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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廷芳走出来,见着李光昭,不由一惊,“是你?”
李光昭:“你认识我?”
伍廷芳嘴角挂上一丝讥诮的笑容,“不不,我刚才猛的一下看走眼了。”
他在李光昭对面椅子上坐下,“尊驾是钦派来采购南洋木材的?”
李光昭:“正是,我定购的三船南洋木材,即日抵达天津港口,特来请李中堂李大人给换个文,令海关准予放行。”
伍廷芳:“李中堂今天没空接见你,他已给海关打了招呼,你自己去办手续吧。”
内室,伍廷芳密报说:“昨天我在利得大茶楼的戏园子里,看到用大把银子捧坤角的就是这位主……”
李鸿章沉吟道:“按说一个当差的不敢如此挥霍呀,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伍廷芳:“我看这家伙来路不正,悄悄儿向他的仆从打听了,说是户部给他拨了六十万银子采购木材。”
李鸿章猛地站起,“六十万,这正是我北洋海军的炮弹钱呀!怎么就被他弄走了呢?”
“这里面有蹊跷……”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停住脚步对伍廷芳说,“你去杏荪那儿,叫他明儿亲自去码头看看,务必留个心眼儿!”
伍廷芳:“是。”
六
天津港码头,一根根刚从海轮上卸下来的木材堆积的如小山一样。
几个随从正指挥着搬运力伕将木材装上骡马大车。
李光昭背着手站在一旁监督,一个仆人给他撑着一把黑布洋伞挡日头。
盛宣怀带着两名海关人员和一队兵丁匆匆赶来。
盛宣怀一挥手,“停!”
兵丁们立即上前去,将那些搬运力伕驱散开来,然后执刀守候在木材旁边。
李光昭大怒,喝问:“你是什么人?”
海关人员答道:“这是我们津海关道盛大人!”
李光昭一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宣怀,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原来是盛大人,久仰,久仰!不过,”他语调一转,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本官也是钦派当差,盛大人为什么要为难本官?”
盛宣怀不和他客气,直截了当问道:“你这是从南洋进口的木材?”
李光昭:“是啊!本官有和洋商签定的合同在此。况且合同副本不是已呈海关验讫了吗?”
“合同副本多有疑点……”说着,盛宣怀走到那堆木材前面,用脚踢了踢一根木材,冷笑道,“你当我没见过南洋木材是不是?拿这种破烂玩意儿来蒙骗过关吗?”
李光昭从怀里掏出合同,在盛宣怀面前挥舞着,“这合同上面还有洋商的亲笔签字,你认不认识?”
盛宣怀:“你别拿洋商来唬人了,我见的外国人比你见的中国人还多!”
他脸一沉,“我问你,你丈量木材用的是英尺还是‘三元尺’?”
李光昭慌了,“当,当然是‘三元尺’……”
盛宣怀:“我再来问你,你购买这木材用了多少银子?”
李光昭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关表上不是填了吗?”
盛宣怀:“报关表上填的是五万,可是据我所知,你向朝廷禀报的数目却是三十万,是不是这样?”
李光昭:“你,你血口喷人!”
盛宣怀冷冷地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咱们见了李中堂再说!”
李光昭一边往后退,一边嘴硬地说:“我乃朝廷钦派,有什么事咱们京城去理论,我才不和你见什么李中堂……”
他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直隶总督衙门内厅,盛宣怀向李鸿章汇报:“用英尺代替‘三元尺’,在尺寸上占了不少便宜;说好的是南洋木材,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烂木料,以次充好;买木料只用五万银子,却报销三十万,这三笔下来,这家伙可赚饱了!”
“哎呀!”伍廷芳在一旁惊叫道,“这家伙不就是个骗子吗?”
李鸿章对盛宣怀说:“你当时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盛宣怀:“他那‘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的身份,可不是假的,我不敢贸然行事。”
李鸿章:“正因为如此,他怎么骗到这个身份,里面就更有文章了。将他抓起来,顺藤摸瓜……”
他咬着牙发狠道:“我正想弄清楚,朝廷的银子是怎样落入这些蠹虫之手的!”
盛宣怀:“他那个钦派的身份……”
李鸿章:“不管他,抓!”
利顺德大旅馆,马三俊率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砰”地一脚,踹开了一个房间门。
豪华的室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第九章 窝里斗(一)
一
储秀宫太监住房;房间阴暗简陋,狭小的除了那张铺炕外,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李光昭蜷缩在铺上,那神情就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狐狸躲藏在洞穴里面一样。
小德子坐在他对面,也是满脸焦急的神色。
小德子:“你躲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宫里规矩森严,万一查出来,你我的脑袋搬家是小事,恐怕连李大总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光昭:“你叫我怎么办?如今外面满世界都是李鸿章的人,我前脚刚从你这儿跨出去,他们后脚肯定就会赶上来把我逮住。到那时,谁也捞不着个好!”
小德子:“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
李光昭:“我现在一条命拿捏在你手中,怎么还敢威胁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弟,咱们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就瓜儿甜枣儿蜜,出了点什么事,就上楼抽梯,过河拆桥啊!”
