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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些迟疑,我上去问:“几位,咱们何时上去?”
裘瓮澈极轻地叹了声,终于道:“就走吧,别拖了。”
哑仆递过我的衣用,眼神动作竟有些不舍。
我头回安慰般对他笑笑:“托付你的事,就有劳了!”
哑仆痴了一刻,忙点点头,而后便垂着眼、退到裘瓮澈身后。
道别,负重离去。
“销魂!”裘瓮撤在身后突然叫我。
扭头他字字淡定:“天高凭君翱,地阔随子栖!”
缄默片刻,我终于上了那集纳天地精华的圣所。
双秀上青冥颠,如履平川,可换到我,便没那么轻易。
把我安顿在离寒洞中,她们交代几句,天已经黑了。
离寒洞是亘古的砚冰石所成,洞内银光朦朦,四季不变;洞|穴深处,堕落一座砚渝池,池顶石壁正中,开了方车马大小的缺口,离寒洞之精便聚集此处。
照双秀的说法,我需每日月出之时在这池中浸泡,凭那凝砚之水洗去一身残毒;我好奇,便问若遇上无月之夜怎么办;双秀只是看着我笑,并不作答。
于是又与双秀道别,我在洞府深处、一个便于安身之地倒卧下去
好累。
好冷。
本该被这一日的消耗弄得疲惫,此刻却清醒万分。
我终于觉出那寒冷的怪异虽刺激得周身难过不已,却有无限精力不停灌进来似的,越发让人精神焕发。
可现在不宜精神焕发,还是昏昏欲睡更好些。
抖到不能再抖,我终有些负气,却是懒着,不愿翻动包裹内的衣用。
只盯着看身上的经寒宝甲,不由得竟痴了我这样的身骨,配这神秀丰姿的宝甲、该也不错……
于是起来跑到砚渝池旁,在黄澄澄的滟水中默然自顾
漂亮!
这经寒宝甲,裁得像战服,本就是英气十足,威风凛凛;我虽身子单薄,但多穿了几层,现在倒撑出些健硕,若再配上把宝剑神刀,说是个将军也有人信吧?
想着、居然就笑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绵绵流荡,如幻似梦。
要是千云戈看见这样的我、会怎样?跟从前当真是两个人一般,说不定他也不能认出。下回见了,倒要试试,看他还说不说我柔媚风骚若穿上这身、驾上馀雪,呵,不知该多洒脱!
以后我也再不要长衫宽袍;恐怕什么祸水、什么妖颜都是那衣裳惹得。怪不得有人说“不爱红装爱武装”,可不是,好好一个人,都让那“红装”掩盖没了,哪有什么真色风采?
我若从小长在爹娘身旁,说不定、现在也是个武士侠客,早云游天下了若是那样与千云戈遇上……
我清了清喉咙,又一抱拳,模范起千云戈的声音:“敢问这位侠士尊姓大名?在下……在下均赫王爷千云戈,幸会幸会!”
“嗯……均赫王爷?我没听过,凭什么告诉你我的尊姓大名!”我张狂道。
“本王神威盖世……”好想也算:“智勇双全,你居然不认的实在不像话,抓回府里,看你不老老实实!”
“哼,就凭你!本侠士功夫了得,我劝你跪下给我磕头认错,这回我就放了你。”
“好,那我们就比试比试!”
于是,刀光剑影;
于是,千云戈败在我剑下;
于是,甘愿追随身侧,终生做我的侍者。
呵呵,这故事倒好,总算是他让我给赢了此后:自然一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偶尔遇上险难,我们也相互帮衬……
妙虽妙
可总像是、少点儿什么。
理应他身受重伤,而我救了他,所以他才要对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是有点儿怪,就算是:情定终生。
可开始我决不喜欢他,到后来才被他打动,所以……
我想得恨不能笑倒在地上,忙又跑去打开包袱、翻出笔墨,准备记录下来。
突然,一页墨纸从顾峥给我的书册间掉落,打开竟是那篇江淹的《别赋》。
道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叹:为分别,你我都憔悴了心魂;浮生一日日过,人前也总得不负了根本;但卸去重重世俗身份,我们谁不是裸露着最疼痛的伤痕,在幽暗中苦寻解药?
你是我远处的灯,看得见,够不着,所以灰心难过,但、愿你不论如何亮着,愿此别不是长别,我若能摸爬滚打着过去,你就许我永爱。
又道
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
仰头,月已初华,我缓缓褪下衣匕,向砚渝池迈去凉!
凉到彻骨都不够,却没有麻木。
叹:生离死别,你我不知经历了多少。也许你我本就是天地不容,但既不曾绝灭,仍是苦苦争着,也必有一番花开花落。
我们非是同生,此前也各有经历,可已然相汇、岂还能分开?若说非要渡了千万聚散分离、凄凉惨淡,才能携手永合,你可愿担这劫难、可愿与你共难的人是我?
凉,便凉吧。
我咬紧牙关,终于狠心没入那极冰之池:刹那莲花成台,魂飞广寒……
再道:暂游万里,少别千年。
叹:红尘难拂,人间多绊。
你曾问,可在意人言所畏?我不答,只是那刻、看见了你的无助和无助下孩子般的倔强,我不信人心能刀枪不入,你即便再高居人上,忍不为我更伤?
而今至此绝地,孤独无依,宛如出世,倒是纲常算什么、道义算什么、伦理算什么、血亲算什么?我忍着这极至的空虚与哀愁,默然绽开旷世无双的哗变,美如亡、璨如荒。
若不遭折,再入芸芸众生,我宁愿让繁绕的人情世故将我羁缠,因它也将你羁缠,我怎能不和你一同沦陷?
