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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欧阳去非快要追上的时候,那黑人突然把姑娘往地上一甩,猛地回过头来,摆开了迎击的架势。
与此同时,欧阳去非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两个彪形大汉已经截断了他的退路。三个人一言不发,成品字形包围了欧阳去非。从他们轻捷的步伐,胸有成竹的冷酷以及配合的默契来看,欧阳去非突然明白了,这并不是街头的市井无赖,他们都是受过技击训练的杀人高手。他们的目的虽然还不明确,但是自己想要退出,显然是不可能了。
一场生死搏斗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亲切的声音,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克敌之道,心宜静,气宜沉;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因势利导,后发制人。”这是他幼年习武时师父对他的谆谆教导。
欧阳去非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随后脚踏八卦步,上身如风摆杨柳,以毫秒之差躲过了几着险招,几个回合就把三个来犯者打得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等到确定周围再也没有人埋伏以后,欧阳去非才走过去扶起一直吓得躲在一旁簌簌发抖的姑娘。
即使这姑娘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欧阳去非也发现她长得出奇的美。身材修长,窈窕适度,瓜子脸,眼睛深而大,长长的睫毛如同黑蛾翅膀似的在上面闪动。
“你没有受伤吧?”欧阳去非问她。
“没有。”姑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不知道。也许是抢钱,也许是……”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枫林饭店。离这儿不远。”
“你不是本地人?”
“不,我是来办事的,我在底特律工作。”
“你叫什么名字?”
“梅琪。”
1986年8月4日,西北航空公司504班机上。
尽管在回到旅馆的途中,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是梅琪余悸未消,不愿意一个人再在纽约呆下去。当她知道欧阳去非将于次日回安阿贝尔,就请求和他一起走。因为安阿贝尔是一座靠近底特律的小城,空中交通要由底特律机场转。
在飞机上,梅琪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欧阳去非。她是第二代美籍华人,父母去世很早,唯一的亲人是一个弟弟,现就读洛杉矶大学。为了支持弟弟的生活费和学费,梅琪没有上完大学就参加了工作,在底特律一家化妆品公司当推销员。
空中小姐送饮料来了。欧阳去非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平放在膝上,放下了前面的茶几板。梅琪建议道:“为什么不把公文包放到行李架上去呢?这样可以坐得更舒服一些。”
欧阳去非说:“这样我放心一些。”
“这里面有贵重的东西?”
“有一件别人送我的文物。说不上贵重,但是似乎有人想得到它。”
于是他将舍逊夫人如何捐献铜片,贾弗里当晚如何来收买的事,全告诉了梅琪。
飞机降落以后,两人乘坐穿梭巴士来到长期停车场,准备各人开自己的车回家。
“你总得留个电话号码给我,让我有机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当欧阳去非与梅琪说再见时,她说。
“那件事情不必再提了,”欧阳去非说,“我也希望以后与你联系。我的号码是:313—747—1995。”
“我的号码是313—831—6123。”
欧阳去非用笔记下。
“连个电话号码也记不住?”梅琪噘起嘴。
“抱歉,我在记忆数字方面简直是个白痴,这也许是我不敢学习自然科学的原因。”欧阳去非说,“何况在美国,有那么多的数字需要记忆:社会保险号码,银行二十四小时取款密码,健身房衣物柜开锁密码,电子计算机使用密码,再加上数不清的电话号码。”
“老实人!”梅琪说,“要是换一个男人,就会说:‘即使我记不住自己的生日,也能记住你的电话号码。’你连句讨好姑娘的客气话也不会说。”
“以后我会登门求教的。”
“你已经变得不老实了,再见!”
“再见!”
在归途中,当欧阳去非开着他那1982年的雷诺车在95号高速公路上奔驰时,他发现自己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情。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算年轻了,但是还没有谈过恋爱。虽然过去曾有几个姑娘主动地向他表示过好感,但是都被他拒绝了。而现在,他却无法驱除头脑中梅琪美丽的形象。他回忆着这个姑娘所讲过的每一名话,重温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的心中充满了温馨和幸福。
1986年8月11日,安阿贝尔欧阳去非的寓所。一周过去了,梅琪并没有打电话来,欧阳去非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有好几次,他拿起了电话,想拨那个现在他已经记熟了的号码,可是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他生性腼腆拘谨,害怕给对方留下一个纠缠不休、邀功图报的印象。
然而这种思念,却是难以忍受的,他只有借工作来冲淡。
他是从两方面对那铜片进行研究的:一方面,他广泛地从整个中国南方的神话系统中收集资料,力图正确解释铜片上图形的意义;另一方面,他又对三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外国人在七星岗进行考古发掘和调查的细节,作了详细的调查。他相信这两者之间,是有某种内在联系的。
对中国国内的资料,欧阳去非本来就很熟悉,但是他知道,近一个世纪以来,有很多宝贵的研究资料已经流失到了国外。所以他利用密执安大学的计算机网络系统,对美国各大图书馆和博物馆的中国藏品,逐一进行检索。这是一桩很繁重的工作。欧阳去非每天要在荧光屏前坐十几小时,一直到两眼酸痛,不能分辨屏幕上的文字为止。
辛勤的劳动终于有了初步的结果。他发现在华盛顿的美国国家档案局和弗利尔美术馆,都有他感兴趣的资料,于是通过怀特馆长的协助,发出了借阅照片的申请。
每天深夜,当他回到自己那陈设简陋的公寓时,孤寂的感觉就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中。他等待着一个声音,一个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甜美的声音。可是电话机一直是沉默的。
这天晚上,他终于听到了电话的铃声。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听筒的。
“哈罗,我是欧阳。”
“哈罗,我是梅琪。”
欧阳去非闭上了眼睛,千言万语一齐涌来,他一时说不出话了。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时间太晚,我打扰你了?”
