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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卡萝兰说。
“随你吧。”妈妈说完,走了。紧接着又回来了,拿上钱包和车钥匙,又出门了。
卡萝兰觉得无聊极了。
她胡乱翻着妈妈正在念的一本书,讲的是一个遥远国家的事。当地的人拿一块白布,用蜡在上面画画,再把画了画的布浸到染料里,然后用蜡在上面画更多的画,重新浸在染料里,最后把布放在热水里煮,把上面的蜡煮掉,拿出来以后就成了一块漂亮的料子。他们这才把这块料子放在火上,一把火烧成灰。卡萝兰觉得这么做简直没道理,她希望那些人做得开心。她还是无聊,妈妈又老是不回来。
卡萝兰把一把椅子推到厨房门边,站在椅子上伸手朝上够。够不着。她跳下椅子,从扫帚柜里拿出一把扫帚,重新爬上椅子,用扫帚朝门框上一扫。
哗啦。她爬下椅子,从地上拾起钥匙,胜利地笑了。接着,她把扫帚倚着墙边放好,走进客厅。
家里人根本不用这间客厅。这里的家具都是从卡萝兰的奶奶那儿继承来的。有一张木头咖啡桌,一张靠墙桌,一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还有一幅油画,画的是一碗水果。卡萝兰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画一碗水果。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这间房子空着。壁炉架上没有小摆设,没有雕像,没有钟,没有一点儿东西让人觉得舒服,想在这间屋子里住。
这是一把老钥匙,黑乎乎的,握在手里冰凉,比别的钥匙凉得多。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门锁发出让人高兴的喀嚓一声,顺顺当当打开了。卡萝兰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听。她知道不应该开这扇门,想听听妈妈回来没有。她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卡萝兰这才伸手握住门把手,一转。门开了。
打开的房门后面是一条黑黢黢的过道,原来的砖墙连影子都瞧不见,好像从来没有那堵墙似的。过道里传来一股冷飕飕的霉味儿,闻着像一种非常非常老、动作非常非常慢的东西。卡萝兰走了进去。
她心想,不知那套空房间是什么样儿一如果这条过道真的通向那儿的话。卡萝兰提心吊胆地沿着过道向前走,总觉得这个地方十分熟悉。脚下铺着地毯,她自己房间里铺的地毯就是这一种;墙纸也是家里用的那种墙纸;过道墙壁上挂着画,和她家里挂在过道上的画一模一样。她知道她这是在什么地方:她在她自个儿的房间里。她哪儿都没去。她摇晃着脑袋,糊涂了。
她盯着墙上的画:不,跟家里挂的并不完全一样。
他们自家过道上的画上面是个男孩子,穿着老式衣服,盯着一串水泡出神。可在这里,他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望着水泡,好像正打算对这些水泡干出什么非常坏的坏事似的。还有他的眼睛,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卡萝兰盯着他的眼睛,使劲琢磨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就在她刚要琢磨出来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卡萝兰?”声音像她的妈妈。
卡萝兰走进厨房,声音就是打这儿来的。一个女人站在厨房里,背对卡萝兰。背影有点像卡萝兰的妈妈,只是……只是,她的皮肤太白,白得像纸一样。
只是,她高了些,瘦了些。只是,她的指头长了些,不停地动弹。指甲是暗红色的,有点卷,尖尖的。
“卡萝兰,”那女人说,“是你吗?”
她转过身来。她的一双眼睛是两只又大又黑的纽扣。
“吃午饭了,卡萝兰。”
“你是谁?”卡萝兰问。
“我是你的另一个妈妈。”女人说,“去告诉你的另一个爸爸,说午饭做得了。”她打开烤箱门。
忽然间,卡萝兰发现自己饿坏了。味道真香啊。
“快去呀。”
卡萝兰沿着过道,朝爸爸书房的方向走。她推开房门。书房里有个男人,坐在键盘前,背对着她。
“你好,”卡萝兰说,“我——我是说,她说午饭做得了。”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是两只纽扣,又大又黑,亮晶晶的。
“你好,卡萝兰。”他说,“我都快饿死了。”
他站起来,和她一块儿走进厨房。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卡萝兰的另一个妈妈端上午餐。一只很大的鸡,烤得黄铮铮的,配着炸马铃薯,煮小青豆。
卡萝兰大口大口吃着。好吃极了。
“我们一直在等你,等了好长时间。”卡萝兰的另一个爸爸说。
“等我?”
“对。”另一个妈妈说,“没有你,这儿不像个家的样子。可我们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的,我们会组成一个非常好的家庭。再来点鸡肉?”
这是卡萝兰吃过的最好吃的烤鸡。她的妈妈有时候也做烤鸡,但鸡总是真空包装,要不就是冻鸡,肉干巴巴的,什么滋味都没有。要是换了卡萝兰的爸爸做菜,他会买真正的鸡,可做法稀奇古怪。比如把鸡放在葡萄酒里炖,往鸡肚子里塞李子,要不就是烤之前涂许多面粉。一般说来,卡萝兰碰都不要碰。
她又来了点鸡肉。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妈妈?”卡萝兰小心地问。
“你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有另一个妈妈。”另一个妈妈说,黑纽扣眼睛一闪一闪的,“吃完午饭以后,你可以在你房间里和老鼠玩一会儿。”
“老鼠?”
