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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烧把我带到了天外的世界,我像快乐的鸟儿到处飞翔,沙洲、小河、芦苇荡、灌
木林是我的家园。
在这个角度里,少男少女们都生活在永恒的光明世界,雪山赋予她们洁白的羽毛,
大海赠给他们眼睛海洋一样的蓝色,她们的手脚像白玉一样纯洁高贵,这个世界没有瘟
疫、战争、洪水、自然灾害,也没有贫富悬殊,没有人压迫人,每一个人都
是至高无上的,得到全国人的理解和尊敬,没有人认为先来到这个国家的人,可以
充当皇帝和主人,也不因为他为这个国家的出现,出过力,卖过命而高高在上或指手画
脚,无论是做神做鬼做人,都由您任意选择,即使所谓的众神之神,也不能干涉各人行
使自由的权力。
你可以任意选择自己生活的地方,同样的道理,您可以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只
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事先你不能去预测未来的前途与命运,每个选择只有一次,只能有
一次。多么美好的仙境,我在天空飞呀飞呀,不知应在哪里落脚,我看到了周文王的地
牢,也看到了他演义的八卦,也看到了第四世纪冰川的洗礼,古国悲风的长剑,霜天雪
地,千万万人头落地。千古的鬼神,横行在千年命运史里、月宫、皇城、天上人间,不
计其数的读书客,抛落丹书在异乡,姓名未改的女鬼,在三秋里奔丧。
我高昂着头颅,临空翱翔,不停止的飞行,升华的感觉竭尽了我的心力,全身分裂
在一个未知的领域化为乌有。
三天后,我从天堂归来,躲在一群女人的隧洞里,她们不是华丽的歌妓,而是一群
沾满煤灰的外乡人。
是她们进城讨饭时经过城墙,看见淹在雨水坑里的我。
这个半茅屋大的土洞,大概是一条由城外通进城里的地道,被堵塞已久,阵阵的土
腥气与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凭添了一份安全窝的氛围。
二三十个挤在一起虽拥挤不堪,但可以相互暖暖身体,乍一看会当她们是讨饭的,
其实她们只是出门寻找燃料的。她们
不带多少干粮,饿了就是讨一口饭,这块大平原上,多数的农家都能理会缺烧的艰
难。
平日,她们翻过城边的土坡,到树林的各个土洲上,下水捞灰,把热电厂的排污河
里流来的灰水里沉淀下来的煤灰捞起来,做成煤饼,晒一两个太阳,装上自己的三轮车,
推了几十里路回家。
二十多天后返回一趟,再凑齐一车回去,往返不止。
现在下雨了,煤饼不能干,拖住了这伙人,她们中有的人已打算去上游的厂区捡点
柴带回家,不等雨停。
昨天下雨木柴都是湿的,她们在洞口用木柴烧了一堆火,烤热食用的粮食,柴烟熏
得人喘不过气来,当我看到火堆上三叉棍的衣服,才感到自己还光着身于,身下的碎草
下面的部分,湿气很重,腹空心慌,松弛的神经又得紧张起来。
她们冷不防地冒出几句关心我的话,问我家在什么地方?
家中有什么人?我不想说实话,告诉他们我的家很远很远,家中没有任何人。
何妈笑我,你难道是从树丫子里捧出来的?她们都笑了起来,中间还有三四个与我
差不多大的女孩,在阴暗的光线里,闪着水灵灵的眼睛。
一位满脸污垢的老妇,从火堆边欠起身子递给我半边烤热的玉米菜饼,苍老的面孔,
比手上的糊饼还要脏。
我无可奈何地吞下半个饼子,何妈起身对旁边的女儿道:“小红,你照看哥哥一下,
我去城里讨点吃的来。”
那个黄毛丫头,扎着一对鸡尾辫,看着我点头。
何妈脱下外衣,从枕头里拿出一件破烂的外衣穿上,左边白白的奶子,好像一只白
鼠从胸前的破洞里钻出来,她顺手在潮湿的土壁上抹了一把黑泥,把白白的奶子抹得脏
乎乎的,从人缝里钻出了土洞。
效仿她的做法,又有三四个女人有心地打扮了一下,拖着孩子往外走。有人劝她们
雨天别带孩子,不然会淋病的。一个脖子像长颈鹿的妇女说道:“我们这年纪,哪讨得
到饭,她不去怎么行?”
