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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睡?”柳恒微微皱眉。
“自进了城,我们这些当兵的还能轮班歇一歇,殿下却连口气也喘不过来,就要安排城中空虚的防卫,安抚城里的百姓,在城内调集寻找大夫,又要尝试在城里筹措粮草,忙了很久,才有空歇歇,所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柳恒默默的点点头,也不说话,跟着士兵,一直走到被抢掠得空空如也的太守府,在后面的卧房外,看到了两个仍强打精神守在门前的士兵,轻轻的挥挥手,让自己带来的人与他们换了防,自己才小心的推门进去。
房里秦旭飞仍然安睡,竟似全然不知道好友的到来。
柳恒慢慢走到床边,看着秦旭飞那明显削瘦的面容。
这些日子,太忙太累。他人瘦得特别厉害,整张脸的轮廊便深了许多,五官犹如刀砍斧削般深刻。
柳恒慢慢的坐下,看着秦旭飞满脸那没空打理的胡子渣,看着秦旭飞身上随便包扎的四五处伤口,心中一阵难过。
这段日子,他们真是太难了。
看起来是连场胜仗,总是以少胜多,勇武善战之名,足以称誉天下,然而,柳恒深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仗仗以寡击众,只能说明,在大的战略层次,他们一直处于下风。次次以少胜多,说穿了,全是仗着骑兵快捷,仗着秦旭飞的武功,和他们这支军队百战之身打磨出来的志魄。
然而,从来奇不胜正,奇计偶一为之,或可称善,却怎能总是这种打法?
运气再好,赌桌之上,也总有失手的那一天。而他们现在的赌法,是只要输一次,便会万劫不复的。
好好一支军队,怎能总让主帅去冲锋陷阵?可是,这不是因为贪功,不是因为要炫耀勇武,而只是因为无奈。
四国大举进击秦国,总共八十多万的兵马,而他们手里,满打满算,也才十来万人。
除了燕国,各国都是分兵进击,每过一处,多是烧杀掳掠,他们虽然想稳扎稳打,慢慢前进,一步步赶走这些异国军队,奈何明知百姓奇苦不堪,又实在不能安心缓缓图之。
只好将精锐分兵进袭,只好不断以少击众,去阻挠各方军队。要不是他们这支军队确实足够强悍,将领们也个个出色。以这种孤注一掷的战法,他们早就让敌军们围歼追打,个个击破了。
他们人手太少。且很难得到补充。秦国本地的青壮,几乎都让秦王征进军队了。秦王倒是很肯让军队和秦旭飞协手合作。甚至合并。不过,这个时候……
秦旭飞自己又哪里敢让秦王的心腹将领,带兵进入自己军中。
不敢指望他们帮忙,只要不被他们扯后腿,只要他们能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粮草辎重。秦旭飞就很满足了。
然而,就连这个,秦旭飞也得不到。各地的辎重粮草一直跟不上,很多时候,因为粮草问题,秦旭飞不得不放弃全军袭进的战略,而只能选择少数精兵快马奇袭。
毕竟自从秦旭飞连打胜仗之后,各国的军队作风就更加残暴疯狂了,以前他们占领了一地。只是抢掠,而现在,几乎就是屠城了。拿走一切能拿走的。拿不走的全烧掉,在秦国的土地上。对秦国的军队实行坚壁清野。秦旭飞一路攻来。不断夺回被各国所占的城池,却凑不到足够的粮草。不是幸存的百姓不愿意给。而是他们已经一穷二白。为了能让战至重伤昏迷,难进水米的伤兵,多一分机会活下来,年轻的女人甚至忍着羞耻,狠心抛下还在哺|乳的亲儿,挤出自己的奶水来喂他们,却无法从家中见底的米缸里,再找出一瓢白米,来给他们这支军队。
没有被占领的城池,还在秦王控制之下的地域,粮食固然是有的,但要通过各国的封锁,送到秦旭飞这边来,自然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就算有机会办到,秦王会不会愿意投下大批军力,付出偌大牺牲,来给自己最害怕的三弟送粮食呢?
无论如何,秦旭飞可不敢做这个指望。好在现在前线吃紧,就算秦王想拖他们后腿,让他们消耗更多实力,也不敢明来。粮草不济,秦旭飞就敢提剑杀人,他杀人,秦王也不会出头为被杀的官员讨什么公道。
怒砍了好几个地方官员之后,他们总算有了断断续续的后勤保障,但是一直是捉襟见肘,种种不足。
所以,一次又一次,他们被逼得不能不以少量的军力去打最艰苦的战争。军士们能撑到这个地步,不止是因为他们是无数次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百战精兵,也是因为,他们的主帅,他们的将军,做得让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
每一场战役,主帅总是冲在最前方,最大的危险,主帅总是担当得最多。局势逼得秦旭飞不得不一次次亲身上战场,从头到尾,承担起整个正面攻击的压力。
在一次次不可思议的胜利里,一回回超负荷的征战中,他完全是以个人的勇武和威信,在保持着军队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小兵们不懂什么主帅不应该冲锋陷阵的道理,他们更多的只是以主帅的行为,来判断自己卖命值不值,该不该罢了……
只是,再强的人,也只是个人,而不是神。力总有竭时,这样一直紧绷着撑下去……
柳恒深深叹息,却只觉无能为力。
这样一刻不停的征战,一刻不停的奔波,对个人,以及对整支军队的负担,都太大了,但他们却偏偏不得不为。
现在秦国的军队,怎么会如此无能,如此没用?就算当年,举国精锐都被挡在了国门之外,楚国之内,可这几年下来,秦王也一直征召壮丁,为什么就练不出一点象样的兵?
