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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着他的箭头,一边吹着口哨。当他们进入森林时,他便解下十字弩,拿在手里准备战斗。但与其说是像一个旅客害怕突袭,不如说他像一个运动员保持警觉,以使速射能够命中。
一天,他们走在离杜塞尔多夫几里格的一个森林中。杰勒德恍如梦游,一心想着玛格丽特,几乎没看见他所走的路。他的旅伴忽然将一只手搁在他肩上,目光炯炯地张开十字弩。“安静!”他说道,声音虽轻如耳语,但惊得杰勒德胜似雷鸣。杰勒德紧握着他的斧钺,稍稍打了一个哆嗦。他听到近旁林中有沙沙声。顷刻之间,丹尼斯跳进了树林,与此同时,十字弩已拉到肩上。当!金属弦响了一下。停了片刻后他喊道:“往前跑,挡住路。射中了!射中了!”
杰勒德冲向前去。他正跑着的时候,一只幼熊冲出树林,向他奔来。发现受到拦截,幼熊嚎叫了一声,用后腿立着。尽管它还没有长大,但已能张开它那可怕的大嘴和长长的爪子了。在突如其来的兴奋和激动之下,杰勒德向它扑去,用斧子朝它鼻子上狠狠一劈,那小熊摇晃起来,再一斧子,便趴倒在地上。杰勒德又朝它猛砍了一阵。
“喂!别砍了!你真疯,把肉给糟蹋了。”
“我把它看成强盗了,”杰勒德喘着气说道,“我是说,我本是做好准备对付强盗的,所以我一砍就没法住手了。”
“唉,那些爱唠叨的旅客使你脑袋瓜里塞满了盗贼和凶手。他们在整个德国还没活捉到一个真正的强盗哩。得了,我来扛这畜牲,你来拿我的十字弯吧。”
“让我们轮流扛好了,”杰勒德说道,“因为这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可怜的家伙,血流得多厉害。我们干吗要杀死它呢?”
“为了我们的晚餐和下一个城市的官府将给我们的赏钱。”
“而为了这个,它就必须在它刚开始生活的时候死去。也许,它妈今晚会因为失去它而悲痛欲绝。要知道,它妈爱它就像我们的母亲爱我们,我敢说,甚至胜过我的母亲爱我杰勒德。”
“怎么,你不知道吗?熊妈妈上个月掉进一个陷阱被活捉了,皮正在鞣皮房加工哩。而它爹前两天也全身插满了码尺长的箭,像儒略·恺撒那样死去了:双手交叉着合在胸前,每只手握着一只死狗。”
杰勒德不愿以开玩笑的态度对待这种事。“要是这样的话,”他说,“我们就是杀死了一个在世上孤独无助的弱小生命——和今天飘泊在异乡的我一样孤苦伶仃的弱小生命。”
“你这吃奶的没出息的年轻人,”丹尼斯吼道,“这些事绝不能这样看待,要不人们就不敢再射箭,也不敢再在森林里或战场上打仗了。要知道,若是一队长矛手有一个你这样性格的和他们在一起,你准会把他们都变成一排无用的奶桶。就这样了,你不能一个人到罗马去,因为你决不可能平安地到达阿尔卑斯山。我要把你带到我的家乡雷米赫蒙,把我妹妹嫁给你。她美得像个熟透的桃子。你摇头吗?唉,我忘了。你别有所欢。你是个心中只装有一个女人的男人,是个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的人。好吧,我将不给你找老婆或者情妇,而给你找个朋友,找个老实的勃艮第人。他将陪你一直走到里昂。我恐怕这个老实人很可能就是我自己。你在我喝的酒里一定是放了各种各样的药来使我疼爱你,因为以前我是不能忍受穿紧身衣和马裤的鸽派男人的。到了里昂,我就可以放心让你坐船去意大利。根据各方面的传说,意大利正是没出息的男人的大本营,你在那儿将很安全。他们将会听你讲的话,并转眼之间把你变成他们的公爵。”
杰勒德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好朋友,我也不愿意想到我们即将在杜塞尔多夫分手。”
他们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忧思避免了一些琐屑的谈话。在这种时刻,人们可以做点哪怕很无聊的事来缓和一下气氛和心情。杰勒德要丹尼斯借给他一支箭。“我以前经常用长弓射箭,但从来没有用十字弩射过!”
