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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草挖猪菜。
不同的家有不同的气味,就像狐狸与狗子发出不同的气味一样,他们的气味不仅在
人的身上,就连她家的猪都作芦家的味,我说不出为何厌恶这种味,常捂着鼻子进进出
出,尤其是男主人从县城回家过休息日的这天,味道特别重。
一次他刚从县城赶回家,天已漆黑,大女儿见到大汗淋漓的父亲,飞快地冲出家门,
接过父亲的手提包问长问短。
进了屋,为父亲打洗脸擦汗的热水,帮父亲脱下外衣,为了不沾灰,她把衣服搭压
我的肩上。我在他去洗脸的一刻,闻到外套上那股浓烈的体气,拿开了肩头的上衣,远
远地拎在手,她转身后,看出我是嫌恶她父亲的体臭,气愤地反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我没哭,我心亏,没有哭的道理。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你知他是谁吗?他是你老爷、
我的父亲,你还嫌恶他,我们家的狗都比你那死去的娘干净!
我没料到温和的她变得如此凶狠,她父亲劝她算了,小孩不懂事。
“哼!你说他不懂事,他的心眼才多。”
这一顿晚餐虽然桌上有肉,却是我最不堪忍受的一夜。等他一家打算休息了,我的
心仍忐忑不安。
不罢休的女儿,在父亲、兄弟离开了堂屋时,还向迟回来的妈妈诉说我的不是,妇
女主任因丈夫回家心情的喜悦,不想听女儿告状,要早点休息。
她先用了为我打的洗脸热水,志红赶我去隔壁回避,我已坐在高脚凳上脱了鞋,一
时找不到鞋,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鬼点子真不少。”
她母亲问:“你说啥?”
“他人小心大,邪气重得很,每次我洗的时候他都盯着我下身看,眼都不眨一下。”
“都是哑吧不懂事,总是和他一个盆里洗,没养成好规矩,不是我夸耀自己的孩子,
我们家的志军,比他强一百倍。”
这一夜,卢家人快活极了,唯我不敢做声,出气的声音都怕大了,这不是我的家,
也不把离去的理由归罪于芦家,去寻找一个新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装了一个月的哑吧。他们用各种方
法对待我,用各种态度对待我,除了吃饭我都不开口。
终于,她们把我转到徐家。徐婶是看着我从襁褓里长大的,黄妈在世时,她就常关
心我,到我家窜门,两家仅隔一道土坯墙。
我又快乐起来。她的大女儿小我一岁,常为一些小事和吃的东西与我争吵不休,徐
婶竟能主持公道,不偏袒任何一方,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了极多乐趣。在这间草顶的土
屋里,我重新获得了母爱,不禁认为徐婶就是我的母亲,我曾有意问她多次,她都笑口
否认了,转而以慈母的手抹去我脸上的泥灰。
她的双手不同寻常又厚又软又灵活,还有一手漂亮的手工活,她很少出门,大多数
的时间在家,替别人缝制衣眼。
徐大爷在公社当会计,常在公社仓库里过夜,徐老太太常年病卧在床,逢人就夸奖
媳妇懂孝道。
事情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如意。
我希望这个家庭愉愉快快地生活,危机却很快就降临了,先是徐大爷推脱公社有事
不归家,接下就是各种有关徐大爷的谣言,说他与公社的女文书搞上了,真真假假不得
而知。
从外面看这个家仍是平静的,里面却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徐大爷回家留宿的夜里,
小女儿不像以往被疼爱的双亲留在身边,而是被送到房东徐太婆的病屋里。芦柴扎成的
隔墙里,再也听不到夫妻谈论孩子老人的对话,小油灯也熄早了。
到了深更半夜,又造出声响来,没多久,巧儿与我调换了她争来的紧挨里房的位置,
自己和妹妹头朝门口。
半夜的响动越来越大,巧巧没睡几天,也自己搬到东屋奶奶那去了。以前巧儿上床
总要在铺上折出一道缝作为我俩的分界线,现在免了这一套,上床就乖乖睡觉。
她和我一样睡得不踏实,白天徐大爷表面上回家的次数多了,实际上有时半夜又走
了,留下徐婶一人坐在床上抽泣,我们不懂这是怎样一回事,个个都变得老实起来。
入秋我和巧儿一起去小学读书,到学校的新鲜感差一点使我们忘掉了这件事。
一个深夜我被尿憋醒,发现内层的油灯捻得大大的,断断续续传来了徐大爷的说话
声,半天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要离婚。
我顿感五雷击顶,我抬起头,透过紫把的缝,看见徐婶和徐大爷都坐在床边,灯光
把两个人影都照在屋子的草顶上。徐婶的双手捂着脸,轻轻抽搐,坚决不同意离婚,徐
大爷见她不允,起先是跪着求,不得结果,再言语威胁,好说歹说不中用,以后徐婶被
抽倒在床上,还是不管用。
气急败坏的徐大爷踏上床,扳开她蒙面的双手左右开弓:“你说,同意不同意?”
