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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生便讽刺:“老秦换毛了。”孙江芳每言及这些往事,便会落泪。但如今秦光朝出来几年,秦家家境转好,已非孙家能比。
吴氏两家做生意发了财,法喇人自然看在眼里。最先省悟过来的是孙江华和陈福宽。孙江华多年积贫积弱,哪有本钱做生意!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有一棵白杨树。那树卖了,得三十元钱,他就将那三十元钱到区上办了个开商店的营业执照。但办了执照也就没钱进货来卖。没几个月,收税的来了,孙江华慌了,忙将营业执照交回。陈福宽也去办了一个,进了货来卖了几天,发现收入甚薄。细察两个吴家,进的货都是从县商业局、县供销社低价揽来的,所以才盈利甚丰。陈福宽叹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连做个小小生意都是这样!”加上他只想赚大钱,觉这样小敲小打,除了使人颇烦外,毫无意思,也把那营业执照退了。
这次畜牧站要驮饲料到大红山。陈福达与乡畜牧站站长认识,听了消息,扛只猪火腿去给站长,就把生意揽过来了。一时三弟兄的马,天天朝大红山驮羊饲料。驮一口袋,顶多有半口袋到达大红山,另半口袋就进陈家了。不到一月,三家楼上的苞谷、荞子、麦子都是几百口袋。等饲料驮结束,三弟兄各赚了上万斤粮食。陈福达又捧着罗昌才,帮罗家拉这样,驮那样,区上要拉什么,就都是陈家三弟兄的马车在拉。一两年后,陈家三弟兄发了,在全村最先把茅草房拆了,起了大瓦房。村里人看得眼红,勉强有点积蓄的,卖树卖粮,都起大瓦房。法喇立即起了淘汰茅草房的浪潮。
这日,陈福宽赶了马车朝荞麦山飞奔,见区党委书记正从家走路到区上,就跳下车来,把毡褂在马车上垫好,就请书记坐马车。书记上了马车,陈福宽又递烟递火,书记大悦,就与陈福宽谈起来,知陈是法喇人。书记便说:“我给你个便宜占占!县上无偿给荞麦山两台柴油机套磨粉机,争的人太多了。区上无办法,想卖。价格便宜,只要三百元。如果真买,六百元还买不到。你拿三百块来,我卖给你。”陈福宽高兴了,回来忙买了三只猪火腿拉去与书记。书记见陈福宽如此聪明,大笔一挥:“县上给的柴油机、磨粉机,批给法喇一套。”就对陈福宽说:“我送你!不要你一分钱!”叫了办公室的来,给了条子,指陈福宽说:“叫他签字拉回去。”陈福宽跟了办公室秘书,去抬了柴油机、磨粉机、钢磨等上了马车,足足一马车。想真出钱买,莫说六百元,一千元也买不到。而那三只猪火腿,顶多值一百多块钱。回来又买了几只猪火腿送去与书记。书记说:“你这人聪明,可惜文化少了。不过在农业上你也可以干出头绪来。好好的干!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
包产到户几年,法喇的洋芋多了。有的人家,洋芋吃不了,却无办法。洋芋粉价格贵,但要磨粉,都是用石磨推。一天人累够了,却只推得几十斤洋芋。所以无法将洋芋变成粉。陈福宽的机器一拉来,可就不同了。一天能加工洋芋上万斤,加工几万斤洋芋,就是上千斤粉,卖成钱就是五六百元。所以群众觉得加工洋芋卖粉,甚为划算,家家忙来加工小粉。加工一百斤洋芋,陈福宽收一元钱的加工费。于是法喇人的钱,拼命往陈福宽腰包里跑。仅一个秋冬,陈福宽便赚了两千余元。他向书记汇报时,未如实,只说一千余元。书记大吃一惊:“你赚了一千元了?那你就是我们区第一个千元户!全县第六个千元户!我赶快报告县上!”
