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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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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玉回来又骂。所以终日在吵架。他说:“现在是全村人,老的、小的、工作的、农业上的,全都在说你不对了。你去把书教起来,要写多少!在学校里一整天地写同样行。别人既然在学校里天天打麻将喝酒,你也各自天天写你的文章就是了,不上人前,也不落后,就在人中间。别人过得,你难道过不得?人家那些不上课的,一辈子在荞麦山中学好好地无事。快去认个错,好好地教书。你不教好也行。反正儿子是人家的,教好了是人家的,教不好也是人家的,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教好了,你有事时谁为你说一声冤叫一声屈了?原来才分来时,我就劝过你的。结果从我的话上来了。以后管他妈的,天塌下来也是这样!自己的工资到手就行了!荞麦山学校里那些老师谁是好好的为民办事的?但谁过得不比你好?你看你小爷爷当支书,一年到头,一事不管,天天闹要辞职,人家同样天天当他的支书!现在荞麦山的乡长、书记,一年到头谁会来法喇一次?以前的官哪里是这样子!人家同样当人家的官。你不去找教育局的,我就带上几个麦粑粑,也要走路去县城找人家局长说去了。我去认错,我去求人家!”
  陈福英说:“从前天天给你说,没骑过马儿,也见过马跑。不会看也会学。你看小学这些老师,哪个尽点力教书?一个月人家同样两三百元领起,欢得很。谁又敢扣他一分?你小外公在海家羊窝,一年到头只会把那些羊饲料背回家,其余的他做哪样?同样人家一个背几千斤包谷、几千斤麦子回家。连封信都写不起的,还比你这大学生好过。罗昌兵当村长,天天做生意,都在马树、荞麦山跑,十天不会在这村里一天!工资少了他一分?安国林当文书,更是只会哪家要去取汇款,他盖个公章就完了!我想你连文章都会写,人也不比哪个憨,怎么这些道理都不懂!同样跟人家吴明道一个学校教书。人家吴明道好好地在学校里,你来这农业上。人比人,气死人,就是从这上面气呀!富民不成人,只会在农业上苦了,还想得通:他本来就读不走。你再不成人,令人怎么想得通?岂不把活人气死?反正我和你爸爸是说好了,你不去,我们也要去找人家说清楚了。”
  天主只好说:“那我明天去地区吧!”第二天,只得放下写了半月的文章,到地区去。 
  《神史》 八十 
  天主一路心境苍凉,到了地区,想又误了几天时光了。他到行署教育局,见局长室、办公室的门上,都被乌蒙市靖安乡一群被当地流氓毒打的教师的申诉信贴满了。天主刚进门,那局长周继尧就问:“来干什么?”天主说:“我是米粮坝县荞麦山中学教师,被流氓打了,特来申诉……”未及说完,周继尧大吼:“你找公安局没有?难道要我去给你抓流氓?难道我打了你?你来找我!”天主一看,活脱脱又是一个流氓,比李兑更坏,也说:“你继什么尧?你该叫继四凶!你也不配姓周!”还想说,但想这种人也就是四凶中颛顼氏之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语言,天下谓之檮杌者,扭头走了。
  天主在旅社内写了一夜,第二天到地委去。刚进地委办公室,两个西装革履、面上布满奶油脂粉,抱公文、拿磁化杯的青年就来挡住。天主一辈子最看不惯这类现代官式的奶油小生。他们喝问天主干什么,天主说找地委书记。二人说有什么事。天主说要反映问题。二人说:“书记不在。交给我们。”天主说:“不消了。”转身出来。到早上下班,他就问到地委书记家里。那书记正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天主进去,他很恼怒。听天主刚简略介绍完姓名身份,他就吼:“你既是县里的老师,找过县委书记、县长没有?”天主见他咆哮起来,就不管了。想周公之戒伯禽:“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想这老贼既没周公之贵,也无伯禽之荣,今也未沐发吃饭,就咆哮了。真是世无英雄,让这起小人当了书记。
  天主站起,想说“西伯笃仁、敬老、慈少、礼贤,诸侯皆归之决平。虞、芮之人有狱而如周。见耕者让畔,民俗让长,惭而俱让而去。我今如书记境内,见教师遭打,师道颓废,原来也非书记不是、周公之错。倒是我瞎眼找错了。”后想说了他也不懂,只扔下“大官好见,碎鬼难逢”八字。扬长走了。这书记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天主想,也亏他听得懂这八字,总没有白说。
  到尉老师家,天主愤然说了此事。尉老师妻子大惊,说:“你还敢去地委书记家?”天主听此一句,废然暗叹。还亏师母是在北京读了四年的重点大学回来的,见识如此低劣。听天主说完,她更惊慌,说:“你不怕他整你?”尉老师也吓了一跳,说:“天主又吹牛了!”天主再也忍不住了,说:“一个小小地委书记,在历史长河里能算一粒芝麻?”又调头向尉老师说:“我何用吹呢?我历来都吹些什么你最晓得!除了主宰世界,我根本不耐烦再吹其他的。”
  经尉老师一说,壬老师、陈老师等各位老师全被吓了,说:“你去找他胆子够大的了。还敢去骂他。”天主大觉老师们不可与议。他才越发明白自己品质的弥足珍贵了。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说天主狂过度了。天主越想越气愤。这是狂吗?这应该是极正常、普通的事。人类茹毛饮血之时,尚有敢笑傲帝王将相者在。如今进入原子时代、电子时代、航空航天时代,倒连大学生也没敢笑傲县长甚至乡长的了!