小德子:“你这话就说重了,担心归担心,这时候怎么着我也不会把你往外撵呀!这样吧!我还是去禀告李大总管一声,只要他老人家点头了,就是李鸿章知道你在宫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干瞪眼。”
……
李鸿章宅邸,盛宣怀将一份文件呈给李鸿章,说:“虽然和美国人谈得很艰苦,但总算达成了协议,我们合办的银行呢,就叫华美银行。制定了简明章程共十三款,请中堂过目……”
李鸿章接过章程,戴上老花眼镜,细细看起来。
马三俊匆匆走进来,“大人,李光昭的下落打探到了!”
“噢?”李鸿章放下章程。
马三俊:“还真如大人所估计的,这狗杂种躲进了宫里。”
盛宣怀:“这却难办了!”
马三俊:“有什么难办?咱带几个人,月黑风高,进得宫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揪出来不就得了?”
盛宣怀:“不行,事情万一泄露,那可是滔天大罪呀!”
马三俊:“抓又抓不着,揪又不敢揪,总不能指望他自己从宫里跑出来,送肉上砧板吧?”
“说得好!就要他送肉上砧板!”李鸿章轻拍一下桌子。
马三俊:“大人有主意了?”
李鸿章:“把他从宫里逼出来!”
盛宣怀:“怎么个逼法?”
李鸿章:“你来办,把这事捅到洋人的报纸上去!我甚至替他们想好了一个洋标题,‘神圣的紫禁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盛宣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这个标题……好,好极了!”
……
毓庆宫,“啪!”光绪将一份报纸拍在御案上,气得嘴唇直哆嗦:“让洋人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成何体统?传朕旨意,搜遍紫禁城每一个角落,务必将这个李光昭找出来,绳之以法!”
一个太监问:“禀皇上,储秀宫也搜吗?”
光绪顿了一下,“储秀宫那里,朕自会与太后老佛爷说去。”
……
储秀宫,寝房,李莲英闭眼靠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
小德子跪在他脚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说:“我看李鸿章已经发觉李光昭就藏在宫中,我一出去,总觉得四面都是眼睛盯着我……”
李莲英:“作贼心虚,这就叫做贼心虚。”
小德子讪笑着说:“大总管说得是,我这心里一天到晚是悬着……”
李莲英:“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德子:“只有想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
李莲英:“只要一出宫墙,他就会落在李鸿章手中。”
小德子:“那就让他继续猫在我那儿?”
李莲英:“老佛爷要知道你把一个大男人藏在宫中,看她不活剥了你!”
小德子可怜兮兮地说:“这不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李莲英淡淡地:“上天是无路,入地嘛,倒是门儿开着哩!……”
小德子一惊,抬头望去,正碰见李莲英眼中的寒光,他不禁打了个冷噤。
一个小太监进来跪禀:“大总管,老佛爷叫您。”
李莲英又“吧嗒”两口烟,这才磕了磕烟袋,起身走出去。
……
太监住房,一道宫墙,锁住沉沉夜色。不时传来的更柝声,反添几许恐怖凄清。
炕铺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菜肴。
小德子端起酒壶,给李光昭斟上一杯酒,笑嘻嘻道:“这下好了,李总管答应把你平安地送到广州去,我也就放心了。胡乱弄了几个菜,算是给老兄饯行吧!”
李光昭端着酒杯说:“这次眼看着我们就要大发了,没想栽到李鸿章那个老小子手里。不过,也没什么,这年头只要脑瓜子活,弄钱还不容易!何况我还结识了德公公你哩,你说是不是?”
小德子连连点头,“老兄说的是,下次我们还来个空手套白狼!来,喝了这杯酒,我送老兄动身!”
……紫禁城附近,街灯昏黄。
几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小德子走前面,李光昭随后,再后面是两名高大的太监。
李光昭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哪个黑暗角落里会窜出几个人来,将他逮住。
小德子倒是很镇定地在前面带路。
他们拐进了一条胡同。
第九章 窝里斗(二)
看着黑黝黝的胡同深处,李光昭停住了脚步。
小德子回过身来,“怎么不走了?”
李光昭:“不对吧,送我去广州,怎么跑到胡同里来了?”
小德子哑哑地笑了。
李光昭预感到什么,惊恐地问:“兄弟,你要干什么?”
小德子:“我要干什么?你老兄这样一个聪明人,咋就还不明白呢?”
听罢,李光昭回身就跑。
两个太监早一边一个,牢牢挟住了他。
“你想杀人灭……”李光昭喊道。
一个太监迅速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口中。
小德子:“不是我想杀人灭口,是上头。”
面对着李光昭怨毒的目光,小德子用手朝头顶上一指,“咱哥儿俩结交一场,我让你死个明白!本来你躲在宫里,谁也奈何你不得。可不知谁把消息捅到洋人报纸上去了。皇上大怒,又去找了太后老佛爷。李大总管怕担待不了,这才起了要你死的心。死在宫里说不明白,死在宫外面,明儿个尸首被人发现,就没人对咱们紫禁城说长道短的了……”
李光昭一边听小德子说这番话,一边“唔唔”在两个太监胳膊弯里挣扎,那模样恨不得把小德子一口吞掉!
小德子看他那样子也有些害怕,呵令两名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