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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见他最后一面,所以就去了。
38
走进病房的那瞬间,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快死了。
黑黄灰败的面容,泛出一股死亡的气息。若不是一早知道了病床号,我几乎不能保证自己会认出这人就是我父亲。
我在边上坐了足足五分钟,病床上那人才缓缓睁开了眼。他望了我很久,总算辨认出了我来。努力要挤出一丝微笑,但这不成功的笑容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叹口气,这才发现印象中那人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对的病人。
他的确很虚弱,一讲起话来,更有种气若游丝的感觉。我随便在那说些什么,总之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轻松话题,他偶尔接个一句,然后就要歇上好一阵才能聚集起力量。
“你……真的不会结婚?”在我停顿的时候,他费了很大力气,努力将这句话讲得完整清晰。
有那么一刻我内心复杂得差点心软,想着他来日无多,哄他高兴也好吧。不过看着那浓浓期盼的眼神,那些哄骗的话语怎么也出不了口。于是,我老实回答,然后硬生生看着那眸子蒙上了绝望的色彩。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
呆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听见有人进来,回头发现是位保养良好的中年美妇和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微微一颔首算打过招呼。我留意到那男孩的年纪——八九岁,肯定不止七岁了,那也就意味着——我突然明白,那时的巨变原来一早就决定了,被蒙在鼓里到如今的人,从来只有我一人。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的心无芥蒂。
但回头的瞬间我吃了一惊,病床上那人正以难以明了的目光看着那对母子。这种眼神……我不禁微微皱眉。
不想费心去猜疑什么,我识相的起身告辞。
临别我对他说,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其实内心里,我隐隐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他虚弱的道了声“再见”,定定的看我一眼,然后就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在病房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印刻下了他留在我心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在老家我住在母亲和继父的家里。继父的小孩今年刚考上大学,到外地上学之后,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母亲没有去探病,不过她还是问了我两句关于父亲的事。知道他时限将至后,她心情低落了一阵,但依然没说要去探病。
即便如此,第二天父亲死讯传来时,我还是被小小冲击了下。来得太快了点,比我心理准备的更快。我隐约猜想到,或许是我的出现让他某种程度了却了尘念,可以放心离去。这样的想法太沉重,所以我拒绝深思。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多想的时间,因为更大的冲击在等着我。
接到律师电话的时候,我愣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父亲把一切都留给了我。甚至某些产物他生前就转到了我名下。也就是说,除了那部分夫妻共同的财产外,他没有给那对母子留下任何东西。
我惊讶的差点忍不住找到那妇人,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结果给我解开疑惑的居然是我的母亲。
她知道后冷笑了很久,“这个人啊,还是这么自私。我就在猜,他最后还是会把所有东西留给自己亲生儿子。”
“啊?那个……”我想起那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难道不是他儿子?”
“谁晓得。”母亲事不关己的一耸肩,“大概几年前吧,他说在医院体检发现精子稀少,而且有几年病史了。至于那个小孩是哪里来的,就要问他老婆了。”
我叹了口气,简直是八点档的白烂情节啊。难得我和母亲能如此坦诚交谈,我于是就问她:“你不怨吗?当初就是为了这么个理由,毁了一个家。”
母亲笑了起来,“要怨也不是现在怨了。早就过去了,才能心平气和想想那时的事。那个小孩,不过是根导火索。之前老早的时候,矛盾就在那埋下了,我和他都没明白的时候,其实问题就存在了。”
这些道理,其实我全都懂。有些事情,自己亲身走上一遭,回头再看,那真叫一个一目了然。母亲同样,她走过来了,然后明白了这些道理。
我也想通了父亲最后弥留时刻,那真真实实的绝望。他早就失去为人父的资格,所以无法对我说什么,只能默默承受我同志身份带去的绝望心情。我揣摩着,他或许将我的性向,当作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即便如此,他的遗嘱,比起试图补偿我而言,更多的还是想报复欺骗了他的妻子吧。
正如我母亲所言,到最后,他依然是个自私的家伙。
39
父亲的遽然亡故,使得事情突然变复杂起来。最大的原因,是那份遗嘱。
他妻子大约是到了现在,才醒觉丈夫早已发现了真相。因此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原本华美富态的女子,竟憔悴得判若两人。
后事的料理,奇怪的一下子全落在我肩上。真的是,很奇怪的局面呐……多年未联系的长子,回来继承了全部遗产,还以主导的姿态料理起后事。一下子,坐实了所有传闻。
后事加上遗产的事,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每日光应付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就几乎耗去我所有精力。父亲的遗孀可能是打击过重,几乎未露过面,至于是何种打击,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只留下我一人面对那些带着虚假悲伤,前来接近我的人。
看着黑相框中的那人,我难免为他感到悲哀。——没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的死而伤心。就连我,也只是淡淡的难过,而非真实的伤心欲绝。
不过几乎同时我就发现自己错了,有一个人是真正为他而伤心着的,就是那个我名义上的“弟弟”。但就是这唯一真心为父亲落泪的人,却被父亲在离去前狠心抛弃。
还不懂成|人间虚伪欺诈的单纯孩童,只是为一个平素爱护自己的人的离去,而发自真心的伤心落泪。看着他悲伤的面容,我不禁心生怜惜,就仿佛看到多年前天真不知世事的自己。将来他也注定会经历种种痛苦,纯洁的眼眸会沾染上色彩。
往昔记忆的混杂交错,使得我不由自主对他生出了同情。可是又无力拯救他,只能眼睁睁看他浸染了尘埃,这让我无比痛苦。
原来我请了两天假,眼见着事情缠上身,只能继续请假。我一早就跟夏非宁联系过,他问我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他过去帮忙。
听到电话里那熟悉的温柔声调,已经累极了的我立刻鼻子一酸,真的很想求他快点到我身边来。努力了半天我才好容易稳住情绪,“没事的,这里我一个人就行。等办完丧事,我就能回来了。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你真的没事?”他声音沉沉,带着不放心。
“嗯,真没事……”
我的心脏紧缩,天晓得,我现在就想飞奔回他身边……白天应付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群,晚上独自守灵,身心早已达到了极限。
才发现,在他的庇护下,是多么幸福的事。那和煦如四月阳光的安定感觉,没有担心、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相守的温馨——终于发现,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想说“我爱你”,却担心一说出口,就会全盘崩溃下来。只能强忍着,忍得心如刀绞。如果说,我曾害怕因为过分投入的感情而受伤害的话,那这一刻,全都无所谓了……什么顾忌、什么担心,全都滚开吧!
