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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视他,然后,微微抬手,等待在虚空中。
燕凛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向他。
思念太过长远,相逢太过突然,最先的反应居然不是狂喜,不是热烈而快乐地飞奔向他,而是怀疑,这只是思念太过的一场梦。
于是,有些迟疑,有些迷茫,说话的声音总是轻的,行走的步子总是慢地,仿佛怕着力气略用大一些,这梦便醒了。
他走过去,那人一直在,不曾消失在夜色里,不曾融化在水波中,这场美梦,如此清晰而持久。
他伸手,拉住那在虚空中等待着他,仿佛已经很久很久地手,任由那手上轻轻一拉,步上桥头那两节白石台阶,走上了这小小的竹桥。
晚风拂过,带起御河水中几许涟漪,星月灯影,便在四下悄然融化开来。
这不是梦,他知道了。他真地来了,在他完全没有料到,丝毫没有准备的时候。
在这个梦一般的夜晚,他手上握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人已经到了身前,他却依然没有松开自己握着的手。
那只手修长美好,温暖有力。这几年来,每回相见,他总是不自禁地,想要握住这只手。
当年,他亲自送他出宫门。
离别之时。他已准备好忍受永世不得相见的苦痛,并愿用未来的整个生命去思念和回忆。
然而,没过多久,他收到了他地信。
信上,其实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
我治好了。
不止是治好了伤。治好了病,不止是可以行走如常,已经武功尽复,甚至连那已经断了的手,也恢复了。
那是绝无可能的奇迹,不,或许说,应该是神迹。
而燕凛甚至来不及惊。来不及喜,来不及去思考和惊叹这神迹,他只是立刻飞奔向信上所说的地方。
他地容相回来了,就在那里。
在那里,等着他。
至今,燕凛仍无法回忆起,自己在一眼看到风华如昔的容相时,心中翻涌的是怎样的欢喜和激|情。
这么几年,他一直想,一直想。总是想不起来,他总觉得,那时候,自己一定是处于疯狂的状态中的。说过的,想过的,做过地,许多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
记得的,只是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喊,一直一直,一直叫着。那么巨大的惊与喜溢满了心房,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词来表示这样的欢喜,所以只能用最原始最单纯的叫声来渲泄。
他甚至不知道对这样不可思议的神迹,应该有震惊和不解,惊疑和思虑。欢喜和快乐占有了一切。再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空间给理智来思考。
他冲向容谦,他象个疯子一样。抓住那本来应该不存在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可以把普通人的手生生折断。
他贪婪地把那人从头看到脚,手忙脚乱地扯了他地衣服,要亲眼确认那遍布伤痛的身体真的已恢复了一切的活力和生机。
他一直颤抖,他语不成声,他一直一直在问,你是怎么好地,你是怎么好的,你是真的好了吗?
而容谦只是微笑着纵容他的胡闹,忍耐他的疯狂,由着他粗手粗脚,完全不懂控制力道地拉拉扯扯检查又检查。同时用最温柔的姿式拥抱他,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他。
容谦一直在回答,尽管对于自己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他总是说地语焉不详。
但是那个时候,燕凛已经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了。如果容谦说,我对老天喊了一嗓子,快治好我,于是老天就治好了我,燕凛也没准会立刻点头,并懊悔没有早点对老天大喊大叫。容谦说什么,他听什么,其实容谦到底说了什么,他也都不甚明白。
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是那一句又一句,重复着的声音:“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他用了多长时间,才真的确定他地容相好了,他用了多长时间,才终于肯相信,这不是一场幻梦。
然后,他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这是天大地喜事,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奇迹,这是他恨不得用自己地一切来交换的神迹,然而,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欢笑,他只是痛哭。
他不记得他是帝王,他不记得他长大了,他不记得,他是个有担当有胆色的男人,他不记得所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训诫,他只是死死抓住容谦,痛哭失声。
即使当初送容谦离去的时候,容谦一再保证说可以完全治好,他也从不敢真的相信,容谦的身体可以恢复到这种程度。在他自己的设想中,容谦能象普通人一样,甚至是比普通人稍稍迟钝困难一点,但基本上不会有明显的残疾状况,可以行走自如,不用一直一直承受痛楚,就已经是很大的奢望了。
而今,当治疗效果,以完全超乎想象的完美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不懂得狂喜,竟只能落泪。
第三百九十五章 神迹莫问
容谦身上变化极大,惟恐直接相见,对燕凛的冲击太大,所以才先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可以在心理上做好准备。然而,当真的见到了他的容相,完美无缺地站在自己眼前时,燕凛依然是不知所以,痴颠如狂。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懂得抓着容谦痛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记得,自己会笑,自己懂得欢喜,才会有了一种,便是此刻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的释然和幸福。
