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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跟他计较!”丁家芬也后悔拿了鸡蛋,就怨吴光兆:“你们既然是打赌,就要跟我讲清楚!我就不拿了。横拿直拿,你们自己回家去拿!”吴光兆忙向丁家芬认错。队长说:“你不知道内情,就不怪你。”因陈明贺说算了,吴光兆也只得算了。临出门,吴光兆对队长说:“人的前生后世,谁得知啊?三穷三富不到老啊!可能今天的叫花子,明天是个百万富翁。今天的百万富翁,明天是个叫花子!今天的流浪儿,明天可能是总统;今天的总统,明天可能去流浪。你当时怎么敢武断我就不如你了呢?”队长一言不能答。
杜奓脚一生贫困,死了。三个儿子讨不到媳妇,想在村里当上门姑爷,也没人要,只得到远方去上门。长子杜老大,在村里总提不到小婚,没办法,十岁时到马洪去,当了王家上门姑爷。但王家姑娘才三岁,不可能结婚,就先认作王家儿子,等姑娘大了再结婚。如今姑娘十八九岁,杜老大已快三十岁,王家姑娘不愿嫁杜老大,把杜老大赶出门。杜老大无处可投,只得回法喇来。杜奓脚之妻,为吴家姑娘,杜家孤立无势,只得求吴家。吴家以为显威风的时候又来了,由吴光耀主持,召集吴家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近二百人,扛的扛斧,提的提刀,浩浩荡荡杀奔马洪。扬言要将王家姑娘拎到法喇来,逼其与杜老大成婚。王家是马洪大族,称霸周围四乡八里,如何会让吴家折了面子?于是也组织了两百多人,执刀扛斧严阵以待。吴家到了马洪,一看阵势,凶多吉少,便不敢动武,而邀王家谈判。吴光耀父子自恃能言善辩,欲以口唇取胜。王家也派了善辩之人出阵,攻防一天,吴家父子取不到好处,无可奈何回来。吴光耀父子日日大门紧锁,羞于出头露面了。一时法喇别姓人,以及吴家内部常遭吴光耀一房欺负的,虽怜杜老大,但无不为吴家遭此大辱而大快人心,说:“吴家只是门坎猴!只欺得起我们这些小族人!怎么大话连天去了马洪,不把王家姑娘拎来?”
快意了近十来天,大家又怜杜老大了。法喇村自古以打人、抢人出名,上百年来,从外村抢了近百姑娘回来。如今征战外村,首遭败绩。崔绍武、姜元坤等才聚在一处,说:“我们该出头了。不能让法喇的威风被马洪人压下去,再者也要教训教训吴光耀,让他知天高地厚。”平时包括崔绍武、姜元坤家等,吴光耀都不放在眼里。这事虽不跟姜家、崔家有任何瓜葛,但这些人见吴家失败,为再折辱吴家,竟跳出来将与己无关的事揽了来办。那马洪的支书、乡长、文书,都是王家人。姜元坤虽仅是个县委出纳,在县委机关谈不上是何角色,但却天天与县委、县政府的大印打交道。当即与县委办主任讲了,主任暗中同意其以县委、县政府名修书一封与马洪党支部,言请马洪党支部算清杜老大在王家这些年的劳务费,盖了县委的大印寄出。王家被吓垮了,说:“吴家在县委、县政府都有人啊!”哪还敢算劳务费,被迫将王家姑娘嫁与杜老大了事。吴家在毫无意料的情况下连输两局,且都输得极惨。吴光耀恨姜元坤、崔绍武等至咬牙切齿,暗中召集儿孙开会:“如何!不掌权力如何!人再多有什么用!崔绍武、姜元坤雕虫小技,就欺侮了我吴家一大族几百人。没有权力,就休想在这世上混下去!我们家的弱点,这次暴露无疑!我们没有掌到什么权!县上被崔绍武、姜元坤掌着!区上被罗昌才、安正书掌着!乡上被孙江才掌着!我们掌到了什么?平时叫供书,供书,谁听进去了?家中无才子,官从何处来?”
