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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论殿试策问,引汉昭变武帝法度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汉武比先帝?」辙下殿待罪,众不敢仰视。纯仁从容言:「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辙以比先帝,非谤也。陛下亲事之始,进退大臣,不当如诃叱奴仆。」右丞邓润甫越次曰:「先帝法度,为司马光、苏辙坏尽。」纯仁曰:「不然,法本无弊,弊则当改。」哲宗曰:「人谓秦皇、汉武。」纯仁曰:「辙所论,事与时也,非人也。」哲宗为之少霁。辙平日与纯仁多异,至是乃服谢纯仁曰:「公佛地位中人也。」辙竟落职知汝州。
全台言苏轼行吕惠卿告词,讪谤先帝,黜知英州。纯仁上疏曰:「熙宁法度,皆惠卿附会王安石建议,不副先帝爱民求治之意。至垂帘之际,始用言者,特行贬窜,今已八年矣。言者多当时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纳忠,今乃有是奏,岂非观望邪?」御史来之邵言高士敦任成都钤辖日不法事,及苏辙所谪太近。纯仁言:「之邵为成都监司,士敦有犯,自当按发。辙与政累年,之邵已作御史,亦无纠正,今乃继有二奏,其情可知。」
纯仁凡荐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议,其人不知自纯仁所出。或曰:「为宰相,岂可不牢笼天下士,使知出于门下?」纯仁曰:'但朝廷进用不失正人,何必知出于我邪?」哲宗既召章惇为相,纯仁坚请去,遂以观文殿大学士加右正议大夫知颍昌府。入辞,哲宗曰:「卿不肯为朕留,虽在外,于时政有见,宜悉以闻,毋事形迹。」徙河南府,又徙陈州。初,哲宗尝言:「贬谪之人,殆似永废。」纯仁前贺曰:「陛下念及此,尧、舜用心也。」
既而吕大防等窜岭表,会明堂肆赦,章惇先期言:「此数十人,当终身勿徙。」纯仁闻而忧愤,欲斋戒上疏申理之。所亲劝以勿为触怒,万一远斥,非高年所宜。纯仁曰:「事至于此,无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系大矣。不然,死亦何憾。」乃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习水土,炎荒非久处之地,又忧虞不测,何以自存。臣曾与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亲见。臣之激切,止是仰报圣德。向来章惇、吕惠卿虽为贬谪,不出里居。臣向曾有言,深蒙陛下开纳,陛下以一蔡确之故,常轸圣念。今赴彦若已死贬所,将不止一蔡确矣。愿陛下断自渊衷,将大防等引赦原放。」疏奏,忤惇意,诋为同罪,落职知随州。
明年,又贬武安军节度副使、永州安置。时疾失明,闻命怡然就道。或谓近名,纯仁曰:「七十之年,两目俱丧,万里之行,岂其欲哉?但区区之爱君,有怀不尽,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每戒子弟毋得小有不平,闻诸子怨章惇,纯仁必怒止之。江行赴贬所,舟覆,扶纯仁出,衣尽湿。顾诸子曰:「此岂章惇为之哉?」既至永,韩维责均州,其子诉维执政日与司马光不合,得免行。纯仁之子欲以纯仁与光议役法不同为请,纯仁曰:「吾用君实荐,以至宰相。昔同朝论事不合则可,汝辈以为今日之言,则不可也。有愧心而生者,不若无愧心而死。」其子乃止。
居三年,徽宗即位,钦圣显肃后同听政,即日授纯仁光禄卿,分司南京,邓州居住。遣中使至永赐茶药,谕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宫中,知公先朝言事忠直,今虚相位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医之。」纯仁顿首谢。道除右正议大夫、提举崇福宫。不数月,以观文殿大学士、中太一宫使诏之。有曰:「岂唯尊德尚齿,昭示宠优;庶几鲠论嘉谋,日闻忠告。」纯仁以疾,捧诏而泣曰:「上果用我矣,死有余责。」徽宗又遣中使赐茶药,促入觐,仍宣渴见之意。
