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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您多参加社会活动。人们常说孩子是社会的宝贵财富,其实老人也是社会的宝贵财富。”
“等我老得动不了了,也到你们这儿来住院,到时候请你多加关照。”
优希说,她马上就辞职不干了。
伊岛走后,优希回家休息了几个小时,又赶回来上后夜班。走进医院的时候,优希观察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警察盯梢。上班以后,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到了夜里两点多的时候,优希去给患者换尿布,好像听见防火楼梯那边有动静。优希走到楼梯那边往下一看,没有人影,又抬头往上一看,只见有人正在上楼。
“谁?”优希叫了一声,随即追了上去,“站住!”
那人站住了,苦笑了一声:“你还以为是笙一郎呢吧?”——是梁平。
“为什么在这里?”
“那小子肯定会在这里出现。”
“他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那小子给警察写信自首了,他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住在又黑又窄的牢房里,他肯定受不了。总而言之,他肯定要在这里结束一切。”
“结束一切?”
“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一个人悄悄结束生命的。我们在双海儿童医院的时候谈论过死。我们关于死的概念就是黑暗。死和黑暗比较起来,那小子更怕黑暗。一个人走进黑暗,他是受不了的。但是,在明神山森林的洞穴里,你抱着他的时候,他就能安静下来。我认为他肯定到你这儿来,永远跟你在一起,他就不害怕了。”
优希听了梁平的话,紧张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警察找过她以后,她一直很紧张,伊岛来过以后更紧张了。至于为什么紧张,她还没想过,梁平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有一种预感,那就是笙一郎要来接她一起走的预感。梁平的话反倒使优希安下心来。
“你觉得跟他一起走了也好是吧?”梁平痛苦地说。
优希转身下楼回病房。
“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吗?我怎么办?”梁平大叫。
优希头也不回地从楼梯上下来,回到病房的楼道。护士值班室那边有老人的笑声。经过电梯间的时候,看见电梯的门刚刚关上,往下走了。这么晚了谁还下楼?优希觉得奇怪,但护士值班室里老人的笑声更加引起她的注意,就先到值班室去了。
值班室里,那个喜欢枕着鞋子睡觉的老人正在跟一个护士聊天。老人手里拿着一只鞋,正兴高采烈地跟护士说,这只高级皮鞋是他亲手做的。
优希看了一眼那只皮鞋,的确跟老人平时枕的那只不一样,看起来是挺高级的。
护士对优希说:“护士长助理,这位老人是怎么出来的?是不是谁把痴呆症病房那边的栅栏门给弄开了?我去看看吧。”
优希说了声“我去”,撒腿就往麻理子的病房跑。平时她总是嘱咐护士们夜间走路要轻手轻脚,现在却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
麻理子的病床是空的,她的轮椅也不在。优希飞快地跑到防火楼梯那边,喊了声:“他母亲不在了,他肯定在附近!”然后转身跑回护士值班室,告诉护士长濑麻理子不在了,赶快叫人,说完就坐电梯下楼了。
一层大厅的正门锁得好好的,优希急忙通过急诊用紧急出入口来到医院的院子里。院子里没人。优希又来到停车场,停车场也没人。穿过停车场跑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梁平追上来了。
“怎么样?”梁平问。
优希摇摇头。梁平往公路上看了一眼:“没听见发动车的声音吗?”
“没有。”
“会不会是他母亲自己跑到病房的哪个角落里呆着去了?”
“不可能,而且,轮椅也不在。”
“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呀?!”
优希回答不上来。
梁平说:“先到多摩川那边看看再说。”说完就朝河边跑去。
优希没跟着梁平去河边,一个人回医院的院子里,边走边推测笙一郎会把麻理子带到哪里去。
“推着轮椅,不可能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对了,是不是在后院?”想到这里,优希穿过院子,穿过医院主楼,来到后院。
后院的一盏路灯下放着一辆轮椅。优希用手一摸坐垫,坐垫还是温的,肯定在这附近!优希凝神往后院深处看去,一棵叶子落光了的樱花树下有人。
优希走过去,只见麻理子背靠树干坐着,笙一郎坐在她的对面。因为昨天下过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
“妈!吃吧!”笙一郎递给麻理子一块吃的东西,好像是面包。
麻理子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地接过面包。
“现在要是春天就好了。”笙一郎说。
麻理子没说话,狼吞虎咽地吃起面包来。
“慢点儿吃,别噎着!”笙一郎伸过手去,拉了一下麻理子的胳膊肘。
麻理子老老实实地抬起头来看着笙一郎,点了点头。她的身体下边垫着笙一郎的大衣,肩上披着笙一郎的料子很厚的冬用西服。笙一郎只穿一件衬衣,没系领带,也没穿鞋。
“长濑!”优希叫了一声。
笙一郎回过头来,先是吃了一惊,紧跟着又柔弱地笑了:“那位喜欢鞋子的患者不要紧的吧?把鞋一给她,她就乐呵呵地跑出去了,我们娘儿俩出来得很顺利。”
“天这么冷,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笙一郎看了看樱花树:“观赏樱花呀。我跟我父母从来没有一起赏过樱花,你说这算个正常的家吗?”