吴光兆与吴光耀等是一家,但分支已远,仍是吴光耀家欺负的对象。这次吴光耀在马洪村中铩羽,在崔绍武、姜元坤面前折翅,吴光兆高兴得跳起来。遇到老队长,又说:“老队长,看见没有?知识分子的威力如何?”老队长说:“我们这些老圪蔸,思想落后,没想到知识分子有这么厉害!几百人去不起作用,人家轻轻写两个字,杜老大的媳妇就到手了!”吴光兆说:“你只看到了表面现象!你没看懂其中更深奥的东西啊!那才精彩啊!讨个媳妇,算什么厉害!只有知识分子,才玩得出那种精彩的招数来!崔绍武、姜元坤才是县委、县政府一般干部,都是如此厉害,要是个县委书记、县长,那更要地动山摇!你更弄不明知识分子的神通!”
吴光兆刚工作就当会计,账算得精通,他说他做梦都在算账、数钱。一旦恢复工作,忙的就是如何发财。他忙着将商业局积存的东西廉价揽了过来,全拖回法喇,交与陈明星卖。陈明星说:“哪个有那块脸跟人讲价钱!你一讲,三天就把全村子人得罪了!都是亲啊戚的,横直不好办!”吴光兆说:“钱赚钱还嫌不好办,以前刷荞子、刷涩疙瘩就好办?你再去刷顿涩疙瘩来吃吃试试!现在讲价钱碜人?还是你偷洋芋、荞子被发觉了碜人?”陈明星就答应试试。有人来买东西了,吴光兆叫陈明星去卖,自己站在后面鼓劲。对方讨价还价,陈明星红了脸,说:“你给多少就给多少!”吴光兆立即打断:“少一分都不卖!”对方是陈明星的女婿,见三姑爹反脸不认人,大怒而去。陈明星反过来骂吴光兆:“你看你还像不像人!简直是毛脸畜牲!拉下那块马脸就不认人!你是他个三姑爹啊!你仔细想想你做得对不对?”吴光兆说:“我这时候是商人!不是他什么三姑爹!我的东西是钱买来的!既是亲戚,他怎么不拿东西来减价给我,却要我减价给他呢?我这时候碜,还会有偷洋芋、荞子被拿住时碜?我就是要得罪两个人给你看看,得罪人也没什么可怕!”
但渐渐地,夫妻俩吵虽吵,陈明星毕竟尝到了利润的甜头,不再羞于讲价,而且学会骗人了。这一天,陈明贺亲四弟陈明启读小学二年级的陈福佑拿了五分钱来买铅笔,陈明星不要他的钱,递了一支铅笔去:“姑妈送你一支。”吴光兆听见,立即出来,道:“陈福佑!把钱给来!”陈明星立刻反脸了:“我送他的。还不行?”吴光兆说:“你有什么资格送?铅笔都是我的!我不送!”陈明星怒道:“福佑,你把钱给来,给这个毛脸畜牲!看这个畜牲好不好意思收!”陈福佑虽小,却极懂事,也恨吴光兆了,就跑回来,怒冲冲的把钱递来,也不叫“三姑爹”了。吴光兆把钱接了。陈明星立刻吐痰骂道:“呸!碜死鬼脸了!你缺含口钱?屋里这么多钱还不够你含?我看你接了五分钱,就吃得一辈子了?你家又领工资,又开商店,还愁你找不到献汤饭的?好嘛!你就夹着屁股去吃嘛!我看你吃了滮血、屙痢块子!”吴光兆火了:“你不滮血献汤饭,那你就把这个家全部送人好了!我是要滮血献汤饭的!”陈明星骂:“你要滮血献汤饭,那你不会朝外人身上赚?你饿痨了,亲侄儿子也不分了?”吴光兆火了,扬手就把五分钱丢在屋外去了。陈明星又骂:“留着嘛!留着嘛!这么好的含口钱,怎么不留着?”