“抽出你的刀,把这支箭从小熊身上割下来吧。”丹尼斯狡黠地说道。
“不行,不行,我要支干净的。”
丹尼斯从箭筒里取出三支给他。
杰勒德张开弓,对着稍远处一根掉在路中间的粗树枝瞄准。
这武器的威力使他吃惊。当箭射出的时候,那短而粗的钢弓使得他全身一震,一直震到脚后跟。快速的钢箭在飞行中是看不见的,只看见窄路上铺了一地的深秋的枯叶在粗枝的那一边飞了起来。
“你瞄得稍稍高了一点。”丹尼斯说道。
“多么厉害的武器!难怪它正在挤掉长弓——马丁对此很不满意。”
“说得很好,小伙子。”丹尼斯得意洋洋地讲道,“尽管人们制定法令,颁发通告来维护水松木造的弓,它还是每天都在节节胜利。他们之所以要维护老式的弓,是因为他们的老祖宗不知道有更好的,便世世代代用它来射箭。要晓得,杰勒德,战争不是儿戏。人们是用最准的、杀伤力最强的,而不是用最长的、最不准的来射杀敌人。”
“这么说的话,那我听说过的一些新式武器就会使这两类弓都被淘汰,因为只消用一撮黑粉末和一个铅球,再加小孩的手指头一扳,就能替你杀死玛尔斯、歌利亚和七大金刚。”
“呸!呸!”丹尼斯兴奋地说道,“不管是土雷、土炮,都绝不能淘汰弓弩爵士。要晓得,等到他们把焦炭和铅放进他们的皮烟筒里,再点燃火柴的时候,我们满可以射它十回箭了。那一套对战场说来太麻烦。在战场上,兵士的武器必须像他的心那样时刻准备好。”
杰勒德没有回答,因为他的耳朵被他身后一个响声吸引住了。这是一种特殊的声音,像某个沉重但并不坚实的东西轻轻掠过枯叶的声音。他略感好奇地转过身去。在仅隔六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动物正沿着道路过来。
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痴痴地望着它,但马上脸就变成了死灰色。
“丹尼斯!”他喊道,“啊,上帝!丹尼斯!”
丹尼斯猛地转过身来。
这是只大熊,大得像匹拉车的马。
它正低垂着巨大的脑袋,追踪着臭迹狂奔而来。
一看见这大熊,丹尼斯就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声说道:
“幼熊!”
啊!睁着一对瞳孔放大的眼睛,用嘶哑的低声说出“幼熊”二字,凝聚着多大的恐惧!因为在那个音节里,两人都感到一切都像黑暗中突如其来的闪电冲击着他们——血的迹印,被杀死的幼熊,母熊向他们和幼熊奔来,接着是死亡。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而下一瞬间,母熊已看见了他们。它十分庞大,而此刻,它的身躯似乎又增大了一倍(这是因为它全身的长毛因愤怒而竖立了起来)。它抬起公牛头般的大脑袋,朝他们张开猪嘴般的血盆大口,眼睛变成了一团血和火。它向他们冲了过来,像一阵旋风似的吹散着周围的树叶。
“射!”丹尼斯尖声叫道,但杰勒德却呆站着,从头抖到脚,一筹莫展。
“射!年轻人!射!来不及了!上树!上树!”说着他扔下幼熊,把杰勒德往路边一推,扑到最近的一棵树跟前便往上爬。杰勒德在他旁边爬着同一棵树。两人一边逃命,一边像从死神边上擦过去的野人似的发出非人的嗥叫。
尽管他们速度很快,但要不是母熊在幼熊旁边停了片刻,他们当中本会有一个在树底下就被撕成了碎片。
母熊一边把充血的眼睛盯住它要追的人,一边在幼熊身上嗅来嗅去,终于发现(只有造物主知道是怎么发现的)它死了,完全死了。母熊顿时发出一声被追逐者谁也没听到过、谁做梦也没想到真会听到过的叫声,跟着就向丹尼斯扑过去。它站立着。他一边爬,它一边在后面抓。他仅以毫厘之差没被它的爪子够着。
