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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人在大声朗诵《罗密欧与朱丽叶》——带着一种激动而颤抖的激情朗诵着,因为他总是把自己当做罗密欧,而把列宁娜当做朱丽叶。赫姆霍尔兹是带着说不清的兴趣听清人们第一次会见那场戏的。果园一场曾以其诗意令他高兴,但是它所表现的感情却叫他忍不住想笑。跟一个姑娘闹得那么不可开交,他觉得似乎滑稽。可是在他一点一点地受到文辞感染之后,又觉得它所表达的激情十分精彩。“那个老家伙,”他说,“能叫我们最优秀的宣传专家变成傻瓜呢。”野蛮人胜利地笑了,又继续朗诵。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直到第三幕的最后一场。凯普莱特和凯普莱特夫人开始强迫朱丽叶嫁给帕里斯的时候。赫姆霍尔兹听那一幕时一直不大安静,但是在这时宋丽叶用野蛮人模仿出的伤感语调叫道:
“在云端难道就没有慈悲的神灵
能看见我心里这悲伤的底奥?
啊,亲爱的妈妈,不要扔弃我,
让婚礼推迟一个月,一个星期吧,
要是不行,就把我的婚庆放进
提伯尔特长眠的那昏暗的墓地。”
听到这一段时赫姆霍尔兹突然忍不住了,爆发出了一阵哈哈怪笑。
妈妈!爸爸!多么荒唐的猥亵,叫女儿要她不愿意要的人!而那女儿竟然白痴到不知道说明她已经有了心上人(至少那时有)!这样的淫猥荒唐,叫人不能够不觉得滑稽。对于从心底升起的笑意,他曾经竭力压制,但是,又是“亲爱的妈妈”(那野蛮人用那伤感的颤抖的语调念出的),又是提伯尔特死了,却躺在那里,显然没有火化,为一座阴暗的陵墓浪费了他的磷。这些都叫他实在难于控制自己。他哈哈大笑,再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他老是忍不住要笑,野蛮人感到受了侮辱,脸色苍白了,越过书页顶上盯着他。然后,由于他还在笑,便愤愤地合上书,站了起来,像一个从猪猡面前收起珍珠的人,把书锁进了抽屉。
“不过,”在赫姆霍尔兹喘过气来,可以道歉时,便让野蛮人听了他的解释,消了气,“我很懂得人们是需要那样荒唐疯狂的情节的,因为不这样写就不能写出真正好的东西来。那老家伙为什么能够成为那么了不起的宣传专家呢?因为他有那么多糊涂的、能气死人的故事,能叫人激动。他得叫你难受,叫你生气,否则你就体会不到那些真正美好的、深刻的、像X光一样的词语。可是那些‘爸爸’呀,‘妈妈’呀,他摇摇头。“在那些‘爸爸’、‘妈妈’面前你就无法叫我板着面孔。谁能够因为一个男娃娃要了,或是没有要一个女娃娃而激动呢?”(野蛮人退缩了;但赫姆霍尔兹凝望着地板沉思,没有看见。)“不会的。”他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谈话。“不会激动的。我们需要别的种类的疯狂和暴力。但是,是什么?什么样的?到哪儿找去?”他住了嘴,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最后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第十三章
亨利·福斯特在胚胎仓库的昏暗之中逐渐露出身影。
“今天晚上愿意去看看感官电影吗?”
列宁娜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要跟别人出去吗?”他对什么姑娘在跟他的什么朋友来往感到兴趣。“是本尼托吗?”他问道。
她又摇摇头。
亨利从她那红眼睛里,从她那红斑狼疮式的光线下的苍白里看出了厌倦,从她那没有笑意的鲜红的嘴角看出了悲哀。“你该不是生病了吧?”他问道,有几分着急。有几种疾病还没有消灭,他担心她染上了其中之一。
可是列宁娜再一次摇了摇头。
“总之你应该去看看医生,”亨利说,“每天看医生,百病不担心。”他高高兴兴地说,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他那睡眠教育的格言拍进她心里。“也许你需要一点代妊娠素,”他建议,“再不然就做一次超量的代强烈情素治疗。你知道标准的代动情素并不十分……
“啊,为了福帝的缘故!”一直沉默的列宁娜现在说话了,“别讲了!”她转身又去弄她刚才忽略了的胚胎。
哼,做什么代强烈情素治疗,如果不是痛苦得想哭,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好像她自己的强烈情绪还不够多似的。她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再吸满了针。“约翰,”她喃喃地自语道,“约翰……”然后,“福帝呀!”她糊涂了,“这个胚胎的昏睡病预防针打了没有?没有吗?”她简直不记得了。最后她决定不让它冒挨第二针的危险,便往下做,去打另外一瓶。
从那时刻起,二十二年八个月零四天之后,木旺擦木旺擦的一个前途远大的阿尔法减官员将会因患昏睡病死去,那将是半世纪内的第一例。列宁娜叹了一口气,继续工作。
一小时以后,范尼在更衣室里提出了严重抗议。“但是,让你自己闹成这种状态是荒唐的,纯粹是荒唐。”她重复道,“而且是为了什么?为了一个男人,一个男人。”
“可我要的就是他一个。”
“好像世界上的男人不是数以百万计似的。”
“可是别人我都不想要。”
“你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我试过了。”
“试过几个?”范尼轻蔑地耸耸肩,问道,“一个?两个?”