  师专还是故师专,但人已非故人。天主他们班早成历史。欧阳红也早毕业出去。
  天主又悲哀,才过一两年,已是沧桑巨变。那谁还等得几千、几万年后的事迹呢!那谁还能忍受万年之后的天地之变呢?他失望久之!对故乡、对亲人、对师长、对朋友、对恋人,通通的失望。就是柏毅格、由敏,也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之人。他爱她们,仅是躯壳之爱,而非灵魂之爱,这世上一切人都是愚蠢的,古有杞人忧天,今还有谁忧天下,忧人类?谁为人类永恒的未来着想?
  天主越想越深:宇宙养育了人类,而人类从未回报过宇宙!从古到今,人类只是拼命地掠夺地球,人类何尝回报了地球的深恩?人类也算是宇宙间自私之典范了!从原始生物发展而来,人类丝毫没有改变其余动物、植物血腥残杀、拼命掠夺之性,而是越演越烈,战火盖住了整个地球!战场还在拼命地拓向太空,潜入地心!宏观视之,愚蠢极矣!
  天地在旋转,星球在腾奔。人类在这一小小的太阳系内之得出现,之得这一微尘般的栖歇之所,不过如履春日之冰,战战兢兢耳!说不定这星球明日瓦解,或是后日消灭。但有谁为之担忧过呢!展眼看去,不是逐名之辈,便是谋利之徒。倘在以前,他还可以将这些心事向那几个动人的女孩宣讲,而今呢?路昭晨不会来听了,由敏不会来受教了,桑娅也不会来谛听了!一切就这样,成为历史!成为垃圾!更年轻的女孩中,更无望产生知音!他已与她们不同,他老了,他只属于大他五岁或小他五岁这一大群落中,这一群落中无其知音,也就永远无其知音了!他跃不出这个束缚,脱不出这一格局。悲哀将永远伴同他。他只能坐在这个孤礁独屿上,作其《孙子操》也!
  天主越想越悲。夏初的乌蒙高原上,绿意正盛。天主走了一日,见那些玉米、洋芋,已长到十之三四的气候,也如人生几十年,到他这二十二岁!再过数月半年,就已二十三岁了,人生如梦,如此而已。一切都不过是人走而茶凉。他从米粮坝中学走了,该地就凉了!从乌蒙师专走了,这里也凉了!从法喇村走,法喇村又凉了!从小河边走,小河边又凉了!天主推而至死:从这世上死了,这世上也就如茶一般凉了。谁还会有一丝留恋之心呢?死人复生,如还有记忆,又哪有心肠爱之世间呢?除非他一无所知,又从头开始,否则无半点热情!人类只在制造垃圾,凡经人类之手,无不神奇化为粪土!爱情化为僵岩!花朵化为枯枝!他天主这二十多年中,那前十几年的上升时期,所接所触皆能引发激动和热情。到如今能引发他激动之心的,越来越少了!他已渐渐激动不起来了!所以万事皆如此,好光景就在那青年、少年时代,上升、创业时期。人生如此,家道如此。步入中途,灿烂渐失,光环渐灭,无处不悲歌,无时不尽哀!
  所以人生、社会皆是如此,要有积极意义,就要不断保持、延续这上升时期。永远不要达到最高峰,永远没有成熟期,否则便是衰落和败亡。但凡事凡物不可能没有最高峰,没有成熟期,所以凡物之兴旺之始,就必有必迎接其衰败之终的。
  他也不想再做什么“天之主”了。宇宙本就无主的,何强聒为主呢?天主已想改名孙无名之类了。宇宙本就是无质无名无物的。
  因壬老师与管教育的常务副专员聂祖华相厚,叫天主把材料给他,他拿去找聂副专员。文联、作协的领导又书一信,寄到米粮坝县委,望为天主切实解决之。
  第三天天主就回县城。一下车,他就背包到县委书记家里。县委书记正在看新闻。听天主说了,收下天主的诉状。不时瞟天主那鼓囊囊的包,打量天主灰扑扑的一身,说:“你回去吧!你反映的问题我们会调查的,会妥善解决的。”天主见他不太高兴,交了也不多说,就出来了。
  遇到刘朝文,又对天主作起威,吼道:“你到哪里去了?”天主不言,他以为天主怯了,说:“回荞麦山去好好上课。”天主日气了,也吼他:“回办公室,好好地上班!”
  天主到荞麦山中学,学校里确实不像话了,那常务副县长朱国邦本不是管教育的,听说荞麦山中学的状况,大奇。经过时就驱车进来看。六七个月了,学校地都没扫过一次。女生宿舍门背后,积累了一大堆屎。朱国邦就问李勇虎:“你看看还成不成样子?”李勇虎轻视朱国邦一无学识,是乌蒙城里的小街痞,全靠妻子的关系提至此来的。到米粮坝也只会嫖姑娘。又加自己上任来不断地出事,估计自己这副校长当不了多久了,就无所谓了。见朱国邦吼自己,也冒火了,说:“在这种烂地方!你来当也肯定如此!甚至不如我!我婆娘要是有能耐,我也当副县长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胡乱吼人!哪里像当这么一个烂校长你吼过去,我骂过来!”朱国邦下不了台,怒冲冲走了。众人都说:“李勇虎这官是当不成了,惹别的还可,公然惹到朱国邦头上去了。”李勇虎说:“这官有多稀奇?当不成算了!他才是个副县长,就不敢惹了!希特勒、墨索里尼还有人敢惹!”
  天主没有吃饭,钱吉兆、梁榕叫了他去。这钱吉兆又是最喜捧官的。秦光朝在时捧秦光朝,李勇虎上台捧李勇虎。李也垂涎于梁榕之貌,时常去喝酒谈笑。如此二人来,边吃饭,李勇虎就与天主吹起来,说:“兄弟!我观察这社会时间比你长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碌碌之辈,没有说头!就像为兄的,岂不想干一番大事业?小的时候,梦想以后如何如何,要考个大学,干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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