几个小时后,母女俩头顶一块破油布回来了,女人高吊的旧萱布裤、短短的上衣全
湿透了。
小女孩连打喷嚏,稀落的头发沾在脸上,小铁罐装了半罐杂食。
火边的老妇挪出一处站脚的地方,让母女拧干湿衣,细脸颈的女人,取下叉棍上的
衣服扔到我头上,把女儿的衣裳放在上面烤,自己穿着湿衣。
中间的几个妇女腾出母女原先的位肾,老妇替母女把铁罐放在火上。稍许,取下催
她快吃,母亲道已经吃过了,这点留做明天的早饭。
我挂念着何妈的收获,心里像揣了一只摆钟,来回荡悠,直盼到阿妈最后一个回来。
老妇问何妈怎么去了这长时间,她说不想敲人家的门,多走了几条街,要不是刚讨
到一个白面馒头,她还想多讨一点。
她把馒头一分为二,让我和小红快点吃,还是热的,这馒头是饭馆的师傅泼了一盆
污水到她身上,作为赔礼给的。
何妈得了馒头心喜若狂。
下一个日子来临时,雨停住了。
天晴的早晨,悠悠的白云在蓝天里飘荡,使所有的人都提
起了精神,准备大干一场。
她们动作快捷地推出小车,扑向土坡。爬过坡,越过东边的树林,来到了密林中的
三角洲,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地带,扎起了地盘。
她们没有丝毫羞色地,自然地脱得一丝不挂,下水去用碗和铁罐捞起水下的煤灰,
倒进铺了碎草的柳筐里泌水,小孩在岸上把湿煤做成一个个煤饼,糊在空地上。
雨后的空气是凉的,她们争分夺秒,不见一丝凉意,吆喝孩子“接筐”,拖筐的声
音,清脆响亮。
何妈派我做小红的助手做煤饼,手脚要快,吩咐小红留点意,下游放牛的老头来了
给大伙报个信。
她们由河边捞到河心,捞到对岸。
几个回合动作都慢了下来。她们全身浸在水里,露出了一个头,我等不及何妈递过
筐来,自己淌下来,她惊呼水深危险,很多人都在水里看着我。
一不做二不休,我脱衣跳进水里,打着鼓泅游给她们看:“我会水,不会淹死的。”
她们都笑了,小红在岸上为我的举动得意非凡。
未到中午,何妈说够了,扛着小红涉水登上了水中间的三角洲地带,第二遍过河扛
来了本轮车等物品,我们寻来地上的枯枝生火,何妈去上游洗衣,凉在疯长的树桩上。
众人先后不等的捞足了煤,从对岸把各色各样的工具顶在头上过了小河。
老妇是最后一个,很显然,她体力不支,上岸时几次差点滑倒,衣顶的衣服也打湿
了,她躬腰驼背,一对干瘦的奶子像秋后的黄瓜挂在胸口,小肚松垮无力,肚子像灌满
了二碗未流出的河水。她凄惨的目光里流露出孤苦无助、饥荒、劳累、生命垂暮,到了
尽头的绝望。塌陷的两腮上,神经随骨瘦如柴的双手的摆动跳动着。
望着她完全变了形的体态,我的腿瘫软要倒下,老妇在原地站了三分钟,小肚往上
提了一口气才迈出了一步,她弯腰把身上的东西放在草地上,朝天的屁股像一座原始荒
山被沟辟出了一个大峡谷,我不由自主地淌下了泪水,人人都在忙午餐,何妈接下我手
里树枝,扭头瞥了一眼老妇,吹去我鬓发的水珠:“别嫌我们心狠,她能熬住的。”
浑浊的河水,慢悠悠的流向前方,女人们围在草地上的一个雨水洼里,清洗发脸和
身肢,火红的太阳冲出了高空的云层,洒向大地闪闪的金光。
气温急剧回升,玉米饼、烤粥香在这桃园里飘散,水光闪闪的矮树丛,饱酥着绿油
油的生机,女人们在一堆堆灌木的蔽护下,光条条地唱着《小白菜》,说着她们的感受。
