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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郑振铎说完,吴晗接着反驳:“全国已经解放五、六年了,有老一辈的考古专家,也有新培育的一批大学生,从人力物力都有条件胜任这项巨大的工程。”
夏鼐见二人难分胜负,便及时地出来为郑振铎助一臂之力。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望望面前的这位同乡加同学,诙谐地讲道:“老吴,眼下全国都在大规模地搞基本建设,考古人员严重不足,今天西北告急,明天东南告急,我们的人全所出动,配合基建还应付不了局面,又怎能主动发掘皇陵呢?再说出土的许多古物都要保存和复原,这方面的人手更少。你应该从全国考古工作的轻重缓急来考虑问题,不能以明史专家的角度来安排发掘工作。老兄!你已经不再是清华园那个吴晗了啊!”
……整整一个下午,纷争仍无结果。发掘明陵对于主管北京市文化教育的副市长吴晗来说,既然决心已下,就很难有外来的力量予以改变。
郑振铎、夏鼐走后,吴晗怕风云不测,便立即找到郭沫若、邓拓等好友,通过不同的方式在中央领导人面前加紧了对发掘长陵重大意义的宣传和鼓动。与此同时,郑、夏也间接地向中央提出了自己对长陵发掘的不同观点,争论双方都把希望寄托在周总理身上。五天之后,有消息传来,周恩来总理已经作出裁决并在报告上签字——
同意发掘
巨人的抉择,使中国的考古事业揭开了新的一页。同时,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故事,也要在这一页上书写。
1955年12月初,在吴晗的鼎力主持下,成立了“长陵发掘委员会”。委员会成员为:
中国科学院院长 郭沫若
文化部部长 沈雁冰
北京市副市长 吴晗
人民日报社社长邓拓
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所长 范文澜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秘书长 张苏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长 夏鼐
文化部文物局局长 郑振铎
北京市副市长 王昆仑
长陵发掘委员会下设一个考古工作队。工作队由文化部文物局、中科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共同抽调人员组成。
其成员姓名及概况为:
赵其昌 队长28岁 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
白万玉 副队长58岁 小学毕业
于树功 队员52岁 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毕业
刘精义 队员23岁 南开大学历史系肄业
冼自强 队员17岁 初中毕业
曹国鉴 队员18岁 初中毕业
庞中威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李树兴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王 杰 队员19岁 初中毕业
我们不惜篇幅,列举长陵发掘委员会和考古工作队人员的概况,意在为新中国成立以来,以研究历史并建立陵墓博物馆为主要目的,有计划、主动发掘的第一座皇帝陵墓的历史史实,留下尽可能详细的记录,以期为政治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以及其他学科多方面的研究工作者提供更加开阔的思考空间,为此次发掘的得失作出真实而科学的评价。
风雪天寿山
既然发掘明陵已成定局,身为考古研究所副所长并主管业务的夏鼐,责无旁贷地承担起发掘的指导工作。他催促工作队长赵其昌——也是他的学生尽快上路,去明陵调查。
1955年最后的一天,赵其昌偕同探工赵同海携带着考古专用的各种工具,走出古城北京,冒雪北上,来到十三陵这座昔日的皇家圣地。
