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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十卷大地之子:黄春明的小说世界 作者:肖成-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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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显然,这群以阿盛伯为首的乡村老人过着一种传统的生活,他们无所事事而虔诚敬神,在乡村社会发挥他们的余力,交换着生活的经验。不仅教导后辈如何敬神,还是担任道义伦理的仲裁者。当他们在熟透的榕树子以一种快活的“波答波答”落下的旋律中打盹时,几乎就是和稻田、老榕树这些自然景物融为一体的存在,而构成这幅田园乡居之乐的景致:“好像山海经,那些传说的神话人物,和四周山崚山谷合为一体的构图一样,有着古老的自然趣味,因此他们所代表的身分,就不单是当年兴建祖师庙的乡土文化的先驱者和历史传统的保护者,并且又说明未尝从自然的纯朴那里背叛的历史悠久的见证人。”乐蘅军:《从黄春明小说艺术论其作品的浪漫精神》,见李瑞腾主编《中华现代文学大系?评论卷》(一),(台北)九歌出版社1989年5月版,第392页。在天、地、神的护佑之下,这群老人于怀旧中坚定着人生信念。由此可见,清泉村的和谐静谧与乡野耆老的迷信守旧,无疑将同都市文明的扩张格格不入。当黄春明在这充满了“乡愁”色彩的自然环境下,展示故事主人公的命运时,作品便郁结了一个悲剧性的主题——通过对原始的、未经污染的自然的怀恋来映衬一个社会的、历史的悲剧。因此,当小说的主人公阿盛伯登台时,他一出场便带来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大新闻,这也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线——街仔人要在清泉村兴建游泳池了。这消息使阿盛伯为首的老人们不禁心急火燎,充满了担心与忧虑。原来距离大都市七八十公里的街仔被当局列为了开发区,迷你裙、阿哥哥舞步、早觉会等都在小镇流行起来了,大都市里的医生、银行高级职员、律师、校长、议员、大老板等有钱又有闲的阶级,经常一早就到小镇附近的清泉村去游泳健身。终于有一天,街仔人不甘心拘守于街仔了,他们看中了清泉村最神圣的“龙目”井旁边的那口泉水塘,准备集资将这一胜地辟建为游泳池,清泉村古老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此时,以阿盛伯为首的一群老人挺身而出,为了护卫清泉村的“龙目”井免于被建成游泳池,他们提出了自以为“堂皇”的反对理由:一是天然的地理不容被破坏。修建游泳池,无异于“挖掉我们清泉村的龙目”,不仅会“伤着我们的地理”,损坏清泉村的风水,而且“龙目里装一个马达在里面我们怎么受得了”,更何况“要是水一下子被抽光了,龙目就枯了怎么办”;一是纯朴的民风不容动摇。修建游泳池,有伤风化。“当游泳池开放的时候,那些来游泳的街仔人,不管是男的女的,只穿那么一点点在那里相向,谁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清泉村向来就很淳朴很单纯的,这么一来不是教坏了我们清泉的子弟?把我们清泉都搞浊了嘛!”“再说,让龙目看了这些不正经穿衣服的男女也是不好的,这样地龙整身都会不安起来。”正是因为担心出现这种种有害与败德的现象,于是阿盛伯为首的老人们坚决强烈地反对游泳池的兴建——“我们决不能让他们这样做!”于是,围绕着游泳池的兴建问题,以阿盛伯为首的清泉村民与街仔人之间展开了四个回合的精彩斗争: 