老妇洗净了脸,也跟着年轻的女人一道说笑,这笑比哭更不幸更悲凉,她逃不出前
方待毙的死亡,死神的微笑离她是那样的近,让我不能不为她去担心,而她的前途,还
有这里所有女人的前途大概是一样的,从她们年轻的生命上我看到的是与老妇一样的体
形。
阳光给了她们欢乐和笑声,她们不会忘记此时在什么地方,伸起长颈,观察河那边
的树林。
一个稍胖些的女人问何妈如何安排我?何妈不知道,晚上她们就要上路回乡。
有太阳,烧过的细煤饼脱水很快,我和何妈小红共食一碗稀饭。她说家里还有两个
孩子,喂养不起更多的孩子,胖女人
道:“这孩子做事好机灵,您不会费太多的心事照看,就可以了,他还能帮您做事,
两年后就是劳力了。”
小红上前架柴,不慎绊到了挂铁罐的支架,滚热的汤粥溅到了何妈的奶头上,她托
起又长又饱满的乳房想甩掉滚烫的粥,又舍不得这点粮食。叫道:“快,小红!”高高
挺起胸脯,小红本能地跪上前,舔尽了奶子上的粥。
开心的女人们再一次笑了。
天亮前启程,沿着向西的土堤不知走过了多少村庄,到了一座槐树林边,前面的人
影不见了,后面的人影也看不见了,不用道再见,大家各奔东西。
何妈指着槐树林对我说,过了这座林子,就快到家了,这里是三县搭界,我们那边
没这边富,要不怎么捞这死东西,这林子管得紧,一根树枝都动不得。
赶夜路,我认为她们住在村里。
夜幕深了,走过一大片黑黑的树林,村庄呈现在岔路的另一边,绕过了大树连路都
没有了。沿着田梗的中央有三颗小杨树,树下三间半人高的土屋,就是她们的家。
放下车子,进屋拿出了一条破烂的毛巾在小河里洗了脸,又擦拭汗水。
我进木屋休息,没有灯,何妈扶我爬上一个由树枝搭起的床,拉我躺下,何妈便钻
出了屋。屋外依稀的星光照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门。
“凑过来点,别跌下去。”是小红,她早先进屋了,我还打算等到家后吃饭,如此
看来今夜没吃的了。
太阳升起在树林上,新的一天来临了,我走出门,学小红的样子,蹲在水田边捧水
抹一个脸。
这是一个五口之家,男人是一个没有双腿的瘫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小红是老
二,儿子最小,何妈是全家的顶梁柱。
昨夜我们睡的是西房,半边作锅房,半边睡孩子,东边的一间是主妇睡觉的地方,
破木床边放着几口木箱,一只装衣物,一只装粮食,中间的小堂屋是吃饭和瘫子做事的
地方。
早餐每人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玉米粥,掺了半碗昨天没舍得吃的米饭。
饭后,瘫子就铺好场子,操起了一大剪刀,开始了编织柳筐的活计,一天编上两只
筐,挣两毛钱,还要何妈出门去找活。
何妈不在家的时候,孩子柳儿做饭看小弟。
站在田边,四下眺望,在一望无边的水田中,每户人家的屋边都会有一两棵杨树作
标记。
瘫子对我的到来没有太多意见,多了一张口一双筷子,或许我能像柳儿一样打个帮
手。
从第一天起。我就不想在这儿久待。没有村庄,没有伙伴,活儿干不完。没人要筐,
瘫子也不歇手,指望有一天有人要或交给小队顶工分,再领回柳条。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