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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没有答话。
于是方应看自己给自己再斟了一杯茶,慨叹道:〃这还是那年在皇宫御花园里的那株长蕊绿萼上采下的梅瓣雪水么?好象当日小弟也有出力帮成兄采集,不想直到今日才有缘品茗。〃
〃江山依旧,人事已非,唯剩孤月照青山。〃无情微阂上双目:〃当年的事,成某已不大记得了。〃
〃哦?〃方应看扬起秀气的眉峰:〃不随众芳,唯伴雪影。傲雪而立,不落凡尘。不慕春露,孤芳清远。不恋春融,独御严寒那日弟咏的是梅,喻的是兄成兄莫非都不记得了么。〃
他有些自嘲,有些幽怨,有些负气地低笑了一笑:〃成兄竟不记得了。〃
他是不是一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人?
可这一刻,他却是一个,至少很像是一个偏偏被负了的人。
无情为之动容。
为这一句话动了容。
他不由抬头。
抬头就望见方应看那双很是无奈、很是痛楚,又真的很是深情的眼眸,写满了萧瑟和凄寒,突的让他好生疼痛,好生酸楚。
月下,雪中,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坐着,对望着。
他们心里都同时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种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算不算得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世间有多少人,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既渴且慕的幸福,为自己的心放纵一次,为自己的情肆意一回?
你呢?我呢?他们呢?
良久,无情摇了摇头:〃至香雪海,红英绿萼,纵是再好的花,也有落尽的时候。〃
他将目光转向身侧阑干后的一方小池中,接道:〃冬梅也好,夏莲也罢,总不能保得一世芳荣。怒放得越盛,衰败得越快,练达通透的是花,执迷不悟的是人。〃
方应看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池中几株折顿枯萎得只剩下一抹黝黑干瘦的残枝,抿唇思索了一下,长身站了起来。
〃天命为什么不能更改?〃他哼了一声:〃我偏不信天!只要反了这天,覆了这地,何愁不能教冬开莲花,夏降雪雨,连落下的日头我都要唤它回来!〃
他跨步走到阑干边,笑了。
带着任性的孩子气地,随和地笑着说:〃你不信,我马上做给你看。〃
谁能相信方小侯爷能说出这句话来。
谁敢相信方应看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无情相信。
他不得不相信,因为他已经立刻亲眼看到了。
方应看已仿佛骤然进入了一种入定般的状态。
瞑目端然立在雪夜中,穿着一身白衣白袍的方小侯爷,眉目姣好,轮廓绝美,纯洁得近乎圣洁,安静得近乎宁谧。
如一个娇羞处子,如一只静止的鸟,如一朵净土莲花。
美得有点可爱。
傲得带点纯真。
然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瞳已变为金色。
妖艳的金,妖媚的金,妖娆的金。
双手呈半弧,徐徐扬起。
他的动作明明很缓很慢,但手挥过之处,手影却仍留着并没有消退直至双手手背合一并在头顶。
这时候的他,十指间焕五色光芒,每束光芒再焕五色,如此繁复翻转,生生不息,终至全身绽放出万语不能言其一的绚色奇晖。
无情也不禁为眼前这个奇景而夺了心神可更让他震异的是那池中的景象:
那败落的莲枝,瞬间饱满充盈,盘盘而生,亭亭而立,茎间闪出一点粉色,又在刹那间涨硕迸裂,竟开出了一朵朱蕊粉光的红莲!
双头红药,并蒂芳莲!
无情眼中泛起一道奇异的光彩,似为这不可思议的幻象神荡魄凝、黯然销魂。
他怔视了半晌,终于失声喊了出来:〃这。。。。。。这就是山字经秘法?!〃
方应看应声收功。
彩色光环倏然自他身边消失,随之莲花枯顿消失,莲枝败断湮灭。
池中恢复了原来的深冷幽暗。
良久,良久。
〃没想到你真的已练成了。〃无情滋滋抽抽地深吸了一口气:〃只怕天下已难有人是你之敌。〃
他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蒙上了森森寒意,冷然道:〃你用血河神剑试探过王小石,又凭忍辱神功杀伤了无梦女,我一直奇怪,以雷媚的武功和心机,不会那么容易几乎不能反抗地就被人用白愁飞的惊神指所杀,现在看来,你才是暗中将她向死境推了一把的人如此想必她的伤心箭诀也早已落在你手上了罢。我不得不怀疑,方巨侠的失踪,是否也与你多少脱不了干系。〃
方应看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
他无可无不可地转过身子,重新坐了下来:〃我们继续喝茶。〃
无情轻叹道:〃你功成之前,尚可韬光养晦,引而不发,如今已是控制不住的毕露锋芒了。〃
方应看脸色微微一变。
此时无情却已微微弯身,皱起眉头捂住了胸口。
仿佛很疼,很痛,很辛苦的样子。
当日天宁万寿寺受方应看一指的旧患故疾本已久未发作,居然在这时克制不住地暴发出来。
亦或是,他突然感觉了一种令他惶乱和压逼的巨大力量那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惶乱与压逼。
那正是来自眼前的这个人,那种绝对的、激烈的,狂热的、不惜一切的掠夺,无所匹敌的力量。
人世间有这样的力量么。
如果有,那是毁灭的力量,还是守护的力量?是爱的力量,还是恨的力量?