“快回去吧!”优希说着就走了过去。
“站在那儿别动!”笙一郎厉声喝道。
优希在距离笙一郎七八米的地方停了一下、还要往前走的时候,笙一郎又说话了:“求求你了!”笙一郎从身边抓起一个东西,对准了优希。
优希一下子没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真家伙,子弹也不是假的!”笙一郎的口气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羞愧。
优希总算看清了笙一郎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把手枪。优希只在电影里或电视上见过手枪,根本就不认为笙一郎手上的东西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优希也不感到有丝毫的害怕。她只感到笙一郎可怜,而且为他感到心痛。不管他拿的是真家伙还是儿童玩具,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自己人之间。笙一郎太可悲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优希耐不住沉默,问道。
“我只不过是想跟我母亲一起赏一次樱花。”
“深更半夜的,把你母亲冻坏了。”
“没时间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在双海儿童医院住院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的母亲变成一个好母亲,接我出院以后我要干些什么呢?这也想干,那也想干,想得可美了。可是,现在什么都想像不出来了,只想带她到明神山的森林里去看看……看看那棵大楠木。”
“这不是挺好吗?我跟你带她一起去!”
“森林也变样了吧?”
优希站在笙一郎对面,盯着他的眼睛:“长濑,我一直在等着你呢。我们结合以后,应该生活得很好。”
笙一郎低下头:“我没有资格。”
“别再这样说了!跟以前没关系了,那件事不能决定你的一生,我们应该重新开始。”
笙一郎叹了口气:“确实应该重新开始。比如说,从还没出生的时候开始……”
“那怎么可能呢?只能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从现在做起。”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等我醒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罪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着重新开始,就是控制不了那种一时的冲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活下去!活下去就是赎罪。你母亲也这样说过!”
笙一郎抬起头来:“我母亲……”
优希点点头:“对!哪怕只是有口气活着,就是在赎自己的罪!”
笙一郎看着麻理子,只见麻理子已经把整个面包塞进嘴里,腮帮子胀鼓鼓的:“为什么这样说?是想补偿我吗?可是,补偿得了吗?你以为真的可以……”笙一郎既像是在问麻理子,又像是在问自己。
优希抬手把护士帽摘了下来:“如果你觉得活下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我跟你一起死。你不是害怕呆在黑暗的地方吗?”优希说着把护士帽折好放在地上,就要朝笙一郎走过去。
“笙一郎!”忽然,优希背后有人大叫一声。
——是梁平。
“你来啦?”笙一郎低下头,“奈绪子的事,实在对不起!”
梁平喘着粗气:“与其道歉,还不如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杀了她?”
“梁平,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件事要拜托你呢。你是警察,办这件事不会犯难。”
“瞎扯什么哪!过来,说说为什么杀了奈绪子。”梁平说着就要走过去。
“别过来!”笙一郎举起手枪对准了梁平。
梁平只好站下。但是,梁平跟优希一样,一点儿都不怕笙一郎手里的枪。他之所以站下,只不过是因为听到了笙一郎悲惨的喊声,看到了笙一郎颤抖的眼睛和垮掉的身体,不想再侵扰他而已。
“梁平……我请你去两个地方看一看。一个是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的家,一个是今年6月在多摩川下游发现的那个被杀害的酒吧老板娘的家。如果他们知道杀害了他们的亲人的凶手还活在人世的话,心里一定很不舒服。如果他们知道凶手死了呢,心情虽然不会平静,但至少会认为事件已经了结,也许能开始新生活。”
“今年6月?也是你?”
“这两家我都以保险金的名义送了钱。如果他们发现给他们送钱的人正是杀害他们的亲人的凶手,会感到很不愉快的。我希望他们相信那笔钱确实是死去的亲人为他们留下的。虽然没有抓到凶手,但只要你这个当警察的对他们说,凶手真的已经死了,他们会相信的。”笙一郎说完,不等梁平答话,抓起麻理子的右手,让她握住手枪对她说,“妈!扣一下手指!”
“别这样!”优希大喊一声,声音是嘶哑的。
笙一郎潮湿的眼睛看着优希:“我要回到我的出发点去了!”
“……别胡来!”
“我从心里感谢你。”
“刺猬!”
笙一郎看了优希最后一眼,回过头去对麻理子说:“妈!把我送回我的出发点去!回到最初的黑暗世界里去吧,我一个人也受得了。不可能永远是黑暗,总会出现光明的。你是我妈,相信你能做到,你是做母亲的,应该有能力把我送回去!”
麻理子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呆呆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手枪的击锤已经翘起。
“妈!请您扣一下手指,好吗?”笙一郎和蔼地对麻理子说。
麻理子摇摇头,往后缩着身子,伸出左手想把手枪的击锤拔下来。
笙一郎抓住她的手,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扣一下手指,明白吗?就扣一下。”
“住手!”优希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梁平也跟着跑过去。
就在优希跑到笙一郎身边的一瞬间,笙一郎模仿着父亲的口气严厉地叫了一声:“麻理子!扣!”
优希看见麻理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优希大叫一声,只见火光一闪,枪响了。紧接着,从笙一郎的后背弹出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飞散开来。在优希的手碰到笙一郎的肩膀之前,笙一郎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