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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沉沉的雨雪,似乎也突然为这张人间绝色的容颜亮了一亮。
这样的美,不为岁月所摧,不被战火杀戮所污的美。
属于武林第一美人,息大娘的美。
紧紧扶住她的楚楚惊痛地叫了一声:〃城主!〃
穆鸠平勒停马蹄,慌乱地回头,便瞧见息红泪如一朵折断的风花,摇摇飘落着倒在楚楚肩头,一双强睁着的黑漆漆的明眸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血染重衫处,胸前半截连钩狼牙断箭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自昨日金军攻城始,京师内各路民间抗金义士纷起顽抗护国,毁诺城和连云寨也加入了这股力量,历经一日一夜的浴血战斗,无数大宋英雄儿女不顾生死、血染疆场。
息红泪和唐晚词、秦晚晴带领碎云渊姐妹拼死杀敌,唐二娘以身殉国,秦三娘在乱军中失散,她自己也被流矢射中了要害,被穆鸠平和孙雨带人在尸积如山的城下发现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命悬一线。
轿帘轻轻掀开了。
一个暖带轻裘、发束明珠,白衣白袍的贵介公子弯身跨了出来,斯文淡定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他含笑施礼,谦恭儒雅,却让人无端觉得那一身王者霸气不怒自威,锋芒可胜日月
他本来就是个真正的少年王侯,是京城里最年轻,却最有权力的贵胄公子。
现在,他更一手操控着朝堂的大局,左右着天下的命运。
可他偏偏有这么一张好看得要人命的脸。
如果他一心要讨什么人欢喜,就绝对能讨好得了
至少现在,那两个毁诺城的仙子就因他这温柔垂首的一笑而有刹那的不能自已。
但穆鸠平没有给方应看继续用杀死人的笑容蛊惑人间的机会,他向来对那些长得过于漂亮,甚至颠倒众生的男子没有好感,所以他开口就骂:〃此真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小混蛋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此刻我没功夫要你的狗命,快快给爷爷让路!否则爷爷我一枪戳下你那对贼溜溜乱转的招子来!〃
〃我不姓小,我姓方,名应看,号拾舟。〃方应看歪头,微笑,答了穆鸠平一句。
此刻,他眉宇间的雅傲冰寒,再不隐藏。
他的目光转到息红泪身上,露出痛惜的表情,啧啧地摇了摇头:〃唉,战乱无情,刀枪无眼,红消香断有谁怜!?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呔!〃孙鱼忍不住怒喝道:〃姓方的,到底谁才是寇,你自己清楚!〃
〃我只知自古成王败寇,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方应看正色道。
楚楚愤怒地叫道:〃如今金兵已攻下外城,你身为大宋子民,身受皇命诰封,不去领兵抗敌倒也罢了,竟然还勾结金狗打压抗金义军,到底居心何在?!〃
方应看双眼一翻:〃是么?抗金义军在下可是没瞧见,倒只看见几个谋逆造反的乱党。〃
孙鱼闻言,怒极反笑,高声道:〃好,既这样,今天咱们几个乱党就先替皇帝清君侧,斫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方应看嘴角一撇,双手一摊,耸眉道:〃请。〃
一直没再出声的息红泪艰难地说道:〃你左不过。。。。。。是想。。。。。。要我们的命。。。。。。何须多言,只管。。。。。。动手。。。。。。便是。〃
方应看深表赞同地点头道:〃正是。〃
他又转了转眼珠,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现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着的人,是谁?〃
息红泪眸色一动,似乎被一根针扎中了心脏,失血苍白的面上,两酡异样可怖的潮红愈见深泽,使她更显得异常的明艳起来。
方应看没有等她答话,微微一笑:〃是谁呢?是你的丈夫、赫连府少将军赫连春水,还是你的旧情人、九现神龙戚少商?〃
息红泪突然失了神。
是啊,这一刻,自己到底,在思念着谁呢?
江畔谁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依然记得那些个月夜,那些个心语;他的碧剑,他的银枪;他的情喜,和他的心碎
思君如明月。。。。。。
思君。。。。。。
明月。。。。。。
江水涛涛。
何年初照?。。。。。。
息红泪闭上了眼睛,方应看的话语在她耳边清晰地继续:〃可惜,赫连公子带部北上抗敌,生死未卜;戚大当家弃佳人而去,大概也凶多吉少,这个时候,还有谁能陪在大娘身边呢。。。。。。〃
他说得很是动情,很是哀婉,似乎真心真意地为息红泪扼腕痛惜。
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退后了一步,谦和地拱了拱手:
〃我动手了。〃他说。
然后他就真的动手了。
慢慢地出手。
两只手。
左手拳,右手掌。
不是神枪,也不是血剑,更不是他惯用的血河神指,令息红泪身侧左右戒备防范的孙鱼和穆鸠平大大的愕了一愕。
他们没见过方应看这样的出招。
但他们却见过这两个招式。
那一拳,大拙、大巧。
激起了所有的气和力,也祭起了全部的声和势,似乎是生命里一切的穷凶极恶。
那一掌,欲仙、欲死。
如此亮丽夺目、如此五彩缤纷,仙乐袅袅、奇香四溢。
拳是神油爷爷叶神油的〃失手神拳〃,掌是惊涛书生吴其荣的〃活色生香掌〃!
孙鱼和穆鸠平震怖得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了出来。
他们已情知不妙。他们却没想到方应看使出了这样的两招当世两大高手的绝招他是怎么学会的?曾效命蔡京的叶神油和追随雷纯的吴其荣都成了他的人?他的武功到底到了怎样深不可测的地步?
