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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多少女人和孩子。
那时没“计划生育”一说,也没有婚姻法,结婚的条件叫“278团”一27岁,8年党龄,职务正团。这已够“计划”的了,有些已超出“计划”仍未结婚。有的是戎马倥惚,没有机遇,有的是执意不肯结婚。
江拥辉团长的妻子刘淑,当时是诸城县虎部区妇救会主任。1师从诸城快登程了,江拥辉匆勿赶来找她,就匆匆跟部队走了。丈夫给她找匹马。人骑在马上,心吊在嗓子眼儿上,夜里总梦见自己悬在马蹄子下。一些人逗她,说她这位骑士潇洒极了,足可以当个骑兵团长,如果有个娘子军骑兵团的话。
到鲁北惠民县,一道命令下来,军委让1师火速赶去山海关参战,把住这扇关东大门,师党委一个决定,把女人、孩子和重武器像包袱一样卸在惠民,部队轻装急行军走了。
她们被告知:部队要打仗了,打完仗就夹接你们。
这是常事。打她们和军人结合那天起,就把自己交给这种生活了。她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她们就在惠民习惯地等着打仗去了的丈夫。直等到春节,才知道丈夫是闯了关东。
——这些狠心的,就这麽悄没声地就把咱甩了,连咳嗽都没咳嗽一声!……
骂是亲,恨是爱。关东那是甚麽地方呀!鼻子冻掉没甚麽,怕的是那麽老远还能回来吗?老年人一辈又一辈讲述“闯关东”的故事,就像讲述一个发生在月球上的神话。今天丈夫拿着枪杆子一下子就闯去了,古老的神话一下子变成现实,又仿佛依然是那麽古老而又遥远。
闯关东,找丈夫去!
渤海地委在惠民。地委领导说,大部队都走了,小部队护送不了。她们说不用护送,我们自己走。地委说,自古哪有一帮女人闯关东的呀?她们说,你们点下头就有了。又说都嫌女人累赘,那还找女人,和女人结婚干甚麽?七嘴八舌,大声动气。说着说着,就把眼泪这个武器搬出来了。甚麽武器也不行。大年初一,大家瞅着饺子谁也不吃。3团团长妻子,头不梳,脸不洗,一杯又一杯,喝得满屋子酒气。
3月底,1师和7师家属,坐只小汽艇闯关东,20多个女人、孩子和保姆,挤在三人多长,一人多宽的船舱里,大人吐,孩子哭,那个声和味儿呀。3团政委妻子张华,坐车时颠着早产了。母亲一滴奶没有,孩子一个劲儿哭,哭着哭着没声了。开头以为是睡着了,不知谁说不对劲儿,都挣扎着爬过来。没有奶,没有药,大海茫茫,怎麽办?谁也不吐了,就那麽围看,有的擦眼抹泪,有的傻楞着,眼睁睁看着孩子咽气了。
在庄河县一个叫耷拉腰子的小村上岸。一辆大道奇拉上她们,绕道安东去吉林。过通化一道岭时,车翻了,两个师的家属全甩进路边没膝深的雪窝子里。爬起来,你望我,我瞅你,大眼瞪小眼。长这麽大第一次坐汽船,又第一次坐汽车,都不知道这“洋玩艺儿”是怎麽了。直到现在,老人们见面,还哈哈笑着述说彼此当时那副傻样儿。
从延安、晋绥、晋鲁豫、华中、华东、中原等地闯关东的部队和党政军干部,家属大都是随队一起走的,战斗部队中“278团”少,女人一般都有马骑。干部团就不行了,“278团”都在一半左右,女同志,大都是徒步走到东北的。
可以想像——