声调在上升。
巧儿也惊醒了,从被里坐起来喊:“妈!”没有回音。
徐大爷也没住手,他恶毒地掀起了徐婶的上衣朝胸口撞了三拳。第三拳打下手,还
不死心,扒下徐婶的裤衩,脱下布鞋举起鞋底,一板板地打在她宽大的腚上,这也未能
解恨。
徐婶只得保护住面部,伏上床不作任何反应。巧儿听不到母亲的答理,不敢再喊。
从这夜里起,徐大爷天天夜里都回家,虐待徐婶。两天不回家,徐婶就会化妆打扮,
用粉抹上脖子的紫伤,缝补好衬衣,强作笑容,去公社找丈夫。
家成了一座地狱,徐大爷回家后照打不误,为了不撕烂衣物,徐婶会自动脱光衣服,
任他发落,惨不忍睹。
一天夜里,巧儿冲出了恐惧的包围封锁,闯进房大哭大闹,失去了理智的父亲,毫
不留情地用脚踹自己的女儿。
整个夜里,一屋老少哭喊不停。
这个家没法呆下去,我不辞而别,谁也顾不上我的去向,村公所、小学、稻场、库
房等,都成了我安息的场所。
人们没有多余的东西给我,我必须靠自己,去田头动手摘,到仓库去找,到外村偷。
只要搞到粮食就有人收留我,白天搞不到的便夜里去,我像野猪一样在夜里寻找着,
胆量大了,经验多了。
黑夜,在我这里长出了高山和大森林,大量的野兽在我身边转袭,深海的鱼群在黑
色的树林里游戏,坟荒的鬼火在我身后飘动,我不幸未能做光明的主人,有幸做了黑暗
的主人,只有在黑暗里我才是活跃的、敏捷的、神通的、无限的,黑夜就是我的翅膀。
小院里蓝蓝的萤火和半夜横空的彩光,启动了在废墟上沉睡的神话世界,死难者立
刻从土地下站了起来,历史一页页复活,大泽龙蛇的千军万马,引来了乌云边的古战场。
月亮是唯一能划进故乡追踪的船,我在云天飞翔,黑暗作为一种超越时空的力量,
为我支起了空中的天桥,一个世纪通往另一个世纪的距离,弯曲的时空在缩短,远古狩
猎的弓箭,在咫尺间堕落,高原下的野火在夜暮的掩护下,迅速蔓延,烧成了永不熄灭
的灯火。夜话的古道上,辉煌随同腾飞的焰火,洒向空夜的山脉,古老的文明与歌妓凄
厉的叫喊,共同追起在逃亡的前途。
当老妇在路旁卖掉了年幼的儿女,当男人出卖同生死,共患难的发妻。
我入睡了。
世纪的碰撞,造成整个时代的倒退,地痞流氓一夜变成了英雄豪杰,无赖与土匪成
了土地的主人。他们剥削忠实的劳动者,拿手纸当钞票换取公民的辛勤劳动的成果,正
义化作乌有,做强盗成了最有利可图的职业,一条通往幸福生活的捷径。
我疯了。
众多的范围内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长期的摸索使我掌握了黑暗的规律,了解了夜的
层次和夜的板块结构。
白天,我和放牛捡粪的孩子为伍,在旱沟里游戏、玩耍、寻视夜间的目标。
弄到啥样的东西,我知道该去谁的家。
多福,就是村里的孩子头,收我做徒弟,教会了我做小毛贼必须具备的技能,不再
为弄不到手的东西发愁。
我和他睡在他家的后屋里,冬不见太阳夏不见风,和他家的狗一起喝他母亲、妹妹
煮的三合粉、玉米糊、菜面粥。
第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是破乱不堪,我不知哪里可弄到穿的衣服,