寒风呼号,雪花纷飞。起伏的群山和荒芜的陵墓蒙上一层惨白的葬衣,沉睡了几百年的皇家陵园越发显得死寂与凄凉。赵其昌踏着没膝的积雪,越过祾恩殿,爬上长陵宝顶。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大明成祖皇帝这座辉煌、雄伟的宝顶之上,举目四望,群陵棋布,高低错落,黄瓦红墙,掩映在绿松白雪之间,真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俯首南眺,一条长达7公里的中轴线如同一道宽大壮美的银链,从遥远的天际横空而降,直通脚下,巨石雕刻的文臣武将排列两侧,形成一条“神道”,显示着威严而肃穆的皇陵气派。狂风劲吹,积雪翻腾,树枝撼动,嗡嗡之声伴随旋卷飘扬的雪片忽隐忽现,此起彼伏,遮云蔽日,如战鼓擂响,似万马奔腾。凄凄北国旷野,仿佛燕王朱棣正率领千军万马,挥舞金戈铁甲,再度高擎“清君侧”的大旗,开始横扫天下的征程……
公元1398年闰5月,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南京西宫的御榻上进入弥留之际,他竭力睁大眼睛,望着皇太孙朱允炆,浑浊的眸子里闪现着几分忧郁和惶惑。在他71年的漫长生涯中,朱元璋由一个无家可归的和尚成长为一个拥有八荒四海的皇帝,他经受了无数次刀光剑影的生死考验,而每一次都凭借自己杰出的胆略和才能,钢铁般的意志,正当的或卑劣的手段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由胜利步入辉煌。而步入辉煌的他在权力的顶峰,又做出了一系列令世人震惊的事情。他废除了中书省、丞相制,以六部为最高政务机关,直接对皇帝负责;废除了行省制度,代之以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废除了大都督府,设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大肆屠戮宿将元勋;颁布了一系列旨在防止后宫和宦官干政的禁令;借鉴汉唐时期的封藩制,将26个儿子封为藩王,又采取措施,限制藩王势力……所有这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证朱家永远处于权力的顶峰而不被摔下。
既然这一切都安置完备,那么,在撒手人寰之前,这位颇具文韬武略的皇帝,除了对自己即将离去的不情愿,还要担忧什么呢?他动了下嘴唇,似乎要跟长孙——这位自己权位的继承人交待些什么,但嘴唇抽搐了一阵,却没有说出话来。也许,朱元璋凭借那种在酷烈的政治斗争中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他预感到有一个人,一个在相貌、性情、秉赋、才干等各个方面都与自己酷肖的人,将在他死后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这个人就是他的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
或许是出于更加复杂的考虑,朱元璋最终还是没有对皇孙朱允炆说出这个可怕的预感, 他只是把身边一个心腹太监叫过来, 有气无力地悄悄叮嘱了几句秘语便闭上了眼睛,一代枭雄——大明江山的开国之君,就这样离开了他亲手创造的煌煌大业,走进了南京郊野、钟山之下那座规模宏大、气度非凡的陵墓——孝陵去了。
太祖驾崩的消息传至北平后,一队人马立即驰出古城向京师飞奔,跑在队伍最前边的就是燕王朱棣。朱棣本是朱元璋第四子,封国在北平(今北京),北平为古燕地,故称燕王。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京城,弄清朝廷虚实,掂量一下能否将那个诱人的梦化为现实。由藩王到皇帝,这个梦从洪武十三年他被封北平藩王开始,已在心中埋藏了18年。
当朱棣兴冲冲向南疾驰,快要抵达淮安时, 突然碰到新皇帝朱允炆派来的特使。 使者向他宣读了太祖遗诏:“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诸王各守信地,勿到京师会葬;王所在地,所有文臣武将悉听朝廷节制。”
