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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有些茫然,拿不定注意,而老妈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不仅无条件支持他,而且愿意帮他眷
抄手稿。
可是这样的话,她同时要照顾我们父子四人——大哥正在外地上大学——还要帮老爸抄稿,
还要上班,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便萌生了将我送去爷爷奶奶家的想法。
我前面说过,我爸妈的婚姻遭到过爷爷奶奶那边的强烈反对,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只知道他
们最后不欢而散,爸妈一结婚,他们之间更是断绝了往来。
这时候突然送我回去,爷爷奶奶他们会愿意吗?
奇怪的是,他们同意了。
“你就是悠远吗?你好,我是你奶奶。”
老妈说奶奶才六十多岁,我却以为她已经七八十了,温柔、和蔼而憔悴、苍老的面庞,就是
我对奶奶唯一的印象。
她带我走的时候是夏天,天气非常地热,走出屋外,热浪扑面而来。门口的槐树上附着着无
数的蝉只,它们拼命鼓动发声器官弄出巨大的嘶嘶声,让夏天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烦意乱。
爷爷是个很温和的老人,比奶奶还要温和。
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微笑着,微笑着打招呼,微笑着牵我的手,但那是没有传达到心里
的一种表情符号,那不是笑。我讨厌他微笑。
那时候我才知道,爸爸其实是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妻子——也
就是我的婶子——带着他们的儿子,十五岁的银萧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银萧……!我终于想起来了!银萧!没错!他是我的表哥,可……他不是现在我家的那个”
银萧”!!
银萧的性格很沉静,不爱说话,我很喜欢他,而婶子却很不喜欢我。
“滚开!不要接近我儿子!”见到我与他一起,她就会冲过来一把将我挥开,呵斥我,”整
天跟那三个阴阳怪气的老东西呆在一起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还要多你一个!变态的小孩也是
变态的!不要接近我们!别把肮脏的血也传染到我儿子身上去!”
银萧阻止她,她反手就给他一巴掌:”你怎么这么愚蠢!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不记得了吗!不
要接近这个小孩!说不定他也会杀人的!”
她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后来我是听邻里间的谈话才揣摩出了大概。
这里除了我、爷爷、奶奶、婶子、银萧之外,还有一个疯女人,听说,她是爷爷的妹妹,我
的姑奶。她一直被关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院子里,有一年叔叔带着家人回来过年,那疯女人不
知怎的就跑了出来,大吵大闹,最后,提着一把生锈的斧头当众砍断了叔叔的脖子。
那女人被判了无罪,关入精神病院,不久爷爷又将她接回来,又关在那个小院中。与失去了
家庭支柱,无处可去的婶子和银萧以一墙为隔,住在一起。
“那个院儿里的真的是我的姑奶吗?”我问爷爷。
“对。”爷爷冷淡地微笑着说。
在旁边缝补衣服的奶奶脸上没有表情,苍老的皱折在她的脸上一动也不动,但是她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空空的,空得让人几乎都有被它抓住而投入深深深井的恐怖感觉。
“别接近那院子。”她说,然后就沉默了。
爷爷奶奶家的院子很大,那个小院很明显就是从那个很大的院中砌起一道墙分隔出去的,墙
上有一道门,用老式的粗链锁锁着,那个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的大锁已经变得非常光滑,上面
没有锈迹,甚至纤尘不染。
里面关着的会是怎样的疯人呢?像巫婆一样吗?有长长的、尖利的牙齿和指甲,还是有一双
通红可怕的眼睛?好奇心永远都是杀人利器,尤其是对孩子而言。
有一次,我偷看到爷爷用一串长钥匙打开那道锁给里面送饭,就记住了钥匙的藏匿地点,一
天趁着爷爷奶奶睡午觉的时候我悄悄偷出那串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我以为门内很荒芜,说不定还有什么奇怪可怕的东西冲出来,但其实不是这样,小院里有一
座简陋的小砖房,房外的空地上种着各式各样的花,在夏天暴烈的阳光下,悠闲地吐着花蕊。
听到我的开门声,一个女人从房子里走出来,看见是我,愣了一下。
女人大概5、60岁左右,虽已迟暮,可仍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她绝对是个美人。
“你是谁呀?”她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柔声问我。
“我叫银悠远。”
她是真的很温柔,我最喜欢的那种温柔,因此我忘记了这里关的其实是个疯了的人,只想亲
近这个温柔的女人。
“原来你就是悠远……”
她站起来,牵着我的手,带我到那个小房子里,请我吃好吃的点心。吃完点心,她就给我讲
故事,女人很会讲故事,比大哥还会讲。天上的,地下的,中国的,外国的,好象她没有不知
道的。
从那之后,我常趁大人们不注意就往那里跑,吃她给我准备的点心,听她讲故事。
“我对你好不好呢?”她问。
“好~~~~”我答。
“是不是最好?”
“不是!我大哥才最好!”
“你大哥?”
她脸上的表情变了下。
“我有三个哥哥啊,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二哥,一个是三哥,二哥和三哥是双胞胎,他们感
情好,大哥对他们不好,对我好……”
“你喜欢你大哥吗?”
“喜~~~~~欢~~~~~~!!我大哥还说过,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娶我哦!”
其实我不明白”娶”是什么意思,在电视里人家说结婚很好,我就也要,大哥拉着我的手说
,好,你要的话,等你十八岁的时候咱们就结婚!