梅琪的声音中充满了犹豫。
“不是,不是,我刚回来。”欧阳去非急忙说,“你好吗?”
“我还好,你呢?”
“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欧阳去非笑了,一周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笑。
“如果我知道你在等,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也不说话了?”
“这个周末,到我家来玩玩,好么?”梅琪轻声说。
1986年8月15日,底特律梅琪的寓所。
梅琪的寓所在西森林街,靠近黑人区,对于一个单身姑娘来说,这里并不是理想的住所。
梅琪住在一栋陈旧的住宅的二楼。当欧阳去非轻轻地敲开她的房门时,他发现梅琪今天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衬衣,长长的秀发用一根缎带系在脑后,薄施粉黛,越发显得光艳逼人。
“大学者光临,欢迎,欢迎!”
这套房屋很小,仅仅有一间寝室和一间起居室,室内布置的寒伧也使欧阳去非感到意外。这时他忽然想起梅琪讲过她要负担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不由对这善良的姑娘产生了深刻的同情。
“告诉我,你是怎么学得一身武功的,过去我以为考古学家全是戴深度眼镜的老学究呢。”梅琪好奇地问。
于是欧阳去非将自己少年时代的遭遇告诉她。当讲到自己父母双亡,流落他乡,九死一生,备尝艰苦时,梅琪眼中噙满了泪水。
“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她喃喃地说。
“梅琪,如果过去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忘记了吧。”欧阳去非安慰她,“现在我们两人在一起,不是一切都很好吗?”
“是的,现在一切都很好。”梅琪强作欢颜,“大学者,你的研究工作进展得怎样了?铜片的谜解开了吗?”
“有一点初步的设想。”
“可以告诉我吗?”
“我的初步想法是,这小铜片上的图形,实际上是一种方位标志,它是从一块大铜片上断裂下来的,那么那块大铜片上,可能刻有一幅地图。地图离开了方位标志,当然没有意义,但是只有方位标志而没有具体的地图,也毫无用处。这究竟是一幅什么地图?是不是蚕丛王的宝藏图?贾弗里的委托人那样急于要得到这块铜片,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这份地图?这一切现在我还弄不清楚。”
“你已经知道那方位了吗?”
“现在还没有。古代的蜀国没有文字,他们是用神怪和自然现象的象征来表达意义的。不过当我需要的参考资料全部借到以后,我想我就会有所突破了。”
“如果你的推测是正确的,如果贾弗里的委托人真正不择手段要得到那铜片,你就要注意它的安全才行。”
“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我只在办公室研究它,每次离开办公室都将它锁在保险柜里,开保险柜的密码是我新换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我再说一遍,在美国,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他俩又谈了许多话题,两颗心越靠越近了。
梅琪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做梦似的说:“欧阳,你的胸膛好坚实,我能依靠在你身上,我感到好幸福!欧阳,安排一个时间吧,让我们离开尘世,离开一切可怕的事,舒舒服服地过上两天,我就满足了。”
欧阳去非低下头,把自己第一个吻,纯洁的吻,献给了她。
1986年9月8日,密执安州熊湖之畔。
欧阳去非和梅琪在熊湖旁边的山顶上搭起了帐篷。这里周围有参天的古木,绿茵铺地,藤萝低垂,人迹罕至。惟一的缺点是附近没有水源,每次提水都要到湖边去。但是他们喜欢清静,所以决定在这里呆下来。
两天狂喜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白天,他们在湖边钓鱼,在树中采蘑菇、浆果,在树荫下野餐,在山林中奔跑。晚上,他们裹着毛毯,仰卧在星空下,欧阳去非讲《聊斋》的故事给梅琪听。
在这两天里,梅琪兴奋得就像个孩子一样。她不断地发出银铃似的笑声,不断地想出新的游戏方法。她似乎在贪婪地享受着每一分钟,每一秒钟。
曾经有几次,欧阳去非想正式和她谈一谈今后生活的安排,谈一谈工作的计划,因为他一年访问学者的期限已满,回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但是每到这种时候,梅琪总是恳求他:“回到底特律以后,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和你商量的。但是在这里,让我们忘记一切。我不要过去,不要未来,我只要现在!”
并不是她的语言,而是她那种凄凉的表情,使欧阳去非不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第二天傍晚,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又是晚炊的时候了。欧阳去非在帐篷前面点起了一堆篝火。
“梅琪,晚餐的食谱是什么?”
“清炖鱼汤!”梅琪笑眯眯地说。
她在火堆上绑了一个三角形的木架,把铁锅挂在木架上,开始烧水。
“一百多年以前,这里的印第安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