为何只要异国军队一打,他们不是弃城而走,就是溃散奔逃,怎么连多撑几天,为他们分担些压力,都做不到呢!
他们这支军队,四方奔走,到处救亡,竟是一刻的休息都不可得。
这回秦旭飞为什么仅以八百骑奔袭四天来攻颖城,还不是当初在与最精锐善战的吴国大军做战时,却收到了颖城的告急文书,声称若无军来援,数日颖城必破,而依照如今卫军的行事准则来看,若是破城,必然在三五天内,将满城劫掠一空,再屠戮烧毁。这就是近十万的百姓遭殃啊。
所以秦旭飞才刚把吴军击破,就在战场上大喝:“可还有能战之士,可还有敢死之人?”
那些勇悍的军士们,挣扎着在血泊里站起,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秦旭飞咬着牙,红着眼,挑了又挑,才只能挑了不足九百勉强没有重伤,且足够强悍坚定的士卒,由他亲自带领着急行四日,直破一城。
看起来,他是算准了一切,算准了卫军破城后,必会分出最大的主力军队向京城前进,算准了卫军知道他们只有八百人,且十分疲惫,必会全军出城应战,算准了用他自己当饵,没有人抗拒得了这个诱惑。
是啊,又是一场奇迹般的胜利,又是一场足以流传后世的佳话,可那又如何呢?难道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行险?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带着那些为国家流尽了血和汗的勇士们,来苦战,来赴死,看着他们被敌人的刀山剑林砍得血肉模糊,看着他们被敌人的擂木滚石,打得肢体不全。
当日以死士绝杀之术,逼得陈军放弃攻秦,全军退回国内,可是那五百勇士,活下来的不过二三十人。
今日以九百骑建惊世之功,可是,最后存活的,也只得二百二十七人罢了!
一次又一次,亲手送他们去死的秦旭飞,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这样沉重的负担,他还能撑到几时?
柳恒只觉心中悲痛,怔怔坐在秦旭飞床边发呆,门外却响起压低声音的传报:“柳将军,有军报……”
柳恒起身,开门,接过军报,翻开一看,初是一愣,后是愤然低哼一声。
身后传来一声虚弱但清晰的呼唤:“阿恒,什么事?”
柳恒转身:“你早醒了?”
秦旭飞笑一笑,不说什么。久经沙场的他,自有一种奇异的感知能力,就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在本能的感知外界。知道有着熟悉气息的朋友来到了身边,他可以照样继续沉睡不起,可只要外头发生任何一点细微的变故,他就能立刻感应,即时醒来。
对于一位将领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好习惯吧,至少不怕被偷营劫寨,不怕被刺杀。
柳恒走近过去,把军报递过:“真不明白,我们才被关在国门外几年啊,国内的军队怎么就无能至此、这事,你再不能管了。否则你不让敌人杀死,也得让自己人活活累死。”
秦旭飞默默的接过来,翻开一看,苦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外头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事?”秦旭飞抬高声音问。
“报,江宁道总管急信求援。”
“报,永定城飞书告急……”
“报,静水关已被燕军围困,主将派心腹突围而出,来我军求援,此刻已在城外等待……”
“报……”
柳恒脸色渐渐铁青,咬牙切齿,恨道:“这帮窝囊废。”
秦旭飞闭上眼,过了一会,才长叹了一声。
“静水关,永定城,一西一北,但都是京城屏障。江宁道直通着京中漕运……若是尽破,他们就可以挥军直逼京师。阿恒,那是国家根本之地,祖宗宗庙所在,我如何能够不管。”
第二百三十八章 楚人方氏
祁士杰领兵在漫天风雨中行进着。
人人又冷又累,疲乏欲死,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要停下来。
秦旭飞以少量的兵力将卫军击溃四散,却根本没有力量去追捕围捉。而那些一路逃亡的卫军,必然会以烧杀掳掠作为他们补给生存的手段。
他们这些后到的军队,必须肩负起清扫的任务,早一天击破一股溃军,也许就可以多救许多乡野间百姓的性命。
被杀光屠尽的乡村民居,被放火烧毁之后的残屋灰烬……这样残酷的情形,他们已经目睹了无数次了,心中直如油煎火燎。
就算拥有天下最强悍的军队又如何,就算连战连胜,从无败绩又如何?他们倾尽全力,也不过只是让灾难减轻一点点而已。保住了大半个颖城的百姓,却又遗祸于这些乡野村居的可怜人。
祁士杰催马行进,脸色沉肃,直到前方有斥候来报:“将军,我们发现了几个难民。”
祁士杰略微有些奇怪。这种常规之事,哪里还需要前方的斥候特意来报。
“指引他们去颖城附近暂时安身就是。”
“将军,他们说,他们遇上过我们正在追索的那支卫国溃兵,而且……”斥候的声音也有些怪异:“他们说,那些卫国溃兵,全让他们的人给杀了。”
祁士杰一惊:“他们有多少人?”
“我们碰上的只有两人,自称是出来探路的。他们说,他们一行不到二十人,因为下雨,又不熟这一带的路。其他人都在一处被卫人焚毁了一半的村子暂时安顿。”
二十人不到的难民,杀掉二百多卫国溃兵?祁士杰皱了眉,一挥手:“把人带过来。我问问!”
被带领来的两个男人虽然也是骨瘦如柴,虽然神色多少有些慌乱局促。但却并没有普通难民那种极度的恐慌和惊惧。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趴在地上给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磕头,脸上多少还有些喜色。终于能遇上他们的战神,他们的三殿下的直属军队,让这些一路流亡已经太久太久的老百姓,感到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