佯装着平静,我挂断了电话。可是对远方的人与家的思念,缠绕得我透不过气。
我继续一人挑起了全部事务,边料理灵堂,还要跟律师讨论遗产的事。实质的钱财、房产都还简单,父亲生前的那间公司则比较麻烦。我没有回来继承的意愿,所以考虑着转手。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立刻引得各方争相动作起来。
晚上我搭个铺睡在灵堂,根本睡不安稳。两天下来,只觉累得随时会倒下,但又没法放松下来休息。有太多要提防的人、事,令我精神上放松不下来。
最后一天了。我心里想着,挨过这最后一天,办完葬礼,就能马上丢下所有事回家去。再见不到夏非宁的话,我想我真要崩溃了。
晚上,我独自坐在灵堂中,愣愣的发呆时,电话响起了。
这两天接到很多莫名其妙的电话,父亲生前牵动的诸多利害关系都将目标转移到了我身上,甚至还接到两个恐吓电话。总之到现在,我早给磨得任你四方来风我自巍然不动。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时,我心脏猛跳起来,然后是一波波的温柔情愫漫过。接起电话后,声音都有点发颤:“你怎么又打来了?”
“……想你呗。这两天很辛苦吧?好好吃饭了没?”
“嗯……我很好。明天就结束了,送去火葬,然后我就能先回来了。”
“我还是担心你。”
我微微的苦笑起来:“我很好……听见你声音就好了。”说到最后,耐不住鼻酸的感觉,只能以沉默来稳定心情。
“我已经到了。”
“啊?”
“对不起,见不到你我实在担心,我已经到这里了。告诉我地址吧。”
……
二十分钟后,当看见那个从车上下来的身影时。我终于忍不住浮出了眼泪。
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那个冬夜的电影院门口,我在绝望的心境中,盼来了他飞奔而至的身影……
原来,我们的心早就在一起了,那么那么的久。
40
翻滚、纠缠,夺人心魂的热吻,眼前绽放开朵朵白亮火花。我们如同野兽般撕咬着对方,抛去理智与温情,倾吐着原始的激|情。
要在这种时候踩刹车,几乎是半自杀的行为,可是——这里是灵堂唉……
“回去后我非做得你起不了床才算完!”他恨恨的说。
我故意媚笑着:“要看你有没这本事喽!”
夏非宁目露危险光芒警告道:“你要是不想在这里被我就地压倒的话,就别再挑拨了哦。”
观察了下一触即发的形势,我决定采纳他的意见。
“对了,代我爸问候下你,节哀顺便。”
“哟?你跟你爸联系啦?”我惊喜,说不定这对父子真的有契机打开长久来的僵局呢。
夏非宁“哼”的一声将话题带过。
“你看你,几天功夫瘦了这么一圈。”他不满的将我全身摸过一遍,仿佛在猪肉摊上挑选纯精肉,为了压价故意作出的不满意状。
“还好啦,我每天按顿吃饭,胃口也很好啊。”
“哼,还有黑眼圈,都没好好睡过吧?”他不满的一把搂过我,让我舒服的躺在他怀中:“还说会好好照顾自己,哼……睡吧。”
我将脸埋在他胸口,慢慢勾起了唇角。闻着他衬衫上的淡淡味道,那股安心的感觉渗入了骨肉。紧绷数日的神经,缓缓松弛,逐渐将我送入一个只有安全与幸福的梦世界中……
第二日的葬礼,我母亲和夏非宁也都参加了。我那位消沉了多日的“继母”也终于露面,在看见夏非宁后愣了下,知道是来陪伴我的朋友后就没再说什么。不过我总觉得她的神色中,似是有些不安定的样子。
夏非宁在向律师询证过一些事后,也同意我卖掉公司的决定。用他的话来说:“你也不是那块料,早点换成现钱花天酒地去,也比赔了时间精力最后败光的好。你就老老实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