得知全县最穷的荞麦山出了千元户,县上极为重视,认为前五个千元户,都是出在江边河谷地带,条件甚好。而荞麦山,在全地区海拔最高,不单在全地区,在全省都穷得有名。在全省著名的贫困山区,出了个千元户,这还了得!于是县上开会,就叫荞麦山区委书记带了陈福宽去,叫陈福宽上台,向全县县区两级干部介绍致富过程。陈福宽能说会道,尽归功于区党委、政府。后荞麦山区委书记又上台,介绍他如何发现陈福宽脑子灵活后,如何大胆扶持陈福宽,因陈贫困,就不要陈的钱,而将柴油机等无偿赠与陈,使陈一举成为全区第一个千元户,带动了荞麦山区经济的发展等。陈福宽听了,想:书记狡猾!因私人感情送我的东西,竟成了一大功劳了。县上奖了陈福宽五百元,县委书记、县长接见陈福宽。陈福宽的事迹被报到地区,地区开致富典型会议,叫陈福宽上台介绍致富过程,交流致富经验,又奖陈五百元。陈福宽轻轻就拣一千元奖金,连吴光兆也难过得要命,说:“我苦几年才苦得到一千元。陈福宽上台吹大牛,还捡一千元。”
陈福宽的柴油机,隔吴光文家不远。陈福宽与吴明会,一是表哥,一是表妹,嘻嘻哈哈的,均对对方有好感,但陈福宽已结婚,事便只止于此。陈福宽一人管不过柴油机来,便有一人来帮忙。这人名普成杰,其家历来甚穷,在村内不被人看得起。普成杰从小死了父亲,在外流浪、偷窃。如今十七八岁,回到法喇,无所依托,也无人看得起他。来投陈福宽,陈福宽收下了他。陈福宽是全村首富,却收个形象极不好的流浪汉。这就是陈福宽的能力所在,什么人都能结交。普成杰跟了陈福宽一久,陈见普甚有能力,因自己能在吴家说上话,便天天带了普成杰到吴明会处,欲将吴介绍给普。后渐渐地,吴对普有了好感。吴明会之母看是看出普成杰小伙不错,但其以前背的贼名太难听了,加以劝阻。吴明会不听。吴母便带信给吴光文。吴光文回家,叫了普成杰来看,见小伙子确实不错,便说:“贼名怕什么!只要不再做贼就行了。”吴母又说:“全村人都在评价,普成杰家几辈人的穷名,太难听了。我们虽没好大的面子,但总不配。”吴光文也觉普家名声不好,犯愁了。吴明会硬要嫁普成杰,吴光文无法,说:“嫁就嫁吧!”
这桩经济、地位、名声、文化各方面相差甚远的婚姻,在法喇引起了一场地震。普家一无所有,吴家是千元户,两个在单位上;普家在村内无任何地位,吴家却赫赫有名;普成杰是个孤儿、流浪汉、小偷,吴光文是在县上工作的“大干部”;普成杰一字不识,普家也无人读过书,而吴家就数吴明会文化最低,也是初中生。一时孙江华、孙江成等说:“普家这小子一跤跌在福窝窝里了。”嫉妒、羡慕者比比皆是。均叹息世风变了,说:“像普成杰这种人,莫说吴光文家看不起,就是无吃无穿的人家,也看不起。现在竟被吴光文看中,平步青云。”孙江成说出他的诧异:“我小时亲眼看见的:朱家的小姑娘才五岁,饿极了,拔了刘家一窝洋芋,结果朱家全族就在那地里烧起火,把小姑娘活活烧死。小姑娘被推进火里,又哭喊着跑出来,跑到谁面前,谁就得又把她推进火去,直到烧死。相当惨!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因饿龇了,才拔窝洋芋,还不原谅,莫说烧、杀、抢、赌的大恶大罪了,更是要活剐。而当今社会,吴光文堂堂皇皇的身家,竟招大贼做姑爷!”普成杰见吴家不嫌自己,感激涕零,发誓重新做人。
《神史》 十七