终是道: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苦,好苦,我依旧怯弱,要是我又坚持不住想要退缩,你能否为我积蓄一份坚强?
无妨,我爱,你若苦到不能坚持,我也必为你打开满心无畏的谷仓。
这一叹:愿能收敛、前尘后世所有的破绽,塑一道地竭天枯也蜿蜒不尽的红线。
想你,再无别他。
……
几日住下来,我竟也习惯了离寒洞中的生活;双秀早上送来我每日所需,偶尔也传些如何擅用凝砚之水、极月之华和这洞中精神的心法要诀给我,我伤处的疼果然渐好。
更让我稀奇的是,砚渝池顶空、夜夜月色不掩,且本该经月而变的那轮皎洁从来都是满盘。
我万分不解,又去问双秀,她们还是笑笑就算了,并不回答。
我只好收回这疑惑,自然对平鸿宫中的人早有了解:虽然规矩严格,却从不违逆本性,所以他们既有自己的原则,又显得随心所欲。于是对那谜底也就作罢。
只是自进入这离寒洞,我就从未出去过;不是平鸿宫的人不许,而是我自己不想。
不知自己在守着什么、或是坚持什么,总之是,宁可在洞中闲的乱晃,也决不踏出半步,甚至连出口的地方都不去光顾。
这日,秀锦才放下手篮,见我歪在一旁发呆,竟问道:“公子,你怎么也不出去,日日都困在里头呢?”
我没料到她会和我说话,依旧愣着,半天才回过神,惊讶地瞪着眼,道:“姐姐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也不出去,只在这里闷着。”秀锦又说。
我一时语塞,支吾着:“嗯……许是怕冷……”
秀锦不解地看看我,终于又不说话,和着秀帛飘然而去。
我又呆了,头脑空空,半天却只有秀锦那句‘怎么也不出去’不停回荡,懊恼地叫了一声,还是继续失起神来。
千云戈果然再也不来了。
起初以为,他总会感应到我而今的孤独寂寞,忍不住来看我;那知那夜的话,他决不只是说说而已。
固然、知道他必是有事绊着可这诺大的离寒洞、这一眼望去空无一物的飘虚、这狠绝到几乎让人放弃一切冰冷、这永远看不出隐晴圆缺的寒月,日复一日的重复重复重复……
处处都是一样昨天跟今天一样,今天跟明天一样,明天又跟永远下去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
洞里没有朝夕,时间仿佛停住,世间一切都不再,没有任何东西是在继续。
太静、太空、太不真实,就连对自己、都快感觉不到丝缕的变化,我要被这极至逼疯了!
就是这样你也不来吗?我不想恨你、甚至连埋怨都不想,可我满心的盼望渐成尸骨,我却越来越抓不住,而你只稍微怜悯就能救我,这番不甘,你让我怎么遗忘,怎么一带而过便成无足轻重?
不该怨却是怨了,不该恨也是恨了,不该难过、不该落泪、不该报复可我终忍不住。
于是脱下层层御寒的衣服,把能砸的、能毁的、能出气的全造乱一番,仍不解恨,光着脚、便跑了出去。
才出离寒洞还不觉,越跑才越知道冷的厉害,小腿早抽了筋,四肢没一处不僵硬,终于顿倒在地,却是一动都不能。
我在眼底略结成霜的泪虚中仰头看去,无意间竟到了极颠,风吹着,明明不大,却好像要把我卷走卷走是不是好过些?我彻底丢了你是否才在意?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我……受不了,求你。
抖抖嗦嗦,若是睡了也罢以前不开心可以睡去,以前难受极了可以昏迷,那时的危险却成为现在的期盼,只因为连糊涂一刻都太难。
我去不了,又定不下,像在半空,什么、也把持不住。
……
“销魂……”突然有人叫我。
我一个寒战是你吗?
“销魂……”又是一声。
我更加安静地等着。
“销魂……”
不负我望。
极力回头脖子几若结冰般,动起来铿锵错响。
水蓝的大襟飞起,再向上些!
马上就好……
却
一霎那又倒落下去。
不是他。
“销魂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秀锦停住脚步,愣了一刻。
我如旱漠中的鱼,双唇张合,似要说什么、却又无声。
不容秀锦走过来,我已撒气般、一掌拍在地上,撑起半身、仰天嘶鸣。
声入苍庐
忽而,斗转星移,月华收,朝日启。
一束菊光渗透重云,正落在颠峦至高的缝隙间,如洒仙籽、沐天泉,丹娆苏醒,展瓣荼糜,血一样的娇骨在长风中激舞,震碎无数冥顽心中的结石。
怒放
高处不胜寒,却如此骄傲地享受着世间第一抹晨光,染醉身边荒芜孤绝的风景动人是为它,却不止于它;它不要,谁都可向它施与,然不知,贪享间、它已报答了韶华。
合眼,原是这样。
“孤宠!”后赶来的秀帛突然叫了一声。
“销魂公子倒是有福之人。”秀锦说着已向我走来。
我依旧盯着那艳慑天涯的丹株不动。
秀帛打量我半天,道:“秀锦,你是说要把孤宠给……”
秀锦笑笑,径直朝那丹株走去,一个翻身便单臂勾住险颠一角,伸手便要摘来。
“住手!”我与秀帛竟异口同声喝道,而后各自惊讶,又都看向秀锦。
秀锦迟疑,暂没有下手,又扭过头,道:“这东西与他有缘,本就该给有缘人。”说完,巧手一敛,那碗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