“楼上的老鼠。”
卡萝兰只在电视上见过老鼠,从来没有当真见过一只。她巴不得能跟老鼠玩。看来,今天其实过得蛮有意思。
午饭吃完后,她的另一个爸爸妈妈洗碗碟,卡萝兰从过道回她的卧室。她的另一间卧室。
另一间卧室和家里的卧室不一样,比如,它的颜色是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绿色,还带点怪里怪气的粉红。
卡萝兰想明白了,她不喜欢在这间屋子里睡觉。可这间卧室的颜色比她自己的卧室有意思多了。
这里好玩的东西多极了,她一辈子都没见过:拧上发条就能飞的小天使,在卧室里扑腾着,像吓得到处乱飞的麻雀;彩画书,书一动,上面的画就变来变去,动个不停;小小的恐龙脑袋,她一走过,两排牙齿就会叭地一下咬紧。还有一个大玩具盒,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有趣玩具。
有个黑东西飞快地跑过地板,钻进床底下不见了。
卡萝兰跪下来,朝床底下张望。五十只小小的红眼睛瞪着她。
“你们好,”卡萝兰说,“你们是老鼠吗?”
它们从床底下钻出来。外面太亮,它们一个个直眨巴眼睛。它们的毛短短的,黑黑的。长着小红眼睛。
粉红的小爪子和很小很小的手一样。背后拖着一根粉红色的尾巴,上面没长毛,像长长的、光溜溜的虫子。
“你们会说话吗?”她问。
个子最大、毛最黑的老鼠摇摇头。卡萝兰心想,它脸上的笑容真不讨人喜欢。
“那,”卡萝兰问,“你们会什么?”
老鼠们围成一个圈子。
然后,老鼠们玩起了叠罗汉,一些老鼠垫底,另一些爬到它们背上。老鼠们很小心,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最后成了一座金字塔,那只最大的大老鼠站在塔顶。
它们唱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颤巍巍的。
我们有牙齿,我们有尾巴。
我们有尾巴,我们有眼睛。
我们早来了,在你倒下前。
你就瞧着吧,瞧我们站起来。
这首歌不好听。卡萝兰肯定自己以前听过这首歌,或者是另外一首差不多的歌。可她记不起在哪儿听的。
就在这时,金字塔塌下来。老鼠们一哄而散,快极了,一片黑,朝门口跑去。
另一个楼上的疯老头儿站在门口,两手捧着一只黑色的高帽子。老鼠们乱哄哄爬到他身上,扎进他的口袋,溜进他的衬衣,拱上他的裤腿,钻入他的衣领。最大的那只爬上老头儿的肩膀,揪着他长长的灰白色大胡子,一荡,荡过那双又大又黑的纽扣眼睛,跳上老头儿头顶。老头儿把帽子朝头上一扣,大老鼠不见了。
“你好,卡萝兰。”另一个楼上的老头儿说,“我听说你来了。老鼠们该吃饭了,不过你可以跟我上去,瞧它们开饭。想去吗?”
老头儿的纽扣眼睛里一股馋痨劲儿,卡萝兰有点害怕。
“不,谢谢您。”她说,“我要去宅子外面探险。”
老头儿很慢很慢地点点头。卡萝兰听见老鼠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她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听懂它们在说什么。
她沿着过道向外走,她的另一个爸爸和妈妈站在厨房门口,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慢慢地向她招手。
“去外头好好玩。”她的另一个妈妈说。
“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她的另一个爸爸说。
卡萝兰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他们还站在那儿,脸上挂着笑,慢慢地向她招手。卡萝兰走出大门,走下楼梯。
第四章
从外面看,这幢宅子也和她家那幢宅子一模一样。
或者说,差不多一模一样: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的门上挂着许多红红蓝蓝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拼出字来。灯光绕着房门跑,追来追去。
一开一关,灯光跑了一圈又一圈。先拼出一个词:“神奇!”然后变成另一个词:“引人入胜”,最后变成:“辉煌!!!”
太阳很亮,天气很冷,跟她刚刚离开的家一样。后面很有礼貌地轻轻咳了一声。
她转过身。旁边的墙头上蹲着一只大黑猫,正是她在自家园子里见过的那只猫。“下午好。”猫说。
声音很怪,像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响,那些字眼好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只不过是男人的声音,不是小女孩的。
“你好。”卡萝兰说,“我在家里的园子里也见过一只猫,跟你长得很像。你准是……他们这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另一只猫?”
猫摇摇头,“不。”它说,“我才不是什么另一个呢,我就是我。”它一偏脑袋,绿眼睛亮晶晶的,“人到处跑。我们猫不一样,守着一个地方不动窝。懂我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可是,如果你就是我在家里见过的那只猫,你怎么会说话?”
猫跟人不同,没有肩膀。可这只猫却耸了耸肩,先从尾巴梢动起,一下子就到了猫胡子。“我会说话。”
“我们家那儿的猫不会说话。”
“不会?”猫说。
“不会。”卡萝兰说。
猫轻轻一跳,从墙头跳到卡萝兰脚边的草丛里,吓了她一跳。
“唔,这些事,你是专家。”猫冷冷地说,“说到底,我懂什么?我只不过是只猫。”它走开了,脑袋和尾巴高高翘着,傲慢极了。
“回来。”卡萝兰说,“你回来好吗?我错了,对不起。”
猫停下脚步,蹲下,开始细心地洗脸,不理睬卡萝兰。
“我们……你知道,我们可以交朋友。”卡萝兰说。
“我们还可以变成两只品种古怪的非洲大象呢。”
猫说,“可我们没有变成大象。”它扫了卡萝兰一眼,很快加上一句,“至少我没有。”
卡萝兰叹了口气。
“求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卡萝兰问猫,“你瞧,我叫卡萝兰。”
猫慢慢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露出漂亮的粉红色舌头。
“猫没有名字。”它说。
“没有吗?”卡萝兰说。
“没有。”猫说,“告诉你,你们人有名字,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