  第一回合的斗争:通过辩论全力凝聚反对意识,团结人心。由于阿盛伯在清泉村并非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反而算是个颇有脸面和号召力的头面人物,既能召集村民来村头大树下听他演说,又能出头露面与上级打交道。就这样的社会地位来看,他的见识应该在一般村民之上,同时也使他因袭的历史包袱比大多数村民更重,也正是这点决定了他在清泉村面临的一场关于是否修建游泳池的变革中首先发难。他积极鼓动村民出来反对修建游泳池这个侮辱神明的计划,无形之中成了反对派的领袖。而这种领导地位使他脱胎换骨,他坚定地声称自己是传统的维护者。一天晚上,清泉村召开了一场推动建造游泳池的村民大会,村民们早早来到会场,而会议召集者却姗姗来迟,足足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个小时,他们进会场时的姿态也令人反感;当阿盛伯代表村民发表意见之后,会议的“主委”却因阿盛伯的勇敢而产生了怀疑:“在背后是不是有人唆使你这样做?”表现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可鄙与可笑。虽然阿盛伯连开会的一般程序都不太清楚,但怀抱崇高信念的他,一开口就说:“孔子公说的话我倒听人说几句,那就够我用了。”阿盛伯毫不畏惧官僚权威,即使在可能被拘留监禁与失去自由的威胁下,仍大义凛然地回答:“因为我爱这块土地,和上面的一切东西。”阿盛伯这个目不识丁的蒙昧村夫就这样在会上表现出了超常的智能与能力,因此受到村民的热情鼓励和积极支持,此时的阿盛伯,“内心的优越就如面对着什么敌人都不怕而高喊着:来吧!他妈的!逃走是狗养的!”他在会上的慷慨陈辞,确实在群众中掀起了一股反对的风暴,人心就这样被全力凝聚起来了。相比之下,附着于工商经济向农业经济入侵的权势阶层则显得那般低下与猥琐。阿盛伯的讲演是由一种农民的智慧和粗犷的幽默混合起来的。当他慷慨陈词时,激昂的情绪不仅使他的语言如流水般滔滔不绝,而且让他把自己的才华临场发挥得淋漓尽致,他那俏皮的言辞几乎把村人都催眠了: 
   
  请你们回去告诉街仔人说清泉村的阿盛伯说的,他们要游泳的话,请回到家里的浴盆里游泳去吧!这句激动的话,不但引起爆笑,同时赢得了雷动的掌声,阿盛伯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怀疑哪来的灵感。接着又说:不要妄想在清泉村建游泳池,清泉的水是要拿来种稻米的,不是要拿来让街仔人洗澡用!鼓掌的声浪把他老人家的话扬得更激昂:清泉的人不希罕通车,我们有一双腿就够了。我们只关心我们的田,我们的水……清泉的地理是一个龙头地,向街仔的那个出口,就是龙口,学校边的这口井就是龙目,所以叫龙目井,清泉的人从我们的祖公就受着这条龙的保护,我们才平平安安地生活下来。今天居然有人要来伤害龙目,清泉人当然不会坐着不理。他回过头问村人说:对不对?所有的村民兴奋跳跃起来。台上的人心里都暗暗的惊讶阿盛伯的煽动能力。 
   
  在这里,小说生动描写了阿盛伯为保卫祖先传下的田园不被破坏而做的积极抗争,村民们对他的话报以了最热烈的喝彩与雷鸣般的掌声,因为阿盛伯所流露的乡土感情真诚可贵,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此时的阿盛伯意气风发,气势如虹,当他回答为什么他如此激烈反对建造游泳池这件事时更达到了高潮,特别是那句“因为我爱这一块土地,和这上面的一切东西”的话,可谓撼天动地,激荡人心。他在这场与游泳池营造商的正面冲突与斗争中,充分表现出了超凡的勇气和胆略,充满正义感与英雄气概。这第一个回合的斗争,先以阿盛伯一方的胜利结束。 
  第二回合的斗争:聚众持械阻碍施工。阿盛伯虽然成功地煽动和凝聚了村民的愤怒情绪,却仍无法阻止游泳池开工。当五十名外来男女工人动土以后,阿盛伯决定亲自带领村民冲击工地,“他们几个老人纷纷回去发动了一批男人,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棍棒或是劈刀,往工地这边赶过来。工地这边的人见了这情形,丢下了扁担和簸箕就跑离工地。阿盛伯带来的这批人,把散乱在工地的这些工具集成一堆,放了一把火就把它烧了”。此时,游泳池的营造商搬来了警察,村民们不仅受到触犯法律的警告,而且还全都被缴了械。阿盛伯却并未因此而退却,仍保持着坚定信念,甚至被当成祸首拘留于警察局时,他的自我意识仍旧沉醉在“英雄姿态”中,对坐牢感到甘之如饴,小说用了一段宗教式的语言来刻画他: 
   