她的眼神瞬间明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女人发病通常是在晚上,时间不定,一旦开始发作她就会尖利地哭号,那声音会小刀子一样
戳进所有听得见的人的心脏,很吓人。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要抛弃我啊!”她最常哭喊的就是这两句。
她一哭,爷爷就拿出那串长长的钥匙打开锁进去,轻声劝慰,不久女人的哭号会慢慢弱下来
,转化为低低的啜泣。
奇怪的是,我依然不害怕她,还是常常往她那里跑,吃她的点心,听她讲故事。
终于有一天,我到这里来的事被奶奶发现了。
那天我又去了她那儿,吃饱玩够,蹦蹦跳跳地出来,锁上门,一回头,奶奶就站在我的身后
。
“奶……”
“为什么要进去?”她的脸上好象燃烧出火焰,苍白的面颊泛出两抹不正常的红晕,”为什
么不听话!为什么要进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表情,想逃,却迈不开步伐。
她猛力扯过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我的胳膊几乎都要断了,我号啕起来。
门内的女人听见我的哭声,焦急地拍打那扇老旧的门。
“许婉漪!你把那孩子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奶奶对着门用力地啐了一口:”他是我家的孩子!怎么着他也轮不到你开口!天杀的疯子!
”
“怎么轮不着我开口!他也是我的孙子!你放开他!”
“呸!你还有脸说!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个居然干得出那样的事!有了孽种也还……作孽啊
!天打雷劈呀你!居然还有脸说呢!不要脸!”
“许婉漪!!”
奶奶不再理她,狠狠拽起我的胳膊将我拽入房中,拿起笤帚便是一顿没头没脸地乱打。
“我让你不听话!我让你还去!我让你再接近那贱女人!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好
好的孩子都被那糟践血染脏了!我打死个小贱种呀!”
她打累了,一把推开我,我边哭边跑出去,迎面碰到了闻声赶来的爷爷。
我多委屈啊!真想对爷爷好好地哭诉一番,可爷爷只看我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
把我丢下,自己走到那个院落门前,轻声地安慰门那边还在哭泣的女人。
奶奶听见爷爷安慰她,从房中拿出一条木棍又朝爷爷打去,我大声尖叫。
爷爷闪过,夺下木棍怒斥她,奶奶也不甘示弱,用更难听的话反骂回去。
“我已经忍了几十年了!你们自己干下的丢人事……”
“我们有什么丢人的!如果不是你耍手段……”
“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想跟着你这个变态的东西!”
“你就很干净吗!……”
他们的声音很大,我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银萧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沉默地拉起我的手,离开了喧嚣的战场。婶子斜靠在门边上看
他们吵,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很古怪,面颊上也泛着和奶奶一样的
,很不正常的红晕。
那天晚上,女人的疯病又发作了,凄厉如鬼嚎的哭叫,像梦魇一样纠缠着家中的每一个人。
爷爷想去那个院子安慰她,奶奶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两个人就又吵,吵着吵着再打。
我实在受不了那可怕的声音,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悄悄趁爷爷奶奶不注意,又偷出钥匙,打
开了那扇锁着女人的门。
女人伏在院子里,就像受了伤的野兽般号叫,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抚摩她似乎想要埋入
土地中的蓬乱头发。
女人突然止住哭声,抬起了头。
“你是小强吗?”她的眼神很吓人,我却没有感觉到恐怖。
“不是,我是悠远。”
“那你认识他吗?他们把他抢走了,说我养不了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摇摇头。
她把手伸向我,她的指甲尖尖的,里面有着泥土的污垢。
“不丢人你就到处去说呀!你跟你妹妹做了什么!生下的孽种……”
“你住口!”
“吓!你们干了还不许别人说啊!连孽种的孽种都有了……”
“你这不连你自己的女儿也骂进去了吗!神经病!”
“我神经?看看到底是我神经还是她神经!也不知道你们那孽种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叶衣
死心踏地地跟他……”
“不许你再一口一个孽种地骂他!否则我……”
“哎哟!我真是怕死了!我还傻到帮你们养儿子,养到后面,她把我的儿子杀了!你也把我
一起打死算了!打呀!你打呀!打呀!打死我你们就能过好日子啦!”
爷爷奶奶还在吵。
银萧慌慌张张地大步跑进小院。
“悠远!快!快带她走!快一点!”他喊。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妈就要来了……”
他话没说完,婶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婶子……”
她抬手,一把将银萧挥到一边去。
“你少管闲事……”她说。
我视线下移,落在她提着生锈斧头的手上。
“变态的女人……”她念叨。
她提着斧头走到我们跟前,我拖起仍伏在地上的女人的手,想拉她一起逃走。女人一动不动
,空洞地看着正慢慢被举起的斧头。
“你是谁?”女人问,”你认识小强吗?”
婶子没有回答她,只举起了手中的斧,举得高高的。
“我们根本就不在意你们的事的……”婶子说,”你们兄妹相恋,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们生下小孩,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的小孩丢了,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愿意
怎么闹,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丈夫惹了你什么呢?他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杀了
他?你为什么……”
生锈的斧头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闷热的夏夜里,冰冷的色彩。
“不去死呢——!!!!”
斧头划出一道半圆的血红色光泽冲向女人,女人看着,不闪不躲。
“你见到小强了吗……”
粘稠温热的液体飞溅开来,落在我们的身上,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