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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结结巴巴地道:“回、回皇上,奴才是要给皇后房里换、换火盆去的。”
素宁一听,迈开步子便往里面走去。
一边口中还说道:“扣他一半月钱,杖责就免了。”
张善应着,连忙比个手势命身后人留下处理,自己宜步宜趋地跟了进去。
一入寝殿,便看见正厅里摆着一个烧得极旺的火盆,而真正的侧间寝房里则摆着两个,盆上都高高地罩着镂花钟笼,将烧火产生的烟雾同室内隔绝开来。
张善往床里一望,叶岚竟没有躺着,而是靠着床板半坐,正在悠然地翻着手中的书,絮絮的锦被只盖到腰上。
素宁走过去,一手拉下他执书的手,一手按上他的肩,满脸的不认同,“这种时候还有闲心看书?有你这样的主子,难怪你的奴才都当得格外辛苦。”
叶岚顺着他放下书,笑意盈然,“哎呀,外面怎么让你这样就进来了?也没通报一声。”
“要是通报了,还能让朕逮着你的现行?”素宁握着他的两手,感觉实在冷得厉害,转头道:“拿个手炉过来。”
一旁张善早已预备妥当,不待话音落便捧了上去。叶岚宫里的主事太监齐颜年岁已高,虽然头脑眼力还是一样的灵,但毕竟行动上早不如前,每次张善过来时都会自动自发地多担些事情。
其实,这样的房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有些过热了,宫里的地板下本就都有管道生火通热,冬天在房内是根本感觉不到寒意的,哪里还需要炭火盆和手炉?
可是,整个后宫内的人都知道,当今的皇后需要。
当年叶岚在养心殿外冒雪为傅家下跪求情时,身上落了病根,每遇大寒的日子便会全身僵冷。素宁当然有命太医为其开方调理,可调了好几年,好容易痊愈得七七八八时,叶岚偏在二月天里落了一次水,这下子积病全被带了回来,甚至比之以前更加厉害,虽然皇宫内不乏灵丹奇药,却是从此再难彻底将养好了。
自那以后,凡遇雪天,皇上必会抽空往永寿宫来上一趟。
叶岚接过手炉抱在怀里,说道:“已经好多了,这么多个火盆哪还有烧不旺的地方。”
素宁不以为然,“你当朕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化雪比下雪时受罪呢。”
叶岚笑笑,知道讲不过他,于是转移话题道:“皇上现在才来,事情应该都已妥了吧?”
素宁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唇角,“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们,真以为朕非要得到他们点头呢,结果等朕板下脸时,答应得一个比一个还快。”
“辛苦皇上了,本来这些都该是我的事,偏偏赶上发病,累得你替我去应付,改天我再请袁家长老们进宫来谈谈。”
“朕看倒不必了,现在你同他们讲再多也没什么用,不管把仲澧交给哪一宫他们都不会满意,只有等以后真正看到益处他们才会无话可说。”
九月底时,大皇子仲澧的生母苑妃薨,身为其养母的皇贵妃立时变得身份尴尬,只因其亦有一位年将五岁的皇子仲晟。尽管皇贵妃母系舒氏同苑妃母系袁氏颇有渊源,然而在皇位继承之争面前,亲情友爱终显淡漠,袁氏长辈担心皇贵妃不再善待失去生母的仲澧,而舒家人也多有暗示皇贵妃不可养虎为患。
仲澧年方十三岁,依惯例还有两年时间要留在宫内生活,因此数日前皇贵妃亲来请求叶岚,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继续教养仲澧。
“虽然你这样说,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呢,偏你们倒替我把话讲满了。”叶岚虽这样说,面上却是一派从容淡定。
素宁颇不相信地笑,“这时候才来说没有信心?即使如此,难道你连朕和皇贵妃的话也要怀疑么?她也说了,仲澧那孩子很有资质,她能教的都已教完了,放到你这边来,在你言传身教之下,他将来必成大气。”
叶岚垂首瞥着床角,“跟着我能学什么?左不过是那些不干净的手段罢。”
听到这话,张善立刻悄悄向门边蹭了几步,探头看着四下没人,才舒了口气,小心守在原地。
两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素宁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的脚怎么还这么凉?身上不是已经开始暖了吗?”
叶岚也没有再提起方才的话题,而是应道:“我的手脚不容易暖起来,也不是第一天了,怎么现在才来大惊小怪的?”
素宁不理会他的嗔语,只命令般地道:“还不快伸出来。”
张善倾着身子往里望了望,看见那九五之尊的主子正手握着一双未着袜的纤足,小心翼翼地轻搓慢揉。
他连忙收了视线,后退到中厅以内,伸手将里间的门轻轻带上。
就听见里面飘出来叶岚低低的声音,话虽似是责怪之意,但那语调却又柔软得紧, “你又做这种不合身份的事……”
张善不敢再听,转身走到殿外,随手叫住个小太监,让他去御膳房传话,晚膳要推迟些再上。
对了,还得叫人去找内宫史官。
按宫规,皇上是不可以在后妃宫内过夜的,不过……看皇上的意思,今晚恐怕是不打算再回养心殿了罢?