  虽然他以祸首的名分被拘留在所里过夜,他仗靠着心里那份安慰,这使他的态度显出一种宗教性的安之若素。从他把热爱清泉的意念付之于行动以后,他多多少少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不再觉得自己没有事做了。而这件事情是比自己更重要,没他别人不可能去做,也可以说一种信念寄附在阿盛伯的躯壳使之人格化了的,无形中别人也会感到阿盛伯似乎裹着一层什么不可侵犯的东西。以往那些俗气在他的身上脱落,且和一般人形成很大的距离;这在熟悉阿盛伯的人,或和他认真谈过话的人都有这种感觉。阿盛伯自己就觉得自己说话完全和以前不同了。每一句话说出来都是让自己那么惊奇,好比说有人特别来想改变他的观念,问及清泉的水有多好,阿盛伯的眼睛就露出神奇的光彩,仿佛看到另一个世界地说:要是你能和鱼说话的话,你问我们清泉里的鱼好了。不然你看看清泉的鱼那种快乐样子,你即可以得到正确的回答。那不是我阿盛伯告诉你的。这种语句不但他自己,连正在旁边的人都有点迷。而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的那份感觉力,却逐渐地减去,那简直微妙的出奇,忠于一种信念,整个人就向神的阶段升华。阿盛伯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已经走到人和神混杂的使徒过程。 
   
  在这里,可以看出为民请命的抗争使阿盛伯的人格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开始承担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神圣使命。然而,经过这次警察干涉的沉重打击,对于拘留和监禁的恐惧,使怕事的村人纷纷打退堂鼓,村子里那种以保卫家园为荣的挑衅情绪完全被惊恐与冷漠的气氛所取代了。不仅村人们再也激不起一丝力量来反抗,就连那些遗老们也纷纷退却了,再加上那些抗争的举措最终都没有产生实际效用,带头的阿盛伯也就“失去村人行动上的支持”了,他的“信念已不能完全付之于行动”,刚凝聚起来的反抗力量也开始瓦解了,他逐渐陷于意志消沉之中,而当他感到大势已去、回天无力时,他身上那种“刚开始的那种宗教型的人格就渐失掉了”。在这一回合的较量中,以阿盛伯为首的村民显然彻底输掉了。 
  第三回合的斗争:向县长上告、陈情。在经历了蹲警察局与丧失村人支持的事件之后,阿盛伯并未完全死心,仍继续抵抗着,他采取了“走上层路线”的不得已策略,去县府找陈县长争取支持,因为当年选举时,陈县长“曾经热烈的和他握过手,口口声声拜托拜托”,并且答应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解决。当阿盛伯费尽周折才见到陈县长,并暗自庆幸陈县长的难找说明他是个有权力的“大人物”时,那个“陈大老的孙子”摆出一副官老爷的做派。他听完阿盛伯的陈情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继续埋首公事,惟一掠过脑际的只是迅速为这件公事“归类”以便“分发处理部门”,态度非常冷淡地把阿盛伯像皮球似的踢到“建设课”,这同他竞选县长时的爱民姿态和慷慨承诺完全判若两人。这种官僚的冷漠态度,不仅完全异化了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伦常,而且让阿盛伯“对陈县长的偶像都幻灭了”。若与陈县长这个民选的官吏相较而言,阿盛伯“由人向神”的升华或许显得有些荒谬可笑,但却因他那种对乡土的执著理念而显出生命的庄严。阿盛伯在“建设课”那里闹了一阵笑话后,碰了一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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