突然它抓住树,用它的大牙齿“咋嚓”一声撕掉一大块树皮,然后又立起来,将爪子深深地卡进木头,开始像猴子似的慢而稳地向上爬去。
丹尼斯真倒霉,爬上了一棵枯树。这树只剩一根树干,而且也不高。他比追赶的母熊爬得快,很快就到了树顶。他看看这边,望望那边,想找到另一棵树的一根粗树枝好蹦过去。但一根也找不到。要是他往下跳,他知道他还来不及从坠落的震动中恢复神志,熊就会扑在他身上,转眼之间把他吃掉。再说,丹尼斯是很不习惯在危险面前当逃兵的,看到熊如此追赶他,不禁怒火万丈,他转过身来,准备和熊作最后的殊死战。
“我见上帝的时候到了,”他想,“像个大丈夫那样迎接死亡吧。”他跪下去,抓住一根小树枝来使身体保持稳定,然后抽出长刀,咬紧牙关,准备好等那巨兽一爬到够得着的地方就向它捅去。
战斗的结局是毫无疑问的。
这巨兽的骨头结实,毛又多又密,头部和颈部是很难击破的。人只会使熊刺痛一下,而熊将像砸碎一个核桃那样使人粉身碎骨。
杰勒德心地的善良战胜了他神经的脆弱。他看到朋友正处于千钧一发的危险之中,立刻从恐惧转入狂怒。刹那间,他从树上滑下来,拿起扔在路上的十字管,拼命地奔上前去,大喊一声,把一支箭送进了熊的躯体。那熊发出一声愤怒和疼痛的曝叫,犹豫不决地把头转了过来。
“跑开!”丹尼斯叫道,“要不你就没命了。”
“我不怕。”跟着他又准备好另一支箭,猛地射到熊身上,一边尖声叫着,“中!中!”
丹尼斯对他倾泻了一大串咒骂的话。“跑开!你这白痴!”
他骂得很对,因为那熊发现身后这样一个嚣张可怕的敌人之后,嚎叫着滑下树来。下滑时,树上划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沟纹。杰勒德跑回原来躲藏的树,迅速向上爬。但当他的腿正在离地面约八英尺的高度上摆动时,熊竖立着跑来用前爪抓他。顿时,从杰勒德的马裤上飞出血淋淋的一块布。他爬着,爬着,忽然听见仿佛半空中有个声音喊道:“爬到粗树枝上去!”他一望,果然在他前面稍斜地向上伸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他将身一纵,扑在那根树枝上,通过一系列痉挛而吃力的动作爬到了树枝的顶端。
这时他才喘着气向四周望望。
那熊正在另一边上树。他听得见它那爪子刮着树皮的声音,看见它的躯体在树的两边鼓得大大的。由于它的眼睛不很敏锐,它爬到树杈以后,继续向上爬去,攀登树的主于。杰勒德感到松了口气。那熊既没有听见他,也没通过嗅觉发现它的错误。它停了片刻,忽然发现了他,便死死盯着他,并从容地下到树杈所在的位置。
它缓慢而谨慎地伸出一只爪子试试那根树枝。这是根坚硬的橡树枝,铁一般结实。本能教会了熊这一手:它小心地攀到那树枝上,一边发出野性的嚎叫,一边往上爬。
杰勒德狂乱地向下面张望。他离地面足有四十英尺高。往下跳就是找死。但死亡正以更恐怖的形式慢而稳地向他走来。他头发直竖,汗如雨下,着了魔似的一筹莫展,一声不响地坐着。
当这可怕的巨兽嚎叫着向他爬来时,不连贯的思绪一一掠过杰勒德的心头:玛格丽特,拉丁文《圣经》,《圣经》中谈到过被夺去幼熊的母熊的狂怒,罗马——永恒。
熊继续在爬。面临死亡的杰勒德出现了死前的痴呆状态。他看见——但像是在雾里看见——张着的大口、血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