“几十个。可是,”她摇摇头,“毫无用处。”她补充道。
“那你就应当坚持,”范尼像引用警句一样说,“不能持之以恒,绝对一事无成。”但是她对自己开的药方也失去了信心。
“可我同时……”
“你就别老想着他。”
“我办不到。”
“那你就吞唆麻。”
“吞过了。”
“再吞。”
“但是醒过来还是想。我永远都要喜欢他。”
“如果是那样,”范尼下了决心,说,“你为什么不索性去弄到手?管他喜不喜欢。”
“可你不知道他古怪得多可怕。”
“正是因此你才特别喜欢他?”
“说起来倒容易。”
“别管那些胡说八道,上吧。”范尼的声音像喇叭,可以到福帝女青年会当讲师,晚上给比塔减少年们训话。“对,上,现在就上。”
“我会害怕的。”列宁娜说。
“那就只消先吞下半克唆麻。现在我可要洗澡去了。”范尼拖着毛巾走掉了。
铃声响了,野蛮人跳了起来,向门边走去——他已经等得不耐烦。赫姆霍尔兹原说那天下午来的——他终于决心跟他谈谈列宁娜的事了,早已迫不及待要想倾吐心里的话了。
“我早预感到是你来了,赫姆霍尔兹。”他一边开门一边叫道。
站在门口的却是列宁娜,一身白色黏胶绸水手装,左耳边俏皮地斜扣了一顶白色圆帽。
“啊!”野蛮人叫了出来,仿佛有人狠狠给了他一拳。
半克唆麻已足以让列宁娜忘了害怕和羞涩。“晦,约翰。”她微笑着说着擦过他身边,进了房间。野蛮人机械地关上门,跟在她身后。列宁娜坐了下来。长时间的沉默。
“你见了我好像不太高兴似的,约翰?”她终于说道。
“不高兴?”野蛮人不以为然地望着她,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抓住她的手,衷心崇拜地吻着。“不高兴?啊,但愿你能明白我的心。”他低声说,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望着她的脸。“我崇拜的列宁娜,”他说了下去,“你是我最崇拜的人,抵得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带着艳丽的温柔对他微笑了。“啊,你是那么十全十美。”他说。(她微微张开嘴唇,向他靠了过去。)“你无生就那么没法挑剔、举世无双。”他说。(嘴唇越来越向他靠近了。)“是世间一切生灵的魁首。”(嘴唇更靠近了。)野蛮人突然跳了起来。“因此我打算,”他把脸转开了,“要先完成一件事……来证明我配得上你——并不是说我真有资格,只是想表明我并非绝对配不上你。我要想先办一件事。”
“你为什么非要先办……”列宁娜开始了,却住了口,口气略带温怒。人家微张嘴,向你靠来,越靠越近,却突然发现靠了个空,你这个笨蛋却跳到一边去了。哼,尽管有半克唆麻在血液里流动,也免不了有充分的道理叫她烦恼。
“要是在马尔佩斯,”野蛮人前言不搭后语地卿咕道,“就应该给你带一张山狮皮来——我是说如果想跟你结婚的话。否则就带一只狼也行。”
“可是英格兰共没有狮子。”列宁娜几乎怒吼了。
“即使有狮子,”野蛮人突然恨恨地轻蔑地说下去,“我也担心他们是会坐了直升飞机去射杀,或是用毒气之类的东西去捕猎的;我可决不会干那种事,列宁娜。”他挺了挺胸,鼓起勇气看着她,却看见列宁娜懊恼地,不理解地反盯着他,他狼狈了,更加语无伦次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有一类游戏是很吃力的,但兴趣会使人忘记辛苦。这正是我的感觉。我是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扫地。”
“但是我们这儿有真空除尘器,”列宁娜莫名其妙地说,“哪儿用得着扫地呀!”
“当然用不着,有一类卑微的工作是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的,最低贱的事往往指向最崇高的目标。我想用艰苦卓绝的精神忍受一些压力。你明白吗?”
“但是,既然有了真空除尘器……”
“问题不在这儿。”
“而且除尘器还由爱扑塞隆半白痴使用,”她继续说,“老实说吧,为什么还要……?”
“为什么?为了你,为了你呀。只是为了表示……”
“可是真空除尘器跟狮子能有什么关系?”她越来越气恼了。
“我多爱你呀,列宁娜。”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和盘托出了。
热血涌上了列宁娜的面颊,象征着欢乐的潮水在她的内心猛烈地激荡。“你真的非常爱我吗,约翰?”
“可是我还没有打算说那句话,’哪野蛮人双手手指痛苦地交叉在一起,叫了起来,‘戏要等到……听着,列宁娜,在马尔佩斯,人们是要结婚的。”
“结什么?”怒气又悄悄潜回了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刻他还在胡扯些什么呀?
“‘永远,’他们发出诺言,永远生活在一起。”
“多么可怕的念头!”列宁娜真叫吓坏了。
“用心灵来超越外表的美丑。因为心灵再生的速度超过了血液的衰老。”
“什么?”
“在莎士比亚里是这么说的。若是在神圣的礼仪充分完成之前,你就解开了她童贞的结子……”
“为了福帝的缘故,不要再瞎说了。你的话我可是一句也不懂。开头是什么真空除尘器,然后又是什么结子,你快要把我急疯了。”她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仿佛既害怕他的肉体会从她身边跑掉,又害怕他的。动也会飞走似的。“回答我这个问题:你真的爱我还是不爱我?”
短时间的沉默。然后他以极其轻柔的声音说道:“我爱你胜过世上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她叫道。她非常懊恼,尖指甲竞抠进了他的掌心。“为什么要胡扯些结子、除尘器和狮子什么的,叫我痛苦了好几个星期。”
她松开了他的手——气冲冲地一甩扔掉。
“我要不是那么爱你的话,就要对你大发脾气了。”
她的手臂突然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感到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