多福明白了我的苦恼,劝我别着急,他会想到办法的。
几天后,我第一次跟他进城逛了一遭,光顾市面寻热闹,衣物没偷到,倒是开了眼
界。
临回前我不想白走一趟,强盗不能走空路,于是从一个乡下妇女的柳篮里偷了一条
头巾,藏在腰里,女人心软被抓到也不会吃太大的亏。
这并非我的一贯做法。
出城后,我就有一个新打算,做一个城里人,关键的问题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吃的偷不到可以讨。
走了七八里路,天已经黑了,前面不远就是九里荒,常听到大人说那儿闹鬼,一进
坟场我就摸不准方向。牵着多福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半晌才走出了坟场。地边的土岗
告诉了我现在的方位,夜里我总是走到了这地方折回村的。
回到华家,多福的父母和两个妹妹都睡了,我们在锅台摸黑吃了一碗菜粥。
上午,大过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昨天去过城里。还捡了一条红头巾,多福妈和
妹妹都在打我头巾的主意,总找岔问我头巾的颜色花样。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妈还把头
巾扎在女儿脖子上,说这头巾若是文华的,再合适不过了。
她们每次都是这样把我的东西骗走了,所以我咬紧牙关,没有松口,也许我该把这
头巾送给巧儿,她那红红的脸蛋,围上一定比文华的黄纸脸好看。
东西没到手,多福妈也不泄气,文华像苍蝇围在我的屁股后。晚上,多福帮父亲去
生产队打豆腐,不回。
多福妈让我和自己两个女儿睡大床,用来讨好我,仿佛拿我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近十岁的我,对男女特别敏感。两床补得面目全非的破花被,千疮百孔。当文华大
大方方地和我睡一头,我的心跳急骤消失,她的如此关怀,我唯有忍痛割爱,才说的过
理。
心里却怨恨她的所作所为。
抱着极度的不平衡感,我离开了村庄,四处游荡,我想远远地离开她们。
七
我进了城,第一顿饭就吃了一个中年人重重的几拳,胸口阵阵作疼,晚餐不敢再偷,
改作乞讨。
乡下的那种行盗方法在城里行不通,为了不让公社进城的人看到我的狼狈不堪的样
子,我沿大街从城南走到城北,这就绝对不会遇到本村在城里做工的人。
越向城北行走人越稀少,房屋越低矮。
天夜前没选中过夜的角落,于是想到农村会有牛棚、草垛藏身,加快步伐出了城。
城外,水汪里一片片摇晃的碎物和水气味,冷了我的心。
大路西边的水沟芦苇沙沙作响,我心灰意冷地退回城门洞,在城垛的墙脚下找了一
个距离城门十多米的土堆后躺下,一睡昏迷不醒。
高烧把我带到了天外的世界,我像快乐的鸟儿到处飞翔,沙洲、小河、芦苇荡、灌
木林是我的家园。
在这个角度里,少男少女们都生活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