孙鱼比穆鸠平更想深了一层,他还想到了一个曾在月夜独战几大高手的狂人,一个战神除了关七,还有什么人能将别人的绝招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方应看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真的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息红泪屏息以待。
方应看甫一出招,她就知道没有闪避的余地了。
她负伤太重,已再聚不起半分真气去抵御他的杀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拳一掌分向孙鱼和穆鸠平攻去。
拳风和掌劲已到眼前,孙鱼横剑当胸,穆鸠平挺枪直立,几乎同时大吼了一声。
他们已准备好拼尽全力去硬接这两招。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阴影,他们却没有半丝畏惧和退缩。
〃死也要死得壮烈!〃孙鱼暗忖。
〃跟他娘的拼了!〃穆鸠平想。
他们闭上眼睛,挥出了自己的武器,迎向了那霹雳雷霆的杀招。
风声啸呖,杀气凛冽的拳与掌击在剑和枪上,震得他们一阵气血翻涌,几乎从马上摔下去,却没有想像中那般犀利。
孙鱼和穆鸠平眼前一黑,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听到了两声不知什么物什〃叮当〃坠地的声音。
方应看的脸色刷地白了。
水色潋滟的眸中燃起了两点怨毒的冷焰:
〃顾惜朝!是你!又是你!总是你!〃他控制不住地狂怒嘶吼起来。
一袭青衫人影似是被风雪吹落的一般,飞掠飘立于正前,衣袖轻卷,收回了落在薄雪泥泞间的两柄银色小斧。
那一掠的瞬间,明亮的斧光在方应看的眼里映出一张绝尘得人间而不人烟,清秀得比江月更江南的容颜。
方应看连接长长地吐纳了几口气,以平复他波动得近乎怨毒的愤怒情绪。
但不可否认,在极度怨怒之中,却有一丝奇异的酸酸的感觉,再一次泛了上来。
有惊艳,有嫉妒,也有怨毒
顾,惜,朝。
人冷,眸利。
清冷如雪。
孤傲如冰。
在孤芳自赏的时候他就是那一支孤芳,在凌厉湛然的时候他就是那一种凌厉。
拈斧,立眉,煞然的傲。
傲得煞然。
不可折。
方应看突然生起了很厌恶很反感的心思。
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大概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一个人希望另一个人死,也不必什么特殊的理由。
也许只是某一刻,突然见了风雪里青衫寥落的他,冷傲如斯、孤清如许,然后便不自觉地嫉妒他的孤清,怨毒他的冷傲既生瑜,何生亮?
这世上怎么竟然还有这样卓绝的男子,比自己还清,比自己还傲!
莫名讨厌这样的清傲,莫名希望这样的他死!
当然,这也许只是也许,谁也不知道,方应看此刻为什么,特别希望顾惜朝死。
就像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希望折损无情、征服无情、得到无情人在梅影里的无情,寂然端坐的无情,风过落花沾衣,拂去一身尘寰,还带一袖幽香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来抵消,自己那一刻的心动,那一刻的心颤,那一刻的情欲,那一刻的罪孽?。。。。。。
〃他们不能死。〃
顾惜朝将小斧慢慢收回腰间的布袋,目色深幽地看向方应看:〃我答应过他。〃
34、
〃想不到顾公子竟是如此守信用的人。〃
方应看好像很有感触地叹了一声:〃不过,若是遵从故人的遗言又另当别论。〃
此言一出,息红泪穆鸠平孙鱼等均是惊愕不已,一时间都为他们共同挂牵的那个人的生死担忧起来。
顾惜朝却似是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不为所动地伸手朝旁侧一指:〃在下回请小侯爷喝一杯茶。〃
方应看应声望去,却见路旁那破败的酒肆外闲搁着的一张旧损木桌上,不知何时竟放上了一个粗瓷茶杯。
〃什么意思?〃方应看迟疑了一下。
〃这茶,名为红梅素雪。〃顾惜朝深深地看着他,语气清幽:〃六扇门里曾经有一个人教过顾某煮这样的一道茶。〃
方应看眉心突地一跳,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搬,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听顾惜朝继续说下去:〃此为梅瓣雪水,要以傲然之人清泪相佐,并用伤情之人心血为引〃
他顿了一顿,喟然叹息道:〃在下尚且有过与无情共品此茶的时候,而小侯爷你,却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听到这里,那纯白骄矜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方应看没有隐藏他的恼,他的怨,他的憾在顾惜朝面前,他不必隐藏,也无法隐藏。
默默伫立片刻后,方应看走过去端起了那茶杯。
杯中无茶,只有雪,白得煞眼,白得触目。
方应看出神地看着,仿佛那杯里装的是千载江山万丈红尘,是一个江湖整个天下。
他紧紧地握住茶杯,杯中的冰雪也就随之迅速地消融了,渐渐化成沸腾的热水,扑扑地涌起水雾,模糊了他的双眼,令他仿似看见了曾经那一个白衣寂坐的人,往杯中滴落着的泪水,和着冰凉晶莹的雪水,当真,黯然伤魂。。。。。。
〃这就是红梅素雪?〃半晌,方应看才抬起了头:〃水已沸了,血泪又在哪里?〃
〃确实不是。〃顾惜朝说,〃还差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情人之泪就在小侯爷的心里,至于血〃
他突然衣袖一扬,朝酒肆的方向挥了一挥。
方应看的眼色亦随之骤然金了一金、碧了一碧
〃顾兄好快的出手!〃他既惊疑又心悦诚服地说了一句。
眨眼间,他手中杯内沸腾的雪水里已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