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是不是就因为人总是喜欢爱慕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吧。
也许邪恶的人都会羡慕正直,黑暗中的人都会向往光明,所以才会如此不顾一切的迷恋
反之,是不是也一样?
方应看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去。
可无情已将轮椅往后退了两尺。
转眼,已经退出了水阁。
18、
〃你要走了?〃方应看不无遗憾地喊了一声。
〃你我喝的不该是同一壶茶。〃无情不打算再回头。
〃既然不肯陪我喝茶,可否答我三个问题还我的人情?〃方应看扬声喊了一句。
无情的背影一顿,终于停住了。
〃告诉我,〃方应看缓缓站起身来:〃你有没有因为什么动过心?〃
〃没有。不会。〃无情淡淡地答道。
〃你心里除了对天下人的责任、忠义和慈悲就没有再放着别的什么?〃方应看向前踏了一步,声音明显有些涩了。
无情静默一下,仍是清楚地答了他:〃没有。〃
方应看脸色一白,苦笑着说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这辈子有没有说过违心的假话?〃
这次无情想也没想,很快地答了一个字:
〃有。〃
方应看眉心一跳,寂然地垂下双手,一分黯然两分疲惫三分凄楚四分无望地低低再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
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
他并不指望会有答案。
无情在雪中瑟了瑟了肩头,轻轻说了一句:
〃方才。〃
然后他走。
不以为意那个身后静立的人到底听到了没有。
雪已层积。
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火墙。
围着中军大帐方圆几十丈处的火墙。
火焰冲天,熊熊而起,经久不息。
王小石已经明白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森冷感觉来自何处了。
他们,已中伏。
第一拨银盔铁甲包围上来的金兵已被他们杀退,可火墙后的强弓劲弩和更多敌兵蓄势待发,密不透风地阻截着这干热血汉子。
网已收。
他们正在网中。
唐宝牛、方恨少、何小河和张炭等各守一方,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方才那一场血光四射,鲜血横溅,暴怒的的弟兄们已杀红了眼,见敌就砍,逢人就劈,手底已再不留情。
杀敌真是快意。
以一当十,以一当百还能否当得了千,当得了万?
王小石仍不曾动容,但在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杨无邪动了动嘴角,却终于没有出声。他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管,同道兄弟的军师,他是智囊,却不是马首
他和大家一样,只以王楼主马首是瞻。
王小石没有说撤,他就不会后退。王小石没有出手,他就不会妄动。
所以他跟着王小石一步,一步,笔直地,坚定地往大帐的方向走。
他也和王小石一样,感觉到了那股来自大帐中的气道:
杀气、霸气、寒气。
忽明忽灭。忽隐忽现。
时而浓,时而空这是什么气道?
怎么能有这样的一股气道?!
王小石也怀着这个疑问,沉实前行。
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周遭的危险都不能使他动意只有那顶大帐才是他的目标,是他的心神所聚。
他大步地跨了进去。
他跨进大元帅完颜宗望的中军大帐。
他轻轻地〃呀〃了一声。
〃你是谁?〃后面跟上来的何小河已经尖声直直地问了出来。
〃你问我是谁?!〃帐中的人似带着些须诧异,复而清明一笑:〃似僧有发,似俗脱尘。做梦中梦,悟身外身。〃
此际,这人的白衣白发随着帐外带入的朔风飞扬而起,竟是诡异的动人,幽深的绝美。
笑容是空的,目色是空的,他的人也是空的。
净、白,若、空。
让看见他的人,眼里和心里也都同时白了一白,空了一空。
〃是你。〃王小石不徐不急地说了一句。
并不带半分惊奇和诧异,而是说得很淡定,很随意。
于是沐天名也很淡定很随意地笑了一笑:〃自然是我。〃
后面的话由他身侧伫立的的洛远山替他说了下去:〃姚平仲所率三千突袭金营的宋军今日是要将性命都搁在这儿了,至于各位,既然是江湖人,抗着江湖旗,则由我和我家公子用江湖的手段来料理王楼主以为如何呢。〃
他带着永远不变的,令人感觉温暖和信赖的笑容,很真挚,也很诚恳地把以上这段话娓娓说完。
〃管你是谁?!〃唐宝牛破空吼了一嗓子:〃你奶奶的,就凭你们两个人想放倒我们?有种的就叫外面那些贼头贼脑以多欺少的女真蛮子都滚远点,让你爷爷我放开手脚来收拾你们两!〃
沐天名保持着优雅而恭谦的微笑,耐心听他骂完,便悠悠阂上眼睛,不声不响地往正中靠椅上坐了下来。
他,坐,下。
他一坐下,洛远山就已经出手。
唐宝牛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洛远山的出手,就被一阵刚劲猛烈的罡风扫得摇晃了两下。
他马上退后,聚气,出招抵挡
他的反应不算慢,简直算得上是很快。
但他一出招便仍是低低惊呼了一声。
错了!
他挡错了!
洛远山的袖风根本不是攻向他而来!
那挟风雷之势的袖风真气汹涌绵长,攻向一个看起来最不具备迎战的姿态的人:
〃童叟无欺〃杨无邪。
看起来根本没打算抵挡,好象也没有办法去抵挡的杨无邪。
幸好只是看起来。
因为杨无邪已然出招。
他的招式是一柄刀。
一柄一尺三寸的短刀。
刀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