在那秋日的黄土高原上,在那收割后裸露的中原大地上,在冀北边缘那荒无人烟的沙丘间,行进着一支支由一个个一对夫妻一个孩的家庭组成的队伍。孩子盛放在一只篮里,篮子驮放在马背的一侧,另一侧的篮子里放着衣物甚麽的。不谙事的孩子,或者随着马蹄的节律酣睡着,或者睁着不谙事的眼睛望着蓝天,涉水,爬山,越沙丘。丈夫牵着缰绳,在前边走着,妻子在盛放孩子的篮子旁边跟着,或是抓着马尾巳蹒跚着。尘土飞扬中,你可以想像那一双双露出脚趾的布鞋,想像那一双双血泡叠着血泡的脚掌。可以想像那一双双脚可能是从小就爬惯了山岭的,可能是从校门走向延安又走到这里的,可能是曾经要被改造成三寸金莲后来又解放了的。也可以想像被秋雨淋透了衣服和泡肿了的双脚,以及你可能想像得到并实实在在存在着的种种艰难困苦中,做为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就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痛苦与不幸的女人,可能经受的种种痛苦与不幸……
有人主张不带女人闯关东,这种人中有种人,想的不是轻装快步,去东北抢夺先机之利。也不是等条件好了,有根据地了,再把妻子儿女接来,而是想乘机把土气、“落后”的老婆甩掉,到那个“花花世界”中去换个花花的、洋气的。
在海上
自古以来,山东黄县龙口和蓬莱县乐家口,就是海路闯关东的集结地和出发地。
山东闯关东部队,大都是从海上走的。
中央对这项工作抓得很紧。
11月3日,毛泽东亲自起草一份电报。
胶东区党委:
近日部队渡海情况如何,千万要多要快,不得片刻迟误,将此当作第一位工作,派大批干部准备渡汲海,其他工作均属次等。
中央
11.3
从8月中旬到12月初,龙口和乐家口码头处于一种史无前例的亢奋中。一支支队伍开来,附近村镇都挤满了。岸上挤,湾里更挤。沿海能征集到的船只全来了,挤挤匝匝开了锅似的。一眼望去,一只只船划过去,好像就能一直走到东北。
大都是渔船,还有些货船。钻进船舱,就像钻进了鱼罐头。从煤舱出来,都成了“煤黑子”。大船能挤一个连,小的就两个班。
乘船教育:一、不准吸烟和打手电,防止被敌人兵舰发现;二、随时准备战斗,碰上国民党或美国军舰,用手榴弹近战肉搏,拚死不当俘虏;三、注意安全,没命令不准出舱,大小便要报告;四、出事故不要慌,船坏了,触礁了,要听从统一指挥;五、不准说不吉利话,对于船老大可能搞的迷信活动,不要干涉;六、防止晕船,不要乱走动。
瞿文清坐的那只船,不存在走动问题。
是只瓜瓢样的小渔舟。20多人面对面倚在船帮上,就差人叠人了。登船前发的两只瓦罐,放在中间叠在一起的腿上。开头挺正规往那里吐,后来扭过脸往海里吐,再后来就像报复似的,你朝我身上吐,我朝你脸上吐。到大连皮口山岸时,一个个就像从泔水缸里捞出来的。
好在没有别的甚麽事。
李湖坐的是只帆船。开头挺顺利,下午起风了,浪头掀起老高,桅杆嚓断了。船老大跪下就磕头,直叫“龙王爷开恩”。李湖说:我打这麽多年仗,子弹从来贴着头皮飞,福气最大,翻不了。听到个“翻”字,船老大又叫“龙王爷”,又叫“天老爷”,爹呀妈呀叫起来,边叫边哭。船在海上漂了4天5夜。刚上船时医院几个女兵要解溲就喊:你们坑阢开,我们有事儿。这阵子一“有事儿”就叫唤:快来呀,不行了!几个不晕船的,就把她们架到船后去。
比较曲折宕荡,有点“历险记”味道的,是后来最先搞起诉苦运动,被3纵党委授子“教育功臣”称号的赵绪珍坐的那只船。
这是只缴获的大帆船,3师2团特务、150多人坐着还不算太挤。指导员赵绪珍不愧为“教育功臣”,政治工作有声有色。从宿营地到码头路上,以及开船后的个把小时,歌声不断。
春天到了万物都发青,
咱们庄户人呀家家忙春耕,
多生产多打粮支援子弟兵。
八路军打仗为咱老百姓,
部队向西行攻打蒙阴城,
机枪扫大炮轰消减鬼子兵。
唱完《打蒙阴城歌》,又唱(18集团军好》。
18集团那可真正好,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样样都做到。
吃的是煎饼,铺的是干草,
穿的衣服更是谈不到冷热这一套,
同志们辛苦了!