张善踱到廊下,便看着一地银辉,满目皆是雪色。
远空,月莹如水。
————想要保持愉快心情的请就此停住表要往下看了,我很严肃,真的————
其二
张善记得,叶岚进宫的时候,应该是才满二十岁。
而今,十数年转眼便已经过去了。
这些年,张善对叶岚,一直是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畏惧。
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对叶岚的感情,可以说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深厚,甚至到了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尽管如此,他却从不觉得叶岚有多么地爱他的主子。
也许是立场不同的缘故,他始终觉得在这两人的相处中,一直是自己的主子付出得比较多,而叶岚总是淡淡地,理所当然地,甚至有时候还会反去做些很容易激化两人矛盾的事情。
他当然也知道,在这十几年里,叶岚已经在逐渐改变。
最一开始时,叶岚是寸土不让的,他会同皇上争每一件与其切身相关的事,两人想法时常相左,而叶岚从不肯屈就。
后来,他变得能够忍下很多。
张善曾经听过一个宫里的谣传,说当年叶岚坠湖,并非是他本人失足所致,而是当时一位后妃命人推下去的。
其实与其说是谣传,倒不如说是虽然很可信,却永不可能公开的真相。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张善晓得,那位后妃当初是由西疆做为和礼献给锍金皇朝的,而那一年西部边境已是蠢蠢欲动,大有随时挥兵东侵之势,可彼时锍金兵力尚未抽调布署完成,皇帝日夜为此操劳。
三个月后,战角终于吹响,而那时锍金早已在边境建起数道防线,主力分伏于嘉裕关等要镇,做好了一切迎敌准备。
这场战事足足打了一年。
而直到叶岚坠湖之事发生的两年后,那名后妃才因失心疯,被从此打入冷宫。
她并没有死,尽管那次的坠湖使得叶岚从此寒病难愈。
虽然知道很多旁人不可能晓得的事,但张善仍然不认为叶岚有多么爱皇上。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许多年,却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产生了动摇。
张善记得,当时皇上正因批审六部报上来的财政开支而忙得不可开交,连年末各地送来的贡品也无暇浏览,只拣出当中叶岚喜欢的几样,下了个口谕命张善亲自送去永寿宫。
张善过去的时候,叶岚正看着自己宫里的小宫女们做年糕,见他来了,便命小太监接过了东西,领了口谕,然后让他留下再闲话几句。
叶岚问了他皇上正在做什么,他照实答了,叶岚一听,唤过旁边一个太监命他去御膳房吩咐着做碗杏仁豆腐送到皇上那边。
张善一愣,连忙将那太监拦下,对叶岚解释道:“万岁爷不喜欢喝甜汤的,没的辜负了君上的好意。”
叶岚却是一笑,看了看身边,压低了嗓子道:“你家主子平时倒的确不喜欢,可是累的时候却很对胃口的,等他批完了折子你端上去,保准让他心里舒坦的。”
张善当时突然说不出话来,看叶岚的表情,他知道这些话不是在骗自己,可是他伺候素宁已足有二十几年,察言观色更是看家本事,却从来不曾发觉过。
他从不知道原来素宁在累的时候竟喜欢甜的东西。
他也从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叶岚竟会比自己更加了解素宁。
第二个震惊,远要比第一个来得深。
从那时起,他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看法是不是错了。
但这样的怀疑很快便被冲淡,他用更多的事情说服了自己去继续相信过去,并相信了足足又一个十数年。
直到另一个大雪漫天的日子。
世丰三十五年冬,皇后叶岚薨逝,年四十九岁。
在那几年里,叶岚因寒病积体,身子已一年不如一年,直至最后卧床不起,太医院上下亦是束手无策。
素宁情知今时状况不比往年,每日必亲去探望。
有一天,永寿宫的太监匆匆跑进养心殿,禀说叶岚已至弥留状态了。
素宁立即赶了过去,却在内殿门外被小太监们跪着拦下,说叶岚不希望皇上进去相见。
张善记得当时素宁的脸色已经极为可怕,却仍耐下了性子,只命自己进去弄清情况。
张善来到叶岚床前的时候,他的神智十分清醒,然而张善久见生死,一眼便知道那已是回光返照。
叶岚一见到他,仿佛便晓得他是因何而来,憔悴病容上微现笑意。
他开了口,声音很轻,张善只能凑近了仔细聆听。
他说,有些东西,注定不该属于他同素宁,但他怕此时如果见到素宁,一定会忍不住开口索取。
他说,如果来世才该讲的话,在今生提前讲了出来,那等自己走后,还不可以放下身为皇帝责任的素宁会活得更加辛苦。
他说,他只能带走素宁的一部分,不能带走他的全部。
张善用心把叶岚讲的话记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重复给殿外的素宁。
听完这些话,素宁便靠着廊柱,不再有动作,也不再有表情。
他只是抬首望着天空,天空中开始慢慢地飘下稀疏的雪。
一柱香后,太医走出内殿,宣布叶岚已经离世。
张善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刻的素宁,脸上是一种无泪的悲伤。
世丰三十九年,四皇子仲晟继位,改年号为庆宁。
庆宁六年,太上皇世丰帝素宁崩于扬州行宫,年六十三岁。
几乎所有的人都说,这位一代明君死得毫无征兆,他一生甚少病痛,身强体健,本该更加长寿。
只有张善对此从来一言不发。
他知道,若不是四皇子继位后新旧交替,政权需要得到稳固,也许一切会发生得更早。
当年的叶岚确实如自己所说,只带走了素宁的一部分。
但就算失去的只是一部分的生命,留下的,也已不再会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了。
人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是不会立即死去的。
只是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悄无声息地渐渐融化。
因为灵魂会叫嚣着,渴求重新结合。
十年,已然太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