一路观看,只见这里的庭廊景色,从大概的园林布局到细微的局部装饰:莲花柱础、虎纹滴水、兽头脊饰,无不带有明显的效仿中原庭阁的模样。既然是效仿之作,自然也规划不出中原人文风景的精致醇厚之感,略微显得有点粗糙。
然观之大廓,四通八达,殿阁森严,亦决非寻常人家。
赵苏在心里疑惑:难道这里是哪一位异族王室的府邸?
走了不知多久,面前景色突然一变。只见两边涌出无数翠竹,中间青石子漫成的甬路,虽然明明是在冰封北国,不料竟能见到如此南园风光。
教人心里,不自觉地想出一句元亮诗句:心远地自偏。
仆役领著赵苏进了穿堂,但见其内纸窗木榻,一洗先前华贵气象。
天祚独自坐在桌边等候已久模样,自顾自的在沈思。大概是想得出神,竟没发现有人进来。俊朗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凄哀。
赵苏心里一跳。
他和天祚虽然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内心里却早已把天祚看成极其亲近的人。就如孩提时面对父皇和母妃一样,对天祚的感觉是孩子对值得依赖的大人的眷恋。
究竟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赵苏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而方才那个总是带著一脸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的天祚,此时却露出了那样凄哀的表情──为什麽?
赵苏自己心里也有点轻微的难过。
“大人──”
仆役恭敬的唤声,惊回了沈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天祚。他猛抬起头来,看见呆立在门槛边的赵苏和仆役,脸上立即露出了和先前一样的悦人微笑。
“快进来吧。睡了这麽大半天,想你也该饿了。”
赵苏遵他示意在天祚对面坐下,好奇地发现没看见那另外的那个男人。
“那个──”他犹豫著想问,又怕有所失礼,及时吞回了未及出口的话。
天祚却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麽,微微一笑,说:“仁孝有事,我们先吃吧。”
说完率先拿起了饭箸。
饭後,使女进来收拾了碗筷。
天祚似乎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勉强微笑著对赵苏说:“你自己玩,累了就在我这边休息,好不好?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暂时不能招呼你了。”
他看起来明明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还是细心周到地尽量不要冷落了客人。
赵苏点点头,看著他走了出去,自己环顾了一下室内。这间屋子甚大,当中没有隔断。里面靠窗,摆了一张花梨木的书桌,上面笔墨纸砚一色俱全,还满满的垒著一排书籍。桌下有一张椅子,椅子上铺著一张毛皮毡垫,似乎用了很久的样子,有点磨损了。──其实也看得出来天祚是崇尚简朴的人,虽然一眼就可看出他身份不凡,却毫不予人奢华气概。
赵苏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翻看了一下桌上的书籍,大半是他不懂的异族文字写成。他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茫然地朝窗外望去。
隔著窗纱,可见窗外绿竹万竿,仿佛是无数婵娟翠袖寒倚。一阵寒风袭来,赵苏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赶紧站起来,一时之间,百无聊赖,信步出门。
顺著青石甬道,漫步走去,曲曲绕绕,也不知转到了哪里,突然听到有断续人声,顺风而来。
赵苏停步,定睛一看,原来不远处站著两个男子,似乎正在争执什麽。
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可不就是那曾亲吻天祚的男子?
另外一个,却面生得很。
只听面生的那人铁青著脸道:“拓拔仁孝!你是交不交出人来?!”
──拓拔仁孝?
赵苏吓了一跳──拓拔可不是西夏的国姓!难道那个亲吻天祚的男子竟会是──
只听拓拔仁孝冷冷道:“吴乞买!这是我的地方,交不交人可不是由你说了算!”
只听那叫吴乞买的男子冷笑道:“好哇!你倒是和我干上了!这就是你的朋友信义?别忘了我们是在娘肚子里就开始的交情!到头来反而比不上一个给你吹枕头风的外族人!”一面说,他一面哼了一声,转身就准备走了,却又回过头来,脸如寒铁,目光灼灼,看著拓拔仁孝,傲然道:“今日我原是考虑到你我往日交情,特地过来向你要人,你如乖乖交出,我们的友情就还可继续!眼下你拓拔仁孝既如此不识时务,那就休怪我完颜吴乞买六亲不认了!!”语气一顿,旋即又厉声道:“从此我完颜吴乞买跟你拓拔仁孝再无交情!我大金国跟你西夏国誓不两立!拓拔仁孝,你我往後战场相见!──”
“见”字尚未说完,他已被对面的拓拔仁孝一把抓了过去,狠狠堵住了嘴唇!
激烈的唇舌接喋声里只听拓拔仁孝粗喘著道:“不用等到往後战场相见,今天我们就可以在床上相见!!”
说完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完颜吴乞买压倒在地!
说完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完颜吴乞买压倒在地!