纯仁乞归许养疾,徽宗不得已许之。每见辅臣问安否,乃曰:「范纯仁,得一识面足矣。」遂遣上医视疾。疾小愈,丐以所得冠帔改服色酬医。诏赐医章服,令以冠帔与族侄。疾革,以宣仁后诬谤未明为恨。呼诸子口占遗表,命门生李之仪次第之。其略云:「盖尝先天下而忧,期不负圣人之学,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资以事君。」又云:「惟宣仁之诬谤未明,致保佑之忧勤不显。」又云:「未解疆埸之严,几空帑藏之积。有城必守,得地难耕。」凡八事。建中靖国改元之旦,受家人贺。明日,熟寐而卒。年七十五。诏赙白金三十两,敕许、洛官给其葬,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忠宣,御书碑额曰:「世济忠直之碑」。
纯仁性夷易宽简,不以声色加人,谊之所在,则挺然不少屈。自为布衣至宰相,廉俭如一,所得奉赐,皆以广义庄;前后任子恩,多先疏族。没之日,幼子、五孙犹未官。尝曰:「吾平生所学,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每戒子弟曰:「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又戒曰:「《六经》,圣人之事也。知一字则行一字。要须'造次颠沛必于是',则所谓'有为者亦若是'尔。岂不在人邪?」弟纯粹在关陕,纯仁虑其于西夏有立功意。与之书曰:「大辂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中国与外邦校胜负,非唯不可胜,兼亦不足胜,不唯不足胜,虽胜亦非也。」亲族有请教者,纯仁曰:「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书于坐隅。有文集五十卷,行于世。子正平、正思。
正平字子夷,学行甚高,虽庸言必援《孝经》、《论语》。父纯仁卒,诏特增遗泽,官其子孙,正平推与幼弟。绍圣中,为开封尉,有向氏于其坟造慈云寺。户部尚书蔡京以向氏后戚,规欲自结,奏拓四邻田庐。民有诉者,正平按视,以为所拓皆民业,不可夺;民又挝鼓上诉,京坐罚金二十斤,用是蓄恨正平。
及当国,乃言正平矫撰父遗表。又谓李之仪所述《纯仁行状》,妄载中使蔡克明传二圣虚伫之意,遂以正平逮之仪、克明同诣御史府。正平将行,其弟正思曰:「议《行状》时,兄方营窀穸之事,参预笔削者,正思也,兄何为哉?」正平曰:「时相意属我,且我居长,我不往,兄弟俱将不免,不若身任之。」遂就狱,捶楚甚苦,皆欲诬服。独克明曰:「旧制,凡传圣语,受本于御前,请宝印出,注籍于内东门。」使从其家得永州传宣圣语本有御宝,又验内东门籍皆同。其遗表八事,诸子以朝廷大事,防后患,不敢上之,缴申颍昌府印寄军资库。自颍昌取至,亦实。狱遂解。正平羁管象州,之仪羁管太平州。正平家属死者十余人。
会赦,得归颍昌。唐君益为守,表其所居为忠直坊,取所赐「世济忠直」碑额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赐,施于金石,揭于墓隧,假宠于范氏子孙则可;若于通途广陌中为往来之观,以耸动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何预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异时不独吾家诒笑,君亦受其责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闲久,益工诗,尤长五言,著《荀里退居编》,以寿终。
论曰:自古一代帝王之兴,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诸贤,无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遗宰相书,极论天下事,他日为政,尽行其言。诸葛孔明草庐始见昭烈数语,生平事业备见于是。豪杰自知之审,类如是乎!考其当朝,虽不能久,然先忧后乐之志,海内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责,使究其所欲为,岂让古人哉!」纯仁位过其父,而几有父风。元祐建议攻熙、丰太急,纯仁救蔡确一事,所谓谋国甚远,当世若从其言,元祐党锢之祸,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谓诸子,纯仁得其忠,纯礼得其静,纯粹得其略。知子孰与父哉!