枪是土上压五,少数是洋造迨,
把汉奸好鬼子消减了。
建设新中国咱们一定能辨到,
先苦后甜慢慢热,
同志们,到时候就好了!
赵绪珍说:别唱了,保持安静,防止晕船。
大家说:小鬼子都不怕,还怕晕船?
瞿文清发的是只瓦罐,他们发的是只瓦盆,一班一只。几支歌没完,就陆续赛歌似的吐上了。盆吐满了往海里倒,没倒上两回就连盆倒了。出发前发的新毡帽,一人一顶,上面缀着青天白日,挺整齐的,有些人还舍不得戴。不知谁带的头,朝毡帽里吐,大家学起来,不少顺水漂了。顺水漂了可能有好处。保不准到东北不会照张像,保不准21年后不会被发现,小红卫兵会指着那青天白日说:你是国民党!
刚从龙口出发时,千帆竞渡,大海都显小了。逐渐地就稀落了,傍黑时连只船影儿也没了。风浪大起来,到内长山的大长山岛附近,风向也变了。船老大一口一个“老总”,说甚麽也不敢走了。没办法,又折回龙口。
没了模样,也没了情绪,都要求上岸,不走了。
——我宁肯和小鬼子拚10年刺刀,也不遭这份罪了!
——在哪儿都革命,非得去东北呀、——非去不可就从陆上走。再遭这罪我就跳海了!
“教育功臣”也没了辙。党支部研究一下,咬着牙,就让那船在海上漂着。
第二天下午,船老大说可以走了。到了砣矶岛又走不了了。这回靠了岸。有大海包着,谁也跑不了。
歇一天又走。风平浪静挺顺溜,没想到船老大来事了。几个人大呼小叫一阵子,变戏法似的从哪里端出几盘菜和一只鸡,在船头摆好点着香,有的念念有词地磕头作揖,有的拚命敲锣打豉。为首的船老大抖抖地说:老总呀,龙王爷“亮翅”了,要这条船哪!
蒙蒙亮的天色中,前方几百米处隐隐凸起个黑影。随船的团司令部参谋孙灵连,操起机枪就是一梭子,黑影不见了。孙参谋端枪立在船头,命令开船。船老大脸都青了,哆哆嗦嗦驶出好远也没变过色来。
傍晌,那黑影又出现过一次。这次看得真切,一间房子大小,圆乎乎的,呈蓝黑色。又一梭子打过去,又没了。
船老大不害怕了,也不叫“老总”了:这八路真神,龙王爷也惹不起!
最倒霉的是见到“老大哥”后。
都知道到东北和“老大哥”会师,每个人好像都准备了一肚子话,到时候和“老大哥”唠个痛快。哪知在老铁山水道碰下苏联军舰,没有翻译,一肚子热乎话倒不出来。拖进港口,没吃没喝,扣了3天——把他们当“海匪”了。
也不怪“老大哥”不认亲。
上船不久就吐得没了人样,又在海上漂颠4天。晕船甚麽也不想吃,肚里吃食又吐光了,一个个瘦得像个鬼。“老大哥”捂着鼻子上船看了看,依着的,歪着的,横躺竖卧的。有的眼皮都不睁,有的眼皮翻了翻,甚麽表情也没有——也认不出“老大哥”了。
每只船靠岸后,都有些人像卸货一样从船上抬下来。
山东渡海部队陆续在辽南登陆后,先到的新枪新炮新服装的冀东部队,有些不知是不认识山东八路,还是觉得这些人太给自己丢脸了,对“卖呆”(辽东辽南人称“看热闹”为“卖呆”)的老百姓说:这都是八路从关里抓来的国民党俘虏。
10余天后,赵绪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