在容谦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留着容谦在宫中,不肯放他走。虽然从他的失眠症渐渐好转后,容谦便已不再需要夜夜与他共枕而眠了,但这次回来,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容谦又不得不整夜整夜陪着他。而他,就整夜不睡,只是抓着容谦的手,还是一次又一次查看容谦身上的其他伤残之处。
再过了好些日子,他才慢慢能在他身边睡了,却又一回回从梦中惊醒过来,复又死死拉着容谦的手,确认那确实存在,才能安下心来。
一次又一次,总是害怕一梦醒来,张开眼,一切又回到从前。
依然是残缺的手臂,依然是苦痛的身体,依然是他亲口下令造成的痛楚,依然是他任性胡为惹来后果。
幸好,幸好,一切美好都是真的,那些恐怖的噩梦,从来没有成真。幸好,幸好,容相以极大的包容和忍耐,接受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这么,这么……无比荒唐的胡闹。
容谦任由他纠缠,任由他骚扰,任由他一次次永无休止地提问:“你是真地好了吗?”然后一次次温和地回答,态度如最初时一样平静温柔。
再后来。从不信神信佛信命运的燕凛,悄悄地谢了天地,谢尽了心中所知道一切神佛。他甚至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对着苍穹大地,深深叩拜下去。这个有着绝对权力和尊贵的君王,以一种卑微的,感恩地姿态,将整个身体。深深向下伏拜,感激那冥冥中掌握一切的命运
得以治愈的,其实不止是容谦的身体,还有他自己。
在他的心深处,一直有一个伤口,深不见底,痛不可当,一年又一年,流脓溃烂,惨不忍睹。
然而。为了不让容谦为他有更多的担心,所以他掩了心口,任它流脓,长蛆。夜夜悲鸣,不理不问不听不顾,只当作那里没有伤。
在那样漫长的折磨里,他看着容谦受尽痛不可当的苦,而比痛更痛地,却是他的无能为力。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时间一长。习惯了麻木了,便好似他的心中从未有过伤口一般。只有他知道,一直一直,有的,那伤口,一直一直在那里。
许多年前。从他决定了要伤害容谦之前。他便已先伤了自己。从他亲口下了命令要凌迟时,便已先凌迟了自己。这些年来。点点滴滴,那一处伤,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连他自己,都已不再指望有伤好之日。
他从来就知道,自己将永远不得解脱。除非是天降奇迹,容相好了,他才可能看到希望。而这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寄望的奇迹,竟然真的,发生在了眼前。
容谦回来了。伴着他的每一天,每一日,燕凛其实都有身在幻梦中的感觉。
日日夜夜,容谦大大方方地留在皇宫里陪着燕凛,既不规避旁人,也不遮掩自己现在这匪夷所思的身体恢复情况。
既然决定了要回来,他自也是不打算躲躲藏藏,一辈子让燕凛陪着他左支右绌,好像他和他之间,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行径,有什么是见不得光地勾当。
宫中人多嘴杂,认得他的人又多,事情早晚是不可能保密的。然而,容谦不让燕凛把自己恢复如初,悄然归来的消息正式宣布出来。
容谦其实是极不喜欢说谎地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朋友,部属,熟人,就更不愿意虚言应对。只是,在他身上发生的奇迹如此震人心魄,就算看出容谦不想细说这些事,只怕仍会有人仗着彼此的熟悉,仗着旧日的情份,一次次来探他的口风,来打听究竟。
他没办法说得太清楚,也实在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向人解说什么,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似燕凛这样,全不介意那些含含糊糊的解释,由着他用一两句风公子的师门确有夺天地之造化地医术,就能糊弄过去的。而只要燕凛一天不正式宣布,朝中臣子,宫中后妃知道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也就不能来拜访看望他。
在他们的周围,总有皇宫里的宫女下人们,尤其是以前曾服侍过伤重的容谦的宫人们,用震惊,不解,迷茫,疑惑,甚至是看妖怪地眼神,悄悄打量着容谦。不管容谦走到哪里,总会有人躲得老远,死死地盯着他,就连封长清和史靖园,也免不了不时面露异色,神情古怪。
如果换了是燕凛,被下人如此窥看,只怕早就要翻脸杀人,杀鸡儆猴了。但容谦却更能体谅世人对不能理解之事地惊疑之心,对这一切都尽量忍耐包容。
容谦不介意,但燕凛却很介意。他不能忍受,以后无论容谦到哪里,都被人在人前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在人后,用各种乱七八糟地想法看法来猜测议论。最初的激动刚刚过去,他便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是必须要有个交待,有个说明的。他的容相,绝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别的人,他的容相,应该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阳光下的任何地方。
这件事情当然是无法解释地。但是无法解释,却并难不倒燕凛这个皇帝。
民间朝中宫里,很快就开始流传一种奇怪的说法。
燕国是天命所选定要一统天下的强国,所有燕国重要的人物,也便都受着天上神灵的护持保佑。容国公因是燕国擎天之柱。为国操劳多年,以致病骨支离,得神佛佑护,病去伤消,复健如昔。
燕国上下,也是吉兆频出。什么什么河里有白龟浮出来,龟壳上带着天生而成地字迹,声明神灵要护佑燕国的良臣。什么什么惊雷之后,高山上忽然出现石碑,碑上刻着天书,写着上天要如何如何保护燕国的君臣……多少名山庙宇的高僧名道,也都先后声称得悉天机,神明出手救护治疗了燕国最大的功臣!
这种话,不管你信不信,你也是绝对没法否认的。整件事情,都已经给抬高到燕国是否受上天眷顾这种高度了,燕国之内。又有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跑出来跟皇帝叫板,说上天其实对燕国也并不怎么青睐?
而容谦如今的身体状况,又确实是让所有知道他曾经的伤势。曾经地残疾的人都不能不承认这是神迹的,因此,哪怕是敌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