已是初二下学期。孙天俦在校并不得意。如天俦很喜好地理课,但老师是原学校的工友,除知中国的首都是北京外,别的一无所知。课上不下去,他就坐在门边,牧羊人般守着学生不出教室门即可。教室里立刻大乱,划拳的,打牌的,趁机写纸条求爱的,故意打架去撞在女生身上的,有如闹市。地理老师每节课都拿了地球仪、地图之类的东西来装样,放在讲台上,惟孙天俦走上去爱不释手地观摩、欣赏。每次考试,孙天俦的地理都考满分,给老师争了光,地理老师因是对天俦极好,就应天俦要求,将学校能有的中国及世界政区图、地形图、降水分布图、气温图、地质图、矿产图、能源图、交通图、工业分布图、人口分布图等等,全借与天俦看。
数学也是如此。天俦的数学在小学一直很好。到了初中,天俦忙于看其他书,花在数学上的时间少了。老师讲课也讲得不好,照本宣科,一丝不苟,而不善于启发。尽管他在讲台上讲得汗流满面,学生在下面听不懂,就死气沉沉。天天布置作业,天天改,而且题题改,学生成绩就是不理想。学生编了歌唱:“几何几何,叉叉角角。老师难教,学生难学。”
荞麦山中学隔县城七十多公里,老师们的理想,是能调县城,过点好日子,而不要在这山旮旯里终老一生。所以无论学期中还是假期,老师们都到县上去活动。得调走的,喜气洋洋在其余教师嫉妒的目光中走了。没有调成的呢,垂头丧气,精神不振。
学生失学的情况很严重。天俦他们刚进学校时,初一年级熙熙攘攘二百四十人。一年过去,只剩一百人了。四个班就维持不下去,连同补习生、留级生,只并成了两个班。到二年级下半学期,人又少了,并成一个班都可以了。天俦清点同时进校门同班的学生,只有十人了。失学的原因,只有一个,家里穷,供不起。而读得起的,都是父亲或母亲在单位上,或是如荞麦山街上做生意的农民子女。而这些人又不好学,在学校鬼混。学习不好就留级,毕业考不取就补习。班上这样的学生多了,班风就坏了。他们既蔑视孙天俦等“高山人”、“乡巴佬”,也看不起班上埋头学习的学生。有的“高山人”、“乡巴佬”也贱,见这些人穿得好,吃得好,羡慕不已,甚为自卑,竟给这伙人拿碗拿筷,倒洗脸水洗脚水。能得给这些人充当打手,或是成为其随从即觉甚为光荣。
这伙“双职工”、“单职工”、“乡镇上的”子女,刚见识了电影《少林寺》的拳脚,立刻武打成风。都比着什么“扫堂腿”、“降龙十八掌”等招式,照了照片贴在床头。上课时在教室里练“轻功”,欲跃过桌子;在宿舍里以掌击壁,练“硬掌”。晚上在操场上棍棒生风,呼吁呐喊,直到天亮,才大汗淋漓回来,还要带几个砖头石块回来,“嗨呀嗨”的用掌劈。上课铃响,才在床上倒头大睡。学校领导、老师来清宿舍,将他们从床上驱下来,送到教室去,就伏在课桌上睡。老师也不敢管。有的还写了招牌贴在学校大门上:“荞麦山武馆” 。
法喇在这个年级的学生,当时来的四个,有两人失学,仅剩孙天俦和吴耀军。吴明彪、郑朝斌、谢庆胜等或留级或补习,都在这个年级了。即使吴明彪、谢庆胜之父是“单职工”,同样被瞧不起。法喇学生也和其他农村学生一样,很是刻苦。但惟郑朝斌学习较好。谢庆胜次之。吴耀军又次之。吴明彪头脑要笨点,学习比孙天俦好不了多少。孙天俦“不务正业”,总体属倒数行列。惟语文、政治、历史、地理几科保持在全年级的霸主地位。历史、地理毕业考时,全班抄孙天俦的。孙天俦的试卷被在教室里传了个遍。等交卷时传回孙天俦手上,学生都不大讲卫生,手黑,孙天俦的试卷就被众手摸得又脏又黑。
还有一些学生,如朱成现、周朝文、何明辉等,立志考取米粮坝师范,准备上几盏煤油灯,挑灯夜战。三人是原班生,学习历来难分伯仲,第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