听罢遗诏,朱棣大惊失色。诏书的意图很明确:不让诸王接近京城这个权力中心,以免影响政权的顺利更替。削弱诸王的政治、军事实力,以确保皇权的绝对优势。
朱棣强按怒火,率队返回北平……
现在的朱棣已今非昔比了。从这个威风凛凛地雄踞于马背上的中年汉子身上,很难找到十八年前那年轻初封的藩王影子。十几载寒来暑往、雨雪秋霜,无数次呐喊冲杀,拼死搏斗,大大地改变了他的形象:在那金光粼粼的坚甲内,一身坚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取代了昔日柔弱的肌肤,正随着骏马的颠簸而跃动。原先白皙而细腻的脸庞已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映下泛出暗褐色的光泽。细长而微微外凸的眼睛凝视着远方,时而阴沉,时而炽烈,时而迷濛,时而豁朗。高鼻梁、鼻尖微微内勾, 使人联想到苍鹰的利爪。往昔那带着乳臭的唇髭,已变成漆黑而浓密的长髯,正同烈马的雄鬃一道在风中飘拂。
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已接近不惑之年。三十八岁,这是一个成就伟大事业的黄金岁月。
长期的漠北征战生活,赋予他一个古代优秀军事家所需要的一切素质:深谋远虑的战略眼光,狐狸般狡诈的用兵方略,不惧死亡的勇猛气魄,精湛的武艺以及邀买军心的种种花样。更重要的是朝中现状十分有利,颇受朝野好评的太子朱标早已去世,势力不在自己之下的秦王朱樉、 晋王朱■先后病死, 当年那班富有文韬武略的开国元勋,几乎被他的父亲以各种罪名杀光了。现在声威赫赫的父皇已命归黄泉,新继位的侄儿只有十六岁,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是几个貌似胸有城府,多谋善断,实则只是拘法古人的迂腐儒生。所有这一切无疑给朱棣造就了一个夺取皇位的绝好时机。在经过漫长而焦虑的等待之后,潜藏在心底的梦终于不可遏止地激荡起来,催促他不惜生命去完成伟大而惊险的事业。
燕王朱棣是朱元璋的儿子,朱允炆是朱元璋的孙子。皇孙朱允炆已经称帝,建元建文, 而作为皇帝叔叔的朱棣纂夺侄儿的王位,于情理不通,于礼法不容。于是在朱元璋崩驾一年零两个月后,燕王朱棣便以朝中齐泰、黄子澄等奸臣在皇帝面前拨弄是非为借口,毅然打起“清君侧”的大旗,宣布起兵,以靖“国难”。
大风起兮,猛士如云。朱棣手执丈八蛇矛亲率大军离开北平, 一路车骑交错、戈矛并举、刀剑迸击、战马鸣嘶。燕军过固安,渡巨马河,趟白水沟,横跨长江天堑……经过4年的征战厮杀,终于攻克了南京城。
燕军入城后,朱棣立即派出人马,前往皇宫捉拿建文帝朱允炆。这时,皇宫突然起火,烈焰冲天, 混乱中却找不到建文帝的踪迹。朱棣闻讯,急忙下令紧闭宫门、城门,派人四处搜寻。一连数日,一无所获。把一些没死的太监和宫女找来询问,一位大胆的太监指着一具烧焦的尸体说这便是皇帝,其余内侍也随声附合。于是朱棣命人把这具尸体当作皇帝盛殓起来。至于那是真皇帝、假皇帝抑或是一名太监宫女,却无从证实。因为有的太监说,皇帝死于大火。一个当年服侍朱元璋后又服侍朱建文的太监,在经受了一顿拷打和恐吓后,又说出了皇帝朱建文已经逃走的故事,并把逃走经过说得极为具体详细——
当金川门失守的消息传至皇宫后,建文帝长吁短叹,徘徊前庭,打算自尽。这时一个老太监猛然想起了太祖朱元璋的遗嘱,便急忙拿出一个铁皮箱递给皇帝,说是太祖临终前交给他收藏的,太祖特意叮嘱:“遇大难,启之。”建文帝打开铁箱一看,里面有三张度牒,分别写着“应文”、“应贤”、“应能”三个名字。有三副袈裟,僧靴僧帽,一把剃刀,十锭银子。另外还有太祖朱元璋亲笔朱书一封:“应文从鬼门出逃,余人从御沟出走。”
刚巧建文帝身边的两个太监一个叫杨应能,一个叫叶希贤,两人读罢朱书,像是心有所悟,解开了“天机”,便自愿与朱允炆一起落发为僧,按朱书所示,分头逃离京城。
关于建文帝的生死,众说纷纭,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