列传第七十四
○韩亿子综韩绛子宗师韩维韩缜子宗武
韩亿,字宗魏,其先真定灵寿人,徙开封之雍丘。举进士,为大理评事、知永城县,有治声。他邑讼不决者,郡守皇甫选辄属亿治之。通判陈州,会河决,治堤费万计,亿不赋民而营筑之。真宗尝欲召试,而与王旦有亲嫌,特召见,改一官知洋州。州豪李甲,兄死迫嫂使嫁,因诬其子为他姓,以专其赀。嫂诉于官,甲辄赂吏掠服之,积十余年,诉不已。亿视旧牍未尝引乳医为证,召甲出乳医示之,甲亡以为辞,冤遂辨。累迁尚书屯田员外郎、知相州。河北旱,转运使不以实闻,亿独言岁饥,愿贷民租。有诬其子纲请求受金者,亿请自置狱按之,事虽辨,犹降通判大名府。寻为殿中侍御史,迁侍御史,安抚淮、浙,除开封府判官,出为河北转运使。
仁宗初,进直史馆、知青州,以司封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判大理寺丞。吴植知临江军,使人纳金于宰相王钦若,因牙吏至京师,审之,语颇泄,钦若知不可掩,执吏以闻。诏付台治,而植自言未尝纳金,反诬吏误以问所亲语达钦若。亿穷治之,盖植以病惧废,金未达而事已露也。植乃除名。并按钦若,诏释不问。三司更茶法,岁课不登,亿承诏劾之,由丞相而下皆坐失当之罚,其不挠如此。自薛奎后,亿独掌台务者逾年。
除龙图阁待制,奉使契丹。时副使者,章献外姻也,妄传皇太后旨于契丹,谕以南北欢好传示子孙之意,亿初不知也。契丹主问亿曰:「皇太后即有旨,大使何独不言?」亿对曰:「本朝每遣使,皇太后必以此戒之,非欲达于北朝也。」契丹主大喜,曰:「此两朝生灵之福也。」人谓副使既失辞,而亿更以为恩意,甚推美之。
知亳州,召知审刑院,再迁兵部郎中、同判吏部流内铨,以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知益州。故事,益州岁出官粟六万石,辰粜贫民。是岁大旱,亿倍数出粟,先期予民,民坐是不饥。又疏九升江口,下溉民田数千顷。维、茂州地接羌夷,蕃部岁至永康官场鬻马,亿虑其觇两川,奏徙场黎州境上。拜御史中丞,请如唐制,置御史里行。
景祐二年,以尚书工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时承平久,武备不戒,乃请二府各列上才任将帅者数十人,稍试用之。又言武臣宜知兵,而书禁不传,请纂其要授之。于是帝亲集《神武秘略》,以赐边臣。
唃厮啰与赵元昊相攻,来献捷。朝廷议加唃厮啰节制。亿曰:「彼皆蕃臣也,今不能谕令解仇,乃因而加赏,非所以绥御四方也。」议遂寝。元昊岁遣人至京师,出入民间无他禁,亿请下诏为除馆舍礼之,官主贸易,外虽若烦扰,实羁防之。
知开封府范仲淹献《百官图》,指宰相吕夷简差除不平,而阴荐亿可用。仲淹既贬,帝以谕亿。亿曰:「仲淹举臣以公,臣之愚陛下所知;举臣以私,则臣委质以来,未尝交托于人。」遂除户部、参知政事。会忻州地大震,谏官韩琦言宰相王随、陈尧佐非辅弼才,又言亿子综为群牧判官,不当自请以兄纲代之。遂与宰相皆罢,知应天府,寻加资政殿学士、知成德军。改澶州,复知亳州,官至尚书左丞,以太子少傅致仕。卒,赠太子太保,谥忠宪。
亿性方重,治家严饬,虽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