陈福佑回家一讲,陈明启妻邵政仙就咒吴光兆。陈明启说:“不要骂了。三姐并没有要福佑的钱!”邵政仙说:“你以为我不会分人?我是骂吴光兆那个吴利毛,不是骂三姐!”陈家人听了,都不舒服,说:“吴光兆不知是前几年饿怕了还是穷怕了,突然手爪爪这么紧!码子得很了。”但在全村一片骂声中,吴光兆家发起来了。谁也无法否认这一事实。
前几年法喇在单位上的吴光文等人,家里也过得很紧,与农民之间虽有距离,但拉得不大。就穿衣吃饭来说,可以说比孙平玉家还紧张。但现在社会变迁,农业上的人跟单位上的距离迅速拉大。像吴光兆,迅速当了暴发户。与孙平玉家比,就不是陈福英送一提箩干巴洋芋时了。这时的孙平玉家,几十家也比不上吴光兆一家了。谢吉林家大儿子高中毕业,亲大舅崔绍武想了办法,招工到县工商银行。谢吉林家也不再是当年刷涩疙瘩的谢吉林家了。吴光文家在合作社时,吴光文每年过年,都很舍不得从县城到法喇七十公里路的车费钱,虽每年有探亲假,却几年回家一次。而今其长女吴明珍在县城高中毕业,招工到县百货公司,家也有了,年年回家过年了。次女吴明会,初中毕业,未考取,不读了,吴光文也便从县供销社将物品廉价拿出来,交其回法喇开商店,利如水流,不久吴光文家也便有了近千元。孙江芳在外村,孙江芬家更在外区。两家原来都较贫困。孙运发和两个儿子都有,就是两个姑娘家穷。孙运发时常哀叹:“可怜我这两个姑娘啊!嫁远了啊!要是嫁近一点,我也可以时常救济她们一下啊!”两家无吃的了,孙运发便叫来背粮食去吃。但在合作社,吃伙食团,一切归公,不许私人私藏粮食,孙运发有粮,尚要千收万藏,不敢泄露,何况外地的来背粮。当时粮食不许过关。法喇设了哨卡盘查,不许粮食外流。外地也同样设卡。两家都不敢白天来,天黑了,才出门上路。到孙运发家,天还不亮。一直要到天黑,才敢背了洋芋上路。摸黑走不说,还不敢走大路,大路上有游哨,一旦查到,不单粮食没收,孙运发不好交待,两家也不好交待。一夜汤明钦来了,装好洋芋,静待天黑。不料天黑后狂风暴雨,伸手不见五指。汤明钦背了洋芋要走,孙运发说:“你什么事有这么急?明天再走不行?”汤明钦说:“就是这种天气才好,路上无人查!等天气好更麻烦,路上这方不查那方查,比狂风暴雨还难对付。”孙运发还是拦,汤明钦说:“爹,你放我走。要是明后晚上天晴,我背了被查到,更麻烦。而且家里早无吃的了,都在饿着肚子等这洋芋。我今晚背拢,还要连夜煮给你那几个外孙吃。明天白天,我敢大明张势笼着火煮给他们吃?”孙运发一听,泪就下来了,放他出屋。自己送他出门。一脚出门,水淹过了脚背。天上的雨如同盆里倒下。孙运发才送了十多步回来,身上就湿透了。一夜哀怜汤明钦不知安全到家没有,流了一夜的泪,悬了一夜的心。那一条路尽是悬崖,汤钦明命大,未掉下悬崖,还是摸到了家,但被淋了一夜的雨,到家已不会说话了。病了一个多月,也险些丢了性命。而孙江芳家,因秦朝海眼睛不好,都是孙江芳来背。孙平玉当时还小,哪里知人间疾苦。夜里到孙运发处,见孙江芳捡了干巴洋芋下楼,装入背箩,那洋芋已彻底炕干,芽长起七八寸长,只要一动过,两三天就黑心吃不成了,就说:“姑妈,这洋芋背回去,明、后天就黑心吃不成了。”孙江芳说:“乖,背回去好吃的。”也是月黑头到了时,才背了出门。孙平玉时常在想,那洋芋黑心了还怎么吃啊!秦光朝读书时,正是合作社,孙江芳种荨麻,当地俗叫活麻,每年扭点麻线去卖了供书。秦光朝直到读米粮坝师范,仍穿的黄羊毛衣服。因是三好学生,运动会他执校旗入场,就穿的黄羊毛衣服,人倒有才能,但穿黄羊毛衣服,一看就知家中穷得无法。秦光朝毕业教书,仍穿的是对襟衣裳。过了几个月领了工资,才第一次买了件中山装穿上,学生便讽刺:“老秦换毛了。”孙江芳每言及这些往事,便会落泪。但如今秦光朝出来几年,秦家家境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