也不管那地下是否青苔遍湿,不管四周是否一望无遗!
“拓拔仁孝!!你他妈你放手──!!!”
更不管身下的人是在狂怒地挣扎和嘶吼!
拓拔仁孝只是执著地强吻上去!
对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好友!
“拓拔仁孝!”
完颜吴乞买一使劲挣开了拓拔仁孝的钳制,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顾背上净是湿漉漉的青苔,先退後了两不,怒吼道:“拓拔仁孝!你大白天的发什麽疯啊你!”
方才全是凭著一股冲动压倒完颜吴乞买,而现在冲动如瀑布般,全化成了点点滴滴的凄怆。
身上劲力都无,拓拔仁孝苦笑著缓缓也爬起身来。
发疯!
对,我是发疯!我一惯的痴心守望,在你故意的视而不见里只是发疯!
他知道完颜吴乞买对自己这麽多年来的目光视而不见的原因──因为他的眼中心里,满满的都是另外一个人,他只要那个人……
可是,我也只要你。除了你,还有谁能唤醒我沈睡在内心里面的欲望……
完颜吴乞买看著他,冷冷道:“我要天祚!把他交出来!!”
拓拔仁孝看著完颜吴乞买执著的目光,和说出那一个名字时的温柔,心里倏地,火辣辣地,嫉妒的毒蛇咬得他喘不过气来!想也不想,他已然扭曲了脸,直视著好友,惨笑道:“好,我就把他交给你!──不过──你以为他还真的是你心目中那麽多年来的圣洁无暇的那个人?我告诉你,他不接受你,不代表他就不接受其他的男人──”
“拓拔仁孝,你胡说!──”
完颜吴乞买突然的暴喝并没有止住拓拔仁孝的恶毒言语,他此时妒火中烧,冷笑道:“你以为我中伤他?我拓拔仁孝还没卑鄙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想告诉你事实!──在你和其他人面前装得象个圣人的堂堂大辽天祚帝,在我面前不过是个只会叫床的荡妇!”
他扭歪著脸,看著暴怒得象一头狮子,似乎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完颜吴乞买,蔑视地笑道:“我早就上过他了,滋味还不错!可惜──我还是更渴望你的身体!”
“乓!”
完颜吴乞买一拳揍了过来!
血从拓拔仁孝的嘴角一滴滴渗了出来。
他也不还手,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上了他,偏偏得不到他的心……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偏偏他却爱上了我……真是讽刺……哈哈哈,哈哈哈……”
完颜吴乞买的脸孔也痛楚得几乎扭曲般,然而他还是伸出手,一字字道:“我要天祚!把他交出来!”
拓拔仁孝止住了笑,惊奇地道:“你还要?你还要一个被别人上过无数次的男人?”
完颜吴乞买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瞪著拓拔仁孝仿佛想把他撕碎吞下肚去──最终却终於捺住了怒火,反而沈静下来。
他一字字地道:“我要他!要!不管他是什麽出身,经历了什麽事情,变成了什麽样子,只要他是天祚,我都要!”
一字字,敲在远处忐忑不安地听著的赵苏心上,是如此悲怆而又深情,几乎使他堕下泪来!
一字字,打在拓拔仁孝心上,使他几乎要变了脸色!
怔怔地看著对面的完颜吴乞买,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是今天才认识这个明明相识已快半生的好友。
良久,他轻轻一叹,颓然道:“我认输。我爱你不如你爱他。──至少,我无法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你,带他走吧。”
“多谢!他在哪里?”
完颜吴乞买虽然仍然是寒著脸,可是神色已明显缓和了好多。
“我带你去。”
拓拔仁孝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两人一前一後往赵苏隐身的这条路上走来。
这一段惊世骇俗的对话,震得一边偷听的赵苏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一眼瞥见拓拔仁孝和完颜吴乞买已渐次走来,他才慌忙转身准备溜走。
一转身,赵苏差点儿没吓得叫出声来!
就在他身後,面无表情地呆立著的人,除了天祚,还会是谁?
“天──”
虽然明知无论以他身份,或是年纪,都不该自己直呼其名,可是天祚身上的气息,就是容易让赵苏产生亲近的感觉。
天祚似乎没看见眼前担心的赵苏,转过身,木然地望回走去。
赵苏担心,然而他听了方才拓拔仁孝和完颜吴乞买的争执,对天祚心中的感受大概也可体会一二,又不敢贸然叫他。只能跟在他身後。
天祚脚步越走越快,竟是不回方才的地方,而是直往外面走去。
赵苏跟在他身後,只觉道路渐宽,次第竟到了大门口。
守门的赫然竟然是两名负剑执枪的卫兵!
“大人──”
其中一名士兵似乎知道天祚和主人的关系,神色极其恭敬。见天祚一语不发,直往外走,他只当天祚有什麽